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費府。
本來,費老頭在京城的人際關係就不太好,府上就少有人登門,再加上一年多以前又被康熙給閒置了起來,門前就顯得更加冷清了。不過雖然如此,卻依然沒有誰敢輕視這座府邸,輕視這座府邸的主人。
………
“這位小哥,你們家主人在不在?”
早晨,費府大門纔剛開沒多久,幾個人就慢慢地踱了過來。打頭的一箇中年人對守在門口的門子問道。
“我們家老爺在啊。您幾位是……?”費老頭以前在京城住的時間很少,在奉天也沒有用過多少下人,這一回被康熙閒置,要在京城長住。而且康熙賜的園子又大,所以,只好又臨時多召了一些傭人。這個門子就是新召來的。見到一大清早就有人上門,心下頗爲奇怪。不過,奇怪歸奇怪,他還是盡了一個門子的本份,先向這幾個人詢問了起來。
“呵呵,在下姓張”,那跟門子打招呼的中年人向笑着自我介紹了一下,又轉身看了一下身後幾位,對門子說道:“這幾位一位是龍先生,另兩位是佟先生,馬先生,都是你們費老大人的朋友。這一次是我們特意前來拜訪費老大人的。麻煩小哥前去通稟一聲!”
“張先生是吧?小的這就去給您通報。要不,諸位先到門房裡歇上一下?”張廷玉很懂人情事故,一邊自我介紹,一邊還順手給了門子一錠銀子,足有五兩之重。門子大喜,點頭哈腰的說了幾句,就將幾人讓到了門房裡面。
………
“都說費迪南的家教嚴,看來,卻是把家裡的下人給‘餓,壞了呀!”門子去通報了,跟着康熙一起來的素倫和德愣泰兩大侍衛站在門口把守。其餘幾個便都坐到了裡面。佟國維看着門子歡快的背影,忍不住說道。
“呵呵,以費迪南的身家,又豈會餓壞了什麼人?衡臣那一筆錢,不過是意外之喜罷了。意料之外的所得,誰會不高興?”康熙笑了笑說道。
“唉,你們說得輕巧。那五兩銀子可是我十天的俸祿啊!”張廷玉暗暗說道。因爲一向稟持清廉自守之道,他連下面官員地“冰敬小“炭敬”都不收。所以,手頭一向不寬裕。要不是因爲家裡本就比實殷實,再加上生活節儉、自制,恐怕早就過不下去了。
“什麼人?”
康熙幾個人正在門房裡說着話,門口卻突然傳來一聲暴喝。幾個人轉頭望去,只見德愣泰的大手正抓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在大聲喝問。
“在下尹繼善。滿洲鑲黃旗出身,章佳氏!國子監監生!德軍門可否放手?”那少年雖然被德愣泰這彪形大漢抓在手中,卻是不慌不忙,不等康熙等人說話,便朗聲說道。
“你認得我?”德愣泰沒想到這個少年一下子就能認出自己。頓時有些吃驚。他可是康熙的貼身侍衛!一下子就把他認出來。這說明,這個少年,至少是見過康熙聖駕的。這豈是一個小小的國子監生就能有的殊榮?
“德愣泰放手。”康熙也對這個少年來的興趣。在他看來。能認得德愣泰並不算什麼。關鍵是在認識德愣泰並且被其抓住地同時,還能如此鎮定自若,臉色不見任何波動,這放到一個僅僅十多歲的少年身上,實在是難能可貴。尤其是這少年還自稱是出身滿洲鑲黃旗,這就更讓他感興趣了。
“奴才國子監生尹繼善,叩見皇上!”被德愣泰放開之後,尹繼善便一捋袖子,朝着康熙叩頭說道。剛剛進得費府,卻沒有看到守門的門子。門房的門口卻有兩個彪形大漢站崗,他好奇心起,想過來瞧上一眼,剛認出德愣泰,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對方給拎了起來。
“你什麼時候見過朕?”從容自若!康熙暗暗對尹繼善下了一個評語。在他面前能表現的這麼好,便是許多朝廷上的高官也做不到。這讓他對尹繼善微微有些欣賞起來。當下便微笑着問道。
“康熙四十六年,奴才曾隨十七阿哥前往豐臺大營,事後。跟在十七阿哥身邊得以瞻仰皇上聖顏!”尹繼善答道。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陪着胤禮去豐臺大營的小傢伙……”康熙恍然。當年太子謀亂,想要篡奪皇位。結果,被費老頭和九門提督趙逢春給聯手鎮壓了下去。其中,十七阿哥胤禮曾和先大將軍圖海之子圖裡琛一起去豐臺大營奪取兵權。當時的十七阿哥胤禮才只有九歲,不過,有圖裡琛保駕,又有金批令箭在手,加上當時豐臺大營的幾名主將也已經被誘捕,直隸水師的數百門大炮也早已暗暗埋伏在了豐臺大營周圍,那場行動也只能算是有驚無險。不過,儘管如此,對兩個才十歲左右地小小少年來說,這依然是十分了不得地事蹟。不過,由於胤禮是皇子,整件事情的功勞也都被其領去了,康熙也只是關注了自己的兒子,卻忽略了尹繼善。而且,讓他有些臉紅地是,在事過數年之後,自己竟然幾乎記不得這個少年了。
“尹繼善?……順天府尹尹泰是你什麼人?”佟國維突然問道。——“那是家父尊諱!”尹繼善答道。
“原來你是尹泰的兒子,不錯。你父親這幾年在順天府幹得不錯……”康熙點了點頭。尹繼善的表現給了他極佳的觀感,見到這少年還是跪在地上,便示意對方站了起來:“繼善啊,你怎麼會來到這裡的?”
“回稟皇上,費大人是奴才的授業恩師!”尹繼善躬身答道。
“對了,你是費迪南的學生,朕居然又給忘了!”康熙拍了拍額頭,更是有些不好意思。當年費老頭負責主持京城的行動,如要不是他的學生,又怎麼可能隨便派出來陪着胤禮?
“這小子真是天大的運氣。這一下子恐怕就要魚躍龍門了!”佟國維等人在旁邊看着尹繼善在康熙面前應對有度,表現地不慌不忙,不急不躁,都忍不住暗暗心道。當年太子謀亂。十七阿哥胤禮就曾經因爲入主豐臺大營而被康熙在年僅九歲的時候授予了貝勒的爵位,這個尹繼善也算得上有相助之功,如今又表現地不錯,還是滿洲旗人出身,又跟着費老頭學了這麼多年,這幾點加起來,必然能得到康熙的重視,只要尹繼善能好生維持下去。日後指不定又是一位朝中重臣。
………
“不知皇上駕到,奴才有失遠迎。敬請皇上恕罪!”
費老頭也到了。龍先生加佟、馬、張一起來,只要是朝廷上的官員,恐怕都能曉得是哪位老兄到了。所以,他便跟着那門子來到門房接駕了。
“呵呵,不必多禮了。費愛卿啊,你這個徒弟真是不錯。怎麼一直藏着掖着,不讓朕知道啊?難不成朕還會跟你搶不成?”康熙的心情不錯,看到費老頭進來就要行禮,笑呵呵地阻止道。
“原來皇上跟繼善已經見過了!”費老頭微笑着看了尹繼善一眼。
阻止了對方向自己行師徒之禮。又笑呵呵地對康熙說道:“皇上果然慧眼識人。繼善確實是個好孩子,奴才也對其賦予厚望。不過,越是好的學生。當老師的自然越希望能對其授予衣鉢。奴才不是藏着掖着,之所以一直沒有公開,主要是不想讓這孩子因爲那些雜事分心,耽誤了學習罷了。”
“有理有理!你費大人地學識那是沒得說的。
普通人要是想學好,那可真是得要大功夫了!分心旁鶩肯定是不成地。”佟國維笑道。授予衣鉢?這老傢伙算計的深啊。這尹繼善一看就不是個普通角色,如果真的再傳承了這老小子的衣鉢,那還得了?
“分心旁鶩不成,可一味的死學也不好。繼善啊,你跟着你師傅都學了些什麼?”康熙又向尹繼善問道。
“回皇上,老師胸中所學非是奴才可窺萬一。奴才不過是儘量多學一些罷了。”尹繼善答道。
“嗯!……”康熙沉思了一下,突然又笑呵呵朝費老頭說道:“費愛卿啊,你的本事朕是知道的。這一次朕來找你,也是有事要問一問你的意見。不過,如今既然見到你這個得意高足,朕想考考他,你不會介意吧?”
“皇上親試,那可是進士們的殊榮。繼善能得如此機會,那是他的造化。不過。皇上,在這門房裡面,似乎有些不太雅緻,您要不要移駕奴才地書房?”費老頭問道。
“哈哈,門房就門房,哪裡不能說話?費愛卿,朕知道你是擔心朕地安全。這個你大可放心,朕出門,就算自己不想多帶些人手,這些傢伙也是不會答應的。”康熙一指佟國維等人,又笑道:“別看朕身邊現在只有德愣泰和素倫兩個,你這大門之外,還不知道被這些家府埋伏下了多少人手呢?沒事的!”
“呵呵,既然這樣,那奴才也就無話可說了。繼善啊,好生應對。皇上親自垂詢地機會,便是朝中一品二品的大員,也不是輕易能得到的機會。”費老頭對康熙笑了笑,又對尹繼善吩咐道。不過,臉上雖然在笑,他的心裡卻在不住撇嘴。大門之外的人?那些人手還不知道到底是保護康熙,還是“保護”他這個老頭子的呢!
“……繼善啊,朕問你。如果有一個大商家,掌握了數千條船和許多的商路,卻突然不願意再跟某一個地方做生意,而其他的商人也賣他的面子,也不敢接手這個地方的生意。結果,這個地方地糧價上漲,絲價大跌,百姓買不起米,蠶農也賺不到錢,你說,朕該怎麼辦?”康熙問話的時候也沒有忘記看費老頭一眼。馬德是徽商總會後臺的事情本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他又豈會不知道?如今那王維和居然敢跟浙江省的官府叫板,他纔不信後面沒有馬德的身影。本來,他可以通過馬德去叫王維和收手,可是,他卻想趁這個機會試試那個徽商總會的力量,爲以後應付可能遇到的局面積累一下經驗。
“請皇上恕罪,奴才想不出什麼辦法解決此事!”聽完康熙的問題,尹繼善閉着眼睛想了一下。便即告罪道。
“哦?想不出來?”嘿嘿,你費迪南跟馬德穿一條褲子,你地學生也肯定知道浙江的事。想不出解決地辦法?哼,以你費迪南的本事,誰會信?我看你根本就是不願意想辦法。這一下,我看你怎麼向皇上交待。
佟國維聽到尹繼善的回答,心中暗暗叫爽。
“這尹繼善未免太乾脆了些!就算不願想,也總要說上個一句兩句的纔好應付皇上呀!”張廷玉也在旁邊暗暗想道。他跟佟國維差不多就是一個想法。都認爲尹繼善是戒於費老頭跟馬德的關係,纔不願意想什麼辦法來解決浙江的麻煩。
“費愛卿,你的學生答不上來,你這個做老師的可不能墮了面子啊。朕想聽聽你有什麼辦法!”
都是差不多地想法,所以,尹繼善一說想不到辦法,康熙的心情同樣也沉了下來。原本對尹繼善還有些欣賞的他立即就將面前的少年劃到了“不可用”的行列中。
“不知道皇上您是怎麼打算的?”費老頭似乎沒有看到康熙的眼神,只是抱拳問道。
“皇上命東海水師向呂宋運糧,又命內務府前往採購生絲,以此來解決當地所遇到的困難!”佟國維看康熙並沒有反對的意思。便在旁邊說道。
“皇上的處置沒錯。不過,奴才卻稍有些不同地意見!”費老頭想了一下,躬身說道。
“講!”康熙說道。
“皇上。奴才想讓繼善來說一說,還請您恩准!”費老頭說道。
“哦?”康熙詫異地看了費老頭一眼,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好吧!朕就看看你地學生有什麼見解。”
“謝皇上!”費老頭躬身行了一禮,又對尹繼善說道:“繼善啊,你好好想想,皇上親詢,這可是天大的際遇,可不要隨意丟了機會。”
“是!”尹繼善抱拳答道。剛纔說沒想到什麼辦法。他其實也是十分後悔和失望的。畢竟,他今年才十七歲,再怎麼表現地鎮定從容,對能在皇帝面前表現一番還是很在意的。不過,現在費老頭既然又爲他爭取到了一次機會,他自然不能放過。
“這老傢伙爲了自己的弟子還真是下功夫。”佟國維看着費老頭又爲尹繼善爭取了一次發言機會,心中暗暗想道。而費老頭的這番作爲,更加堅定了他認爲尹繼善是費老頭選定的接班人的想法。畢竟,費老頭無子。於中也無子,“侄女婿”馬德的兒子也還不到十歲,偏偏這幾個人還在朝中沒有什麼親信勢力,又得罪過許多人,要想保證日後過得舒心,自然需要一個能爲他們說話的人。而以這幾個人現在的權勢,全力推一兩個人上位還不是什麼難事。不過,看來看去,這個尹繼善似乎還是年輕了些……
“算了,這幫傢伙一向算計的很深,想這麼多未必有用,不如回去之後就去拉攏拉攏尹泰那傢伙。嘿嘿,師徒雖親,又怎麼能及得上父子之親?費迪南啊費迪南,你好不容易培養出來地人才到時候可就要歸入我佟國維的門下了!哈哈哈……”佟國維又在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皇上,奴才想問一下,您派水師運糧,又派內務府前往收購生絲的地方……是不是在浙江?”並不知道自己的老子即將沾到自己的大光,尹繼善沉默了一陣兒之後,向康熙問道。
“沒錯。就是浙江。你是如何知道的?”肯定是費迪南早就告訴你了。哼,還跟朕在這裡裝傻充愣!康熙心中暗道。他對尹繼善的觀感已經由初見時的相當不錯降到了如今的相當看不慣。
“回稟皇上,據奴才所知,福建雖有人種桑養蠶,但其規模還沒有多大。而能讓皇上不得不出動內務府來解決地,必然不是小事。所以,就只有江浙這生絲出產量最大的兩個省份了。不過,據奴才所知,江南三省有馬德馬總督坐鎮,以他的爲人和能力,是斷不可能有商家敢於如此挑釁的。
所以,思來想去,唯有浙江纔有可能!雖然奴才也知道浙江是產糧大省,不過,此時春節剛過,冬糧已盡,春糧未收,浙江又向來是糧食購糧之地,所以,其地所存餘糧應該已經不太多,若是突然因爲某些事情而引起糧價波動,也並不是不可能。所以,經由這些,奴才敢猜測出事的是浙江!”尹繼善答道。
“有些道理!”這小子果然不凡!康熙暗暗說道。不管尹繼善是真的猜出來,還是臨時編的這些理由,能說出這些話,就已經遠非平常人能做的到的。
“剛纔費大人說對皇上的處置手法有些不同意見,小尹啊,你可也有些別的想法?”佟國維既然已經打定主意拉攏尹泰,自然也就將尹繼善視爲了自己的手下,所以,聽到康熙說完之後,他又溫和地向尹繼善問道。
“佟相,小人確實有些不同的想法。”尹繼善朝佟國維一抱拳,又向康熙說道:“皇上,奴才以爲。您的處置之法只能解一時之難,卻難以治本。而且,若是長此下去,反而還會背上一個沉重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