康熙終究還是逃不過衆多官員的擺佈。
在位五十年,禮部、鴻臚寺爲首,滿朝上下不知道多少官員幾乎都一致要求康熙必須大大的慶賀一場。在近一個月的時間裡,康熙甚至難以在每天送往上書房的奏摺裡面找出一份述說國事的了。這倒不是官員們不往上報,關鍵是請求慶賀他登基的摺子實在是太多了。這麼多人,都是科舉考出來的,哪一個寫文章不是一套一套的?理由更是堆得有山高。這種事情,他的那幾個親信重臣雖然知道他的本意,卻也不好插嘴阻攔,就算不怕,也不願意被那些興高采烈的官員們彈劾一個“不忠”
啊?而且,百官請求大肆慶賀也不是什麼罪,康熙自己也不好厲色嚴詞的訓斥,那樣的話可就是不識好賴人了。
所以,康熙最終只有答應進行大賀。雖然他一再的要求這事情要簡辦,可是,主持此事的禮部卻並沒有把他的話當真,該花的花,該弄的弄,後來,據說戶部尚書施世綸的都有些發青了。
爲了以示隆重,表明此次與以往的不同,賀禮不像往常是在乾清宮,而是在紫禁城的三大殿之一的太和殿開場的。康熙首先要在這裡接受百官的朝賀。清晨時分,來自京城和附近各地的官吏,無論大小,黑壓壓跪了一地。乾清宮太監總管李德全端立在太和殿門口,與羣臣靜候康熙駕臨。
忽然一陣景陽鐘鳴,靜鞭三聲,天街上傳來了細細的鼓樂之聲。不一會兒,所有人就看到康熙乘着三十六人擡着的鑾輿從保和殿後邊迤邐走了出來,直至太和殿門前方纔停下。這位已經五十八歲的皇帝剛剛去過太廟祭過祖先,又去給早已經逝去多年的太皇太后孝莊上了幾柱香,這才趕過來。
“皇上駕到——”李德全扯起嗓子一聲高呼。
“忽!”已經跪伏在地上的羣臣再一次把身體壓低,本就靜得可聞針響的場面立時便顯得更加肅穆寂靜。
康熙下了乘輿。卻不急於進殿,他迎着清晨的陽光舒展了一下身子,深深吸了兩口略帶涼意的空氣,漫步踱着,先看了看巍峨壯觀地太和殿。太和殿雖然位列紫禁城衆殿之首,可是,正由於地位的重要,反倒是很少用得到。因此也就不像乾清宮那樣時時有人維護修繕。因而,爲了這一次的賀禮,工部特別向戶部要了一筆銀子又將它修飾了一遍。如今這裡已經是煥然一新。殿前殿中,靈龜、香鼎、銅鶴、瑞獸腹中早燃上了百合香,霧靄繚繞;品級山旁八對象、駱駝依次排立,背上的寶瓶燦然生光。竟能給人一種“紫氣蒸騰”的感覺。
康熙一動不動,用目光掃視着廣闊的大殿,那裡跪着他的臣子。因爲大賀,許多品秩不夠的官員也得以進入太和殿一同感受聖恩,所以。
現在太和殿裡地官員比起往常早朝上的官員又要多出好幾倍。這還不算那些在殿前的侍衛、鑾儀衛等等一大批的人物了。
“衆卿平身!”
一直到登上了太和殿上的寶座,康熙纔開口說話。或許是因爲太和殿的建築很巧妙,又或許是因爲場面太靜了。所以,他的聲音顯得很洪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康熙話音一落,文武百官以及所有在場的人,無論是大殿裡面還是大殿外面,都齊聲高呼萬歲。聲勢龐大!
見過禮之後,大殿裡面的官員立即分文武兩系分列兩旁。即便是太和殿夠大,依然有一部分低級別的官員爲了挪開中間地空地而不得不偷偷挪到外面。不過,這位人並沒有怨言。以他們地身份,這輩子能進一次太和殿已經是祖上燒高香了。沒見還有那麼多的官員望着太和殿的殿門口卻只能乾瞪眼嗎?
“嗯!”
康熙點了點頭,看着站在殿內地衆多官員。左面是文官。
以馬齊、高士奇、李光地三人爲首,右面是武將,以佟國維、飛揚古以及一位老將巴海爲首。而在衆官員前面,還有諸位皇子親王宗室,是以奉旨回京的胤礽和胤褆爲首。熙朝上下數十年來有名有號的除了不能來的,幾乎都來齊了。當然,還是有一些人因爲各種原因而未能到來。比如鎮守西北的撫遠大將軍薩布素,還有遠在印度的於中和九、十兩個皇子以及正在奉天忙來忙去的新任奉天巡撫馬武和理藩院尚書費迪南等等。
“朕賴太祖太宗宏烈,得掌乾坤……”
像是所有的慶賀儀式一樣。無論古今還是中外,一開始都必須有人致詞。康熙看到衆臣都站定位置,也像所有的儀式一樣開始宣講一番自己自繼位以來所經歷的事情,渲染一下自己地功績,再提一提對百官的要求,進行的倒也順利。接下來,就是百官朝賀,各上歌功頌德的表章。幾個寫文章寫得好的也早就被幾大重臣選出來,在大殿之內把各自的文章當衆讀一遍,以搏康熙歡心。等到這些事情都進行完之後,就是體仁閣賜宴了。
“朕剛纔好像沒看到于成龍和陳潢,他們沒來?”
按照禮儀,有時候皇帝必須早到,有時候就必須讓臣子們候着。賜宴就是需要臣子們等候皇帝的時刻。康熙坐着的鑾輿有三十六個壯漢擡着,雖然速度可以很快,可因爲有規定在先,雖然離開太和殿比羣臣早,到體仁閣的時候卻要晚上一些。所以,速度顯得有些慢。
“皇上,奴才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說于成龍地身體不太好,陳潢這兩年一直在西北主持治河,聽說也是很累。”
佟國維和張廷玉一滿一漢,正好管理前來恭賀的官員,諸皇子那裡還有一大批宗室皇親要帶着,而且康熙在此之前已經跟幾個出遠門的兒子見過面,聊過天兒了,又不想在羣臣面前顯得跟哪個兒子太過親密,所以。就只剩下馬齊跟在身邊。
“唉,可憐他們兩個了。這些年朕竟一直沒跟他們見過一次面。”馬齊的話裡雖然沒什麼內容,可是,康熙卻是能想象得到于成龍和陳潢兩人的苦處的。于成龍如今已經告老了還好說,可陳潢還在繼續操勞。治河可不是什麼輕鬆活兒。想當年,陳潢僅僅只是勒輔的幕僚,爲了治何,才三十多歲的人就累得像是五十多歲的小老頭兒似地。
現在其人親自主持治河,更加不知道要累成什麼樣兒了。
“陳潢還是河務總督嗎?”嘆了一會兒氣,康熙又朝馬齊問道。
“回皇上,是的!”康熙三十六年,時任寧古塔都統的馬德爲陳潢申辯陳情,康熙赦免了因勒輔得罪索額圖而蒙冤受到流放的陳潢、封志仁和彭學仁三人,又很快任命陳潢擔任了河務總督。到如今,陳潢在這個位子上已經呆了十數年了。
“河務總督只是個二品官。陳潢兢兢業業這麼多年,朝廷不能對不住他!今天過了,你就去吏部下旨。晉升陳潢爲一品。賞賜三眼花翎。另賜良田百畝,銀萬兩。如果走得開,再賜他三個月的假。命其好生修養一番。”康熙說道。
“奴才明白。請皇上放心!”無論是誰都知道治河不易。馬齊身爲上書房大臣,更是知道其中的艱辛。而且陳潢每年都要把河督衙門的帳本送到戶部以供查閱,朝廷每年撥下的數百萬兩治河銀子可以說是筆筆都有出處。放着數千萬兩銀子地鉅款居然一直沒有伸手,這對任何一個官員來說都是極爲罕見的。至少,馬齊覺得自己恐怕就沒有那個操守。再加上陳潢十數年如一日的治理河務,使得這幾年來黃河沿岸的澇災少了許多,前前後後淤出了差不多兩百多萬頃良田,此等功績,莫說只是從二品升到一品,就是康熙直接賞個伯爵、候爵之類。哪怕就是個公爵,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
“對了,馬德呢?朕怎麼也沒有看到他?”想到陳潢,自然也就想到了與其相關的幾個人。陳潢忙於治河,少應酬,來往的除了必須的官員之外,就只有于成龍和封志仁、彭學仁等寥寥幾個。而馬德卻是陳潢等人的恩人,如果沒有馬德在的善待和仗義執言,三個治河地人才恐怕就要終老寧古塔了。所以。這也算得上是馬德地一個功勞。
“皇上您剛纔恐怕是淨往前面看了。……奴才倒是看到馬德了,那傢伙剛纔一直在往後面縮,跟一羣小官躲在一起的。”馬齊笑道。
堂堂江南總督,居然跑去跟一些科司道員湊到一起,這種事也只有馬德才能做得出來。他也不怕把那些小官弄出病來。
“躲到後面去了?哼,難道他做了什麼虧心事,不敢見朕不成?”
康熙也笑了起來。
“馬德做沒做虧心事奴才倒是不知。不過,想來他也是心裡有鬼纔不敢湊到前面去的,皇上呆會兒何不好好問問他?”馬齊笑道。
“哈哈,這倒也是,朕倒是有許多事都要問問他。看看他到底搞什麼鬼!”康熙笑道。
不談君臣兩個一路閒聊。等到康熙到了地時候,體仁閣中的衆半官員早已坐得齊齊整整了。從南到北兩排席面,共是五十張高桌,每張桌前,少的有幾個,多的有十幾個官員。桌子上有十二色菜餚,都用景德鎮官窯出產的瓷盤盛着,中間四個大海碗裡放着蘋果、柚子、荔枝和葡萄乾等時果。不過,與色香味俱佳的佳餚相映卻是官員們有些發紅的面色。而且,有些官員竟還在氣喘。……康熙有三十六名御用轎伕扛着,可得賞賜宴的羣臣卻沒有這一優待。他們比康熙出太和殿晚,可又得比皇帝早到體仁閣等着,再加上紫禁城也的確是大了一點兒。所以,從太和殿到體仁閣,這些平時養尊處優的官員們差不多都是一溜小跑跑過來地。武將們倒還好說,可佔大多數的文官們確是受了不小的罪……
“皇上有旨,不必拘禮安席,即時開宴!”
康熙到後,衆官員“刷”的一齊起身恭迎,聽到李德全傳旨,又都拱手仰謝天恩,方纔坐下誠惶誠恐地拿起筷子開吃。有些官位低的官員也跟普通老百姓沒啥區別,偷偷撿着能帶的,往衣襟裡、搭包裡頭塞,好帶出去與親友分享。就這麼吃吃喝喝,等到最後一道飯上來時,康熙帶着幾個兒子開始步入席間,挨個與衆臣子見過。而在於一干老臣,諸如高士奇、李光地、飛揚古等到見過之後,因爲心裡早已經有了打算,康熙便朝着正呆在左面第二十多號桌子上面的馬德走了過去。
……
“小子,你行啊。老子提拔你你不來,偏偏自己往京城裡面扎堆兒。你到底是看不起老子,還是自己皮癢,想讓你哥好生伺候伺候你?”
馬德沒有料到康熙一早就瞅準了自己,再加上他又是坐在背向康熙的位子上,所以,當皇帝帶着胤褆、胤礽、胤祉、胤禛這前四位皇子走到他附近的時候,他還在一無所知地朝身邊地人發威。而和他同一席位上的這位官員大多都是些五六品的員外郎、主事之流,剛纔猛得見到他這麼一個戴着紅寶石頂戴的一品大員跑過來,開始還以爲走了好運,可以湊湊近乎。可聽說他就是馬德之後,立時一個個顫顫兢兢。看到他訓人,聽說過他的兇名的甚至連眼也不敢朝他瞄一下,生怕他一個不高興找碴兒。……這桌子上的大多是兵部的小官兒,這些人就算不怕馬德,也要擔心於中回頭找麻煩呀。因爲,朝中已經有人建議召回於中,將其改任兵部尚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