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聽南燁提起石牛,老臉一紅點了點頭道:“洛陽城中誰不知曉法師的第二道法題便是力舉石牛。後來更有典壯士力拋石牛,周壯士上臺舉牛比武之事。這些事蹟早已家喻戶曉,我又豈能不知。”
南燁道:“近日我聽聞每日清晨時分便有兩人上臺拋擲石牛練武,天亮便離去。開始我也不以爲意,只是感嘆這世間奇人異士何其多也。卻不想城中百姓以訛傳訛,將此事說成鬼怪作祟。這謠言因我擂臺上的石牛而起,我便不能不管不問,於是命人守夜勘察,王大俠覺得我如此行事可對否?”
王越的老臉更紅,他身後的史阿臉也紅了起來。他們兩個當然注意到了守夜的姚成,只是把他當成了好奇的百姓,這也正是他們的目的所在,卻並沒想到是南燁的人。兩人同時點點頭,王越道:“法師正當如此。”
南燁忽悠道:“守夜人回來稟告我說,那兩個習武之人離開擂臺後進了一家武館。於是我按照方位掐指一算,方知有兩位大才隱居於這洛陽城中,正是王越大俠和高徒史阿。所以今日特來拜訪也不爲別事,一是拜訪一下兩位賢才;二是想找二位商量一下,如何破除城中流言纔好;這三嘛,就是想問問兩位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爲何要用那石牛練武?”
王越、史阿聞言相視一眼嘆息一聲,兩人皆信了南燁所說。只因爲王越雖成名甚早,可史阿卻名聲不顯。南燁法師能開口叫出史阿姓名自然是用秘法推算出來的。
王越嘆氣道:“傳聞皆道法師能識天下英雄,今日一見果然不假。可是我王越又算什麼英雄?不過是一介武夫罷了。上不能報效朝廷,下不能養活妻兒。實在是不值得法師如此看重。”
史阿在一旁勸道:“師父莫要灰心。今日南燁法師既然來了,我等不妨就將心事告知法師。法師看人從未錯過,既然法師說師父是賢才,那師父必有用武之地。”
王越看着弟子史阿激動的樣子點了點頭。自己這個弟子平日被自己教訓的時候多,誇讚的時候少,今日南燁法師贊他是賢才,也難怪他會高興。其實自己心裡何嘗不是美滋滋的呢?可不是誰都能被南燁法師贊做賢才的。
南燁不知道二人在打什麼啞謎,便道:“二位劍俠有事不妨直言,我南燁能幫上忙的絕不推辭。”這時候南燁已然有了將此二人收歸麾下的打算,當然要先向二人示好。
王越張了張嘴卻又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史阿便道:“師父不如讓我講吧!”王越點了點頭,史阿便從頭道來。
原來王越成名甚早,18歲匹馬入賀蘭山,隻身取羌族首領首級而歸。那時的王越意氣風發,人也英俊瀟灑,除了出身平民外就沒有什麼缺點了,簡直是美貌與智慧並存,英雄與俠義的化身,改變社會風氣,風靡萬千少女。武藝猶如此時的史阿,名氣好比現在的南燁,英俊灑脫更是還要超出二人一籌。
備受追捧的王越並未急着成家,正可謂學會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王越仗着自己有本事,有戰功,便想謀個官職,先立業後成家。他更希望有個用武之地,也好造福一方百姓。
年輕氣盛的王越一不想走關係,二不想送禮,爲人也傲氣,就想憑自己的真本事求個一官半職。若是趕上清明盛世,他要出頭也不難,可惜他生不逢時,正趕上桓、靈之間宦官外戚當權,正是東漢最黑暗的時期。
朝中大老們見王越出身草莽本就不喜,不齒於與他交往,再加上王越不懂人情就更沒人搭理他。甚至更有官員故意刁難,言官們也不斷攻擊他是個犯禁的武夫。
王越當時並不明白爲何會這樣。他還以爲是自己的武藝不高,名聲還不響亮的緣故。所以便開始周遊各州,到了30歲時幾乎打遍天下無敵手,有了大漢第一劍師之稱。他覺得這回自己的名聲、武藝應該足以爲官了吧。便再次到洛陽求官。
王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結症所在,這求官的結果可想而知,依然是處處碰壁。有了兩次教訓,王越終於領悟到不結交權貴根本無法實現自己的抱負。可是他本就是平民出身,家產不豐。周遊天下又耗盡了錢財,哪裡還有本錢再去送禮走後門?
別看王越劍法天下無敵,可是要讓他去賺錢可就有點爲難他了。別無所長的王越只能憑藉一身武藝和大漢第一劍師的名頭在洛陽開了一家武館。一方面是爲了謀生,另一方面也是爲了積攢些錢財,好去走走門路。
憑着王越天下第一的名氣,武館剛開之時確實吸引了大批弟子前來報名習武。讓王越賺了個盆滿鉢滿,這可把他高興壞了。於是一面教授弟子武藝,一面周旋於大臣、宦官之間,託人情走門路。
這回王越看似醒悟了,其實他又做錯了。這大臣和宦官本就代表着不同的權力圈子,平日互相傾軋根本就是水火不同爐。王越想要兩邊討好的結果便是將兩邊都得罪了,哪邊都信不過他。大臣們不齒於與他交往,認爲他爲了求官去結交宦官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宦官們則是覺得他兩面三刀,錢又不多,也都不屑與他交往。
於是王越在洛陽的名聲漸漸變了。他不再是一身傲骨的大漢第一劍師,而是變成了一個處處趨炎附勢的小人,一個不折不扣的官迷。別說達官貴人,就連平民百姓都開始看不起他,弟子們也一批批離他而去,最後只有孤兒史阿一個人留了下來。
此時的王越已然心灰意冷,彷彿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他心中的苦楚根本無法與人解釋,只有在喝完悶酒之後與僅存的弟子史阿唸叨唸叨。
史阿當然知道師父心中的煩悶,所以小小年紀便經常提着個酒壺給師父打酒,還陪着師父一同飲酒,聽師父一遍又一遍的叨嘮自己當初何等意氣風發,全當給師父排解鬱悶。王越的鬱悶有沒有排解暫且不論,不過史阿的酒量倒是練出來了。
跟隨王越日久的史阿當然知道自己的師父並非趨炎附勢的小人。如果說師父結交權貴是爲了骯髒的目的,那麼可以說是人品問題。可師父求官分明是爲了造福一方百姓,結交權貴也是逼不得已。
在東漢末年那個貪官酷吏橫行的年代,是捨棄自身的名譽換來一方的平安?還是潔身自好看着戰亂不休?王越不得不做出這種選擇,這纔是真正的悲劇所在。更大的悲劇是王越選擇了前者,放棄了名譽,可還是沒能被朝廷所用。
史阿曾聽那些離開的弟子私下議論:師父的劍術已然天下第一都不能做官,我們跟着他習武又有何用?史阿不想做官,更不相信好心收留自己的師父是個卑鄙小人,他只是喜歡劍道,所以他留了下來。
王越不曾娶妻,膝下更無兒女,便只有史阿這一個貼心的徒弟,自然是盡心盡力的教導,將一身絕學傳授給他。眼看史阿漸漸長大成人,學會了自己的一身本領,王越彷彿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王越覺得自己的一生也就這樣了,雖然沒有兒女,但有史阿這樣一個好徒弟給自己養老送終便知足了。可他卻不想看史阿走自己的老路,他希望這個徒弟能夠出人頭地,做出一番事業,然後娶一個賢妻,生幾個孩子。最好能讓這些孩子叫自己一聲爺爺,自己再把畢生劍術傳給這些孩子,那便死而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