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虎山,怯高峰。
趙儼山靠在聚義廳前彩幡下,閉眼沉思,微風徐徐吹過,他眼簾微微翹動,兩隻手放在身前摩挲,不知在想些什麼。
住所山洞裡,侯霖眯着眼睛看趙儼山許久未動,轉過身去問道申屠子義:“黃大哥怎麼樣?”
申屠子義面露憂色道:“傷勢不嚴重,已經回過神來了,不過老黃一直說要下山,說寧可餓死在荒郊野嶺,也不願意在這山上受這窩囊氣。”
“底下的兄弟大多都有些動搖,你也知道,我們這些人裡拖家帶口的不在少數,今天這事情發生在老黃身上,明天怕就禍及他人了,那個劉疤子……呸!”
申屠子義吐了口唾沫,對劉疤子的不屑顯而易見。
侯霖心情煩躁,本想先在怯高峰上熬過這些時日,如今看來只能另起打算了。
理了理思緒,侯霖看着在那展替天行道的彩幡下閉目養神的趙儼山開口道:“趙儼山答應我爲了這件事情就算和劉疤子鬧紅了臉也要爭一爭,上山這麼多日來他的性情多少我也摸出來些,比起殺人不眨眼的韓平來說雙手雙眼都是清白的很,不過身上那股酸儒氣太過濃重,就像刻意拉攏你和李冶一樣,明明是有求於人,卻始終難以拉下臉面,身段別說放下,連彎下半寸都不肯。否則也不會在這怯高峰上坐第三把交椅卻還沒有幾個願意交命知心的心腹。”
申屠子義笑着反問:“那你身上的酸儒氣重不重?”
侯霖被他問的發愣,發覺自己一直沒有在意過這個問題,想了想在學士府敢在天子眼皮下放肆,爲了難民敢和袁蒙冷眼相向,他也說不上來自己這到底算得上是士子讀書養出的浩然正氣,還是隻爲了自己俠肝義膽出口紅塵濁氣。
“在怎麼比,也應該比他輕吧。”侯霖小聲搗鼓道。
撇開這個問題,侯霖繼續說:“可剛纔在聚義廳中,劉疤子在那發狠話趙儼山卻不作答,我就怕他一時又猶豫寡斷起來,李冶那幾拳頭可不輕,劉疤子又不是什麼心胸開闊的人,記恨起來怕是比瘋狗還要兇上幾分。這義字當頭的綠林營寨裡,往往是不講義氣的人多,和廟堂之上大奸似忠是一個道理。”
“那怎麼辦?要是就這樣下山,不說趙儼山,那個韓平會放我們幾十號人拍拍屁股離去?”
侯霖搖頭:“羣虎山羣虎山,自然是騎虎難下。就像這綿延山路一樣,上山容易下山難。”
兩人正談話間,李冶手裡提着那半截睡覺都要放在身旁的斷矛湊到他們身邊說道:“剛纔老黃和我說,今天晚上他和幾個人摸黑下山去,我勸阻了一番,但他們去意已決,我也不好挽留了。”
侯霖聽後眉關上更是浮起一層揮之不去的烏雲:“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們小心一點吧,既然當初是我們帶他們上山的,那如今也得讓他們安全脫身才是,趙儼山那邊我想個理由打發掉,但今日過後怕是日子就要難過了。”
李冶笑道:“無妨,如果那個劉疤子敢來找麻煩,我就讓他下半生都躺在榻上!”
侯霖看着李冶一字一頓說:“如今形勢不對,你也得和他們一同下山去。”
李冶正欲開口,侯霖搖頭道:“沒得商量,你在這裡反而會拖累我們,至於以後打算,看來也只能見機行事了。”
遠處趙儼山似乎心有所感,轉頭扭向洞府。
小叢峰。
兩個披着官軍制式輕甲的中年男子下馬,身後小跑來兩個嘍囉牽走馬,老魏頭從將軍府內走出,滿臉笑意,彷彿是要見兩位多年不見的故友一般,至於這笑容下隱藏的陰冷算謀自然就不爲他人所知。
“寧大當家,多日未見,身子骨還是依舊硬朗啊!”
披着輕甲的兩人一人滿臉絡腮鬍須,光是看面相就知道這是個天生註定往綠林草莽中躥的主兒,另一名年輕稍小,不似旁邊這位不修邊幅,相貌清秀,只是略帶病態的蒼白。這兩位是離小叢峰最近的鐵將峰當家,同父異母的兄弟二人。
“承蒙魏當家惦記,這些日子過的還算舒服,只是時勢轉變的總是要比人預料的快,怕是逍遙日子不多了。”
老魏頭客套奉承一句:“只要我們幾座山頭同心協力,天天都跟過年一樣,只要我小叢峰有口吃的,再怎麼寡恩寡情也餓不到寧大當家。”
身爲鐵將峰大當家的寧元成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駭人至極,也只有在大風大浪中顛簸慣了的老魏頭還能嬉笑如常。
“寧小當家的傷勢如何?”老魏頭滿臉關切,轉過話題看向臉色蒼白的寧胡浩。
“那官軍什長的一劍可是陰毒的很,不過已經沒有大礙了,上馬殺人不在話下。”
寧胡浩撇過頭去,對老魏頭的不待見都寫在了臉上。
寧元成既不緩和氣氛,也不隨他弟弟的話來陰損老魏頭,而是站定了身子春風笑意。老魏頭也不生氣,拱手擺情,邀請兩人入府。
寧胡浩看到將軍府的牌匾後臉色更是難看,低哼一聲大步邁過門檻,還不望瞧上一眼石階上摸着鎮門獸的榮孟起,眼神越發古怪。
就像劉疤子聽到這榮孟起風流倜儻,落草爲寇了還豢養了四個如花似玉的侍婢,寧家哥倆聽到的更是庸俗不堪,說這年紀輕輕有着一副不俗皮囊的榮孟起是老魏頭的斷袖,每次見到他時,寧家哥倆的眼神就不由自主的古怪起來。
這些無蹤無影的小道消息就像幾座山頭之間的利益爭奪,明裡暗裡要踩互相幾腳,雖說既然都成了白身百姓口中喪盡天良的盜寇,那可有可無的口碑自然算不上什麼,還不如換上一柄開了光的刀口更讓各個峰頭當家高興,這些沒有源頭的流言說到底也不過是爲了噁心彼此用的,正在鼎盛尖頭的小叢峰兩名當家的傳言自然是最多。
寧家哥倆剛剛走進府邸,小叢峰營寨門口又有兩騎並肩飛馳,一個臉上有疤痕的光頭罵罵咧咧,像是隨時就要拔刀砍人一樣,嚇的旁邊幾個嘍囉半天不敢上前接過繮繩。
老魏頭見到怯高峰只有兩名當家過來,眼神兇恨,按下心頭溢起的怒火,含笑走上前道:“韓大當家,看來最近過很不錯嘛!老哥我可是眼饞你那百號響馬很久了,現在出山去尋些糧食回來可不似去年那般方便,要不我拿五十副官兵甲冑向老弟換些糧食?”
韓平目光不善,沒有接這話茬,而是將馬鞭塞到腰後打量着周圍道:“魏大當家可有些不近人情了,我那幾十號兄弟早就聽說魏大當家豪爽,各個腆着臉要跟我來小叢峰喝酒,不想在山底下就被小叢峰的兄弟攔住,要是做老弟的我有哪些地方擔待不周,魏老哥直言便是!”
老魏頭一臉無辜,攤開手好似受了天大冤屈一樣說道:“兄弟你這可是冤枉我了!”
老魏頭湊到韓平耳邊:“兄弟你也知道羣虎山裡面不知道安插了多少官兵眼線,今日我賣着老臉請你們各個當家的來此是有要事商議,走漏了風聲、不好。”
韓平哈哈大笑,拱手抱拳,三人可寒暄幾句,一起進了府邸。
榮孟起面色恢復如常,看着韓平和老魏頭進了府邸,嘴角上揚冷笑道:“白日將軍府,夜幕酆都城。”
怯高峰上侯霖看着不願舍他們離去的李冶苦笑道:“一朝寄人籬下,半世明哲保身,找個機會,我會帶着剩餘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