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乾澀得讓季英英忍不住嗆咳起來,瞬間有股清水灌進了嘴裡。她狼吞虎嚥地嚥下,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在說:“好了,娘子沒事了。”
“娘子!”看到季英英眼睫毛動了動,湘兒喜極而涕,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腦袋灌了水似的,動一動都難。季英英睜開眼睛,看到圍在自己身邊的人。她慢慢看清楚了:“湘兒,玉蘭……”
四五個丫頭圍着她放聲大哭。
“哭什麼?再哭就把你們殺了!”遠處傳來男人粗野的喝斥聲。
火把的光並不十分明亮,遠遠的插在柵欄上。天空有月,怎麼天黑得這麼快?印象中天已經亮了。家裡被搜刮乾淨,沒有兵來了。朱二哥說再等到天黑,就放火燒了母親他們的屍骨,鳧水逃走……季英英朝湘兒伸出手,讓她扶着自己坐了起來。
淡淡的月光照在這片開闊地上,柵欄外頭是連綿看不到盡頭的帳蓬。季英英瞳孔收縮,抓緊了湘兒的手:“這是軍營?南詔軍營。”
“是。我們被關在南詔軍營裡。”湘兒哽咽地說道。
玉蘭拉了把春蘭,連同另外兩上小丫頭跪伏在季英英面前:“娘子,大奶奶已經去了。求娘子收留我們四個。我們一定盡心服侍您。”
“嫂子去了。”季英英像是在肯定一件事,重複了一遍。
玉蘭淚如泉涌:“生下孩子,太太正歡喜地給孩子清洗,南詔兵就闖進來了……我家娘子血崩……太太想把小郎君抱給她看一眼,被南詔兵推搡了一把撞到牆上,小郎君就……”
“別說了!”季英英打斷了她。
母親哥哥季嬤嬤還有剛出生的孩子,幾張臉驀然出現季英英面前。她的心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痛得涸出了血。她揪緊了胸前的衣襟,大口地喘着氣。記憶紛涌而來。
她和湘兒還有朱二郎躲在迴廊下面,看着一撥又一撥的士兵來家裡搜刮財物。家人的屍首靜靜地躺在面前,連給他們收屍都不敢過去。她看了整整一夜不曾閤眼。
家裡終於安靜了。她爬了出去,想把母親的眼睛闔上。然後就不醒人事。“南詔兵發現我們了是麼?”
湘兒哭着搖頭:“不,是一個黑衣蒙面的人,看身段是個女的。她打暈了娘子。我和朱二哥就忍不住出來攔她。她喊了一嗓子,南詔兵就跑進來了。”
“她呢?”
“跑了。”
南詔軍進了三道堰。還有個蒙面女子特意來抓自己。還會有誰呢?三道堰出現的神秘女子。應該有一身好功夫吧,纔會在南詔兵衝進家門時全身而退。季英英笑了起來:“牛五娘。”
是不是她有什麼關係呢?季英英搖了搖頭,問起了家中其他人:“朱二哥是和男人們關在一起吧?嬤嬤她們呢?季福季貴叔田叔呢?”
湘兒搖頭不知。玉蘭幾個是一起被帶走的,當即答道:“到了軍營就分開了。這邊關的全是年輕的娘子。”
季英英仔細一瞧,果然發現席地而坐的全是年輕的小娘子。她認出了幾家的小娘子,都和自家的侍婢坐在一起。
正說着,柵欄被打開了。一大羣女子被士兵放了進來。
“瞧!是趙家的人!”
“那個戴面紗的是趙二奶奶!”
“啊呸!不是趙家說動縣令大人下什麼禁令,又封了街。我爹孃早帶我跑了。”
“小聲點,她們人多。”
牛五娘與趙家的妯娌們走在一處,身後跟着一大羣趙家的年輕侍婢。玉緣目光銳利地往場中一掃,尋了處角落,直接上前將坐在地上的兩個小娘子拎起推到了一旁:“讓開!”
那兩個小娘子怒了,擡頭看見一大羣趙家女子走過來,只得忍氣吞聲地挪開另尋了個地方坐。
地上零星扔了些草蓆,早關進來的人拿來墊着坐了。趙家人一進來,婢女們就四下趕開了人,撿了草蓆在空地上鋪好,請趙家奶奶們坐了。
趙家婢團團跽坐在周圍,如衆星拱月一般。
被搶走草蓆的小娘子委屈地嚶嚶哭了起來。
有人看不過眼低聲譏諷道:“都是被南詔軍關進來的,還以爲自家是高高在上的趙家奶奶呢。”
“趙家人多。忍着點吧。”
“人在做天在看,當心報應!”
自趙家女人們進來後,空地上的小娘子們都自發地挪動了位置。寧可坐得擠一點,也離趙家人遠了。
牛五娘泰然自若地坐着。那姿態彷彿不是被關在軍營,而是在赴宴一般。只是身邊幾位妯娌哭得讓人心煩,她忍不住蹙眉喝道:“我家郎君是繼任家主,他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且侯着。”
趙家幾位奶奶早聽說了前堂發生的事,有位輩份高的堂嬸就怒了:“不是趙二郎答應那個南詔白王,趙家會落得如此下場?”
說着就想撲過來打牛五娘。玉緣上前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扯着她去看場中的女子:“她們家都答應南詔的條件了嗎?如果不是我家郎君虛與委蛇,五太太還能體面地坐在這裡?”
都是被南詔兵抓來的。小娘子們鬢髮散亂,白裙沾了泥垢。差一點的,外裳都被撕破了。進了軍營人人害怕,都抓了泥土擦手臉脖子。個個蓬頭垢面。趙家女人們受了驚嚇,卻還沒有落到這樣的田地。趙五太太恨恨地閉了嘴,仍嘟囔着:“二老爺就是趙二郎害死了……”
趙大奶奶又抹起了淚來。
季英英被擋在人後,她豎起耳朵聽得清清楚楚。
“趙修緣,晟豐澤。”她喃喃念着這兩人的名字,聲音在齒縫間滾動,似要把兩人咬磨嚼爛。
目光落在黑衣黑褲的玉緣身上,她更加確認:“湘兒,你看看,趙二奶奶身邊那個黑衣婢像嗎?”
趙家坐在對面的角落裡,離邊上的柵欄不遠。藉着火把的光,湘兒看清楚了:“身段像。只是沒有蒙面。”
這叫什麼?臨死也要拉自己墊背嗎?季英英譏諷地扯了扯嘴角。她轉過身,看到這邊的柵欄離自己並不遠。柵欄外站着一個南詔士兵。也許是因爲有兵,小娘子們都自發的離柵欄遠遠的坐着。
“這裡太擠,我們坐過去一點。”
五個婢女害怕地看着柵欄外站着的士兵。湘兒不會違背季英英的意思,跟着她挪動。玉蘭幾個互看了一眼。她們的主子張四娘已經不在了。季英英是她們唯一的主心骨。四人也跟着挪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