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拿了書靠在矮桌上看,剛翻了兩頁就若有所思地怔愣在那裡,再回過神來薛明睿已經回來了,換上了她新給做的青色暗紋刻絲袍子,這件袍子乍一看去沒有什麼特別,要仔細瞧才能看到那一圈圈的繡紋連在一起像在錦緞上染了朵墨花。穿在薛明睿身上,平添了幾分的顏色。
“侯爺什麼時候回來的?”容華放下手裡的書,就要起身。
“躺着吧”薛明睿走上前坐下來。
天氣漸漸冷了,她也越來越懶,除了去園子裡走一走,就是躺在成上看書。屋子裡的嬤嬤怕她傷了眼睛連針線也不讓她做了,薛明睿這件袍子是好不容易纔趕完的。
“今天覺得怎麼樣?”薛明睿沒等她起身就伸手拿了引枕給她靠着。
“好多了。”那種噁心的感覺漸漸淡了許多,老夫人又讓人請了個有名的廚娘,做的飯食很對她的口味,她吃的也漸漸多了。
薛明睿看向容華細細的手腕,“只是不見胖。”
容華抿嘴笑,“我這才幾個月,哪裡就能胖起來。”
容華笑着,薛明睿卻鄭重其事起來,“要是覺得府裡的飯菜不好吃,就讓人吩咐高越出去買來,實在不行再換個廚子。”
還換廚子……容華忙道:“這個廚娘做的飯菜真的挺好。”她不胖總不能怪到廚娘頭上。
“將身子養好了,將來才容易將孩子生下來。”
聽得這話,容華臉上頓時紅了。
錦秀將茶擺在矮桌上,就匆匆退了下去。以前丫頭們礙於薛明睿的冷淡的性子不敢上前伺候,現在錦秀幾個熟悉了,每次進來伺候卻還是像被人追趕一樣,話不敢說半句,更不敢停留太久。
容華微微一笑,這個家裡不怕薛明睿還真的不多。不然薛明睿怎麼幾句話就讓薛明靄在薛二太太面前將一切都擔下來。
容華將手頭的百福衣拿給薛明睿看,“三嬸今天來了,送來一件百福衣,還說起三叔秋闈的事。”
薛明睿細長的眉毛微微一挑。
容華擡起頭看薛明睿,“真的要拜恩師才能考中?”
薛明睿目光一深,臉上沒有半點笑意,慢慢地點了點頭。
容華驚訝地“啊”了一聲。科舉前拜恩師,將來考中了自然而然和恩師站在同一立場上,這樣一來,沒等入仕就在朝堂上就分了黨派。
誰有這樣的本事在皇上眼皮底下做這樣的動作。
薛明睿道:“皇上誇讚幾位大學士有學識,該多教些學生爲國效力。”
也就是說今天的境況是因皇上這句話而起?
“依靠大學士爲國選才,那是前朝的做法,文臣清高更能憐惜人才,不至於出現光靠科舉取士魚龍混雜的情形,前朝也確實靠這個法子選了不少名臣。”
容華詫異地道:“侯爺的意思,是皇上授意仿效前朝拜恩師的做法?”
薛明睿端起茶來淺淺地抿了一口,“聖祖皇帝略微重武輕文,我朝向來缺少言官,朝廷裡都是武將大權在握,勳貴之家的子弟從不靠科舉入仕,非勳貴家子弟又難任重職,有人說皇上這是想改革吏治,開恩科也是要多選拔些青年俊才。”
有人說……也就是薛明睿不認同這種說法?
“雖然皇上有這樣的想法,可是光靠幾位大學士也不可能一下子到今天的局面,這後面是有誰推波助瀾。”而且聽三嬸的意思,這次秋闈不光是取了俊才,還有些不才之人靠着‘拜恩師’中了舉。
薛明睿嘴角微微上揚,眼睛裡卻沒有半點的笑意,“能摸清皇上心思的人不多。這段時日莊親王又因安親王謀反案受了皇上冷遇。”
受了冷遇才急於在皇上面前表現,好進一步證明自己纔是最適當的儲君人選。不但能體會君心,更能將其揚光大。
到底會怎麼樣呢?皇上到底會覺得莊親王貼心,真的將皇位傳給他,還是會……君心難測,誰又能永遠猜得準。
“拜恩師的事侯爺之前也不知曉?”
每一次她都能和他想到一起去。薛明睿舒展開眉毛道:“只是聽下面有這樣的說法,並沒有在意。”
薛明睿是一品侯,又在朝廷裡身居要職,連薛明睿都不知曉的可見做的十分隱秘。皇上還沒有下明旨就有人將事妥善辦好了,說好聽了是能體會君意,說不好聽就是窺探君心,一個將自己心思摸的這樣透的人,放在身邊讓他時時刻刻地看着自己,是不是有點……畢竟皇上只有一個。
薛明睿道:“皇上龍體欠安,特別是八皇子沒了之後,漸漸力不從心,疏於政事。”
容華眼睛一亮,難不成皇上有可能要立儲?甚至於禪位?畢竟從繼位就勤懇政事的君王,有沒有可能會因病痛厭倦了政事?萬一是皇上要考驗幾位王爺,那麼這次莊親王既收攬了朝中文官學士,又得了皇上的心思。
既然是這樣,薛明睿是不是要做些準備,一着走錯滿盤皆輸,這件事要仔細思量才能……
“別想了,”薛明睿伸手將容華頭上的步搖重新扶正,“不要太費神,外面的事有我,”笑容溫軟,眼睛似黑yù般璀璨而堅定,伸手將容華摟在懷裡。
溫暖的懷抱讓她有些眩然。
薛明睿手指輕拍着她的肩膀,就像在哄小孩子一樣,特別是最近彷彿已經習慣了這個動作。
薛明睿道:“祖母說要讓工匠將我們的小院修一修,旁邊起個廂房,你有什麼想法就跟祖母說,等工匠來了一併做好。”
容華笑了,“我只是想將書房再做大一些。”
薛明睿笑道:“那就讓工匠將兩個書房併成一處,你能用我也能用。”
容華驚訝,“那怎麼行,侯爺有許多公文在那裡,我……”
薛明睿道:“平日裡我的書房也是你整理,將兩個書房並在一起倒方便了,平日裡我看公文你也能在一旁看書。”
她就算偶爾在薛明睿書房裡看書,也是坐在錦杌上,若是真將書房做大了倒真是方便了許多,只是,“會不會太麻煩了?”
薛明睿道:“三弟的新房還不是新修的。我們的院子沒有大修用着才覺得緊迫,你現在在南院暫住,正好有時間讓工匠修院子,明日就讓丫鬟將房裡的東西都收拾收拾,要緊的東西搬來這邊,等工匠來了就動工。修院子還是越早越好,否則過兩日天冷下來,南院畢竟是涼了,還是搬回去住好一些。”說着頓了頓,“總是祖母的一片心,我們就順着應了。”
出了老夫人,還有薛明睿的一片心。容華笑着點點頭,“好。”
薛明睿拉起容華的手,低下頭來,目光一閃,“還有你父親的事。”
容華聽得這話擡起頭。
“前不久處決了一批犯人,有些官吏藉着這個案子一併定了罪。”
朝廷慣用的手段,有些罪名不好論定的就會隨着其他案子一併處理了,做起來也簡單,只要將犯官的名諱寫在後面,大家心領神會不會有人去查明。當時她也想,陶正安的案子因百官密檔而起,卻沒有和趙信一起論罪,莫不是上面有別的安排?朝廷裡幾乎人人都知曉施勉用百官密檔要挾陶正安,這才牽扯出這樁案子,陶正安該怎麼處理既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又不能就不了了之,只能等到風聲過去一些,然後不聲不響地解決。
可是那日她進宮裡,皇太后和她說的話,明明是有要網開一面的意思。她這就拿不準皇太后是會出面請皇上從輕處理陶正安,還是不讓陶氏子孫因陶正安所累,保住弘哥將來的前程。
容華思量間,薛明睿接着道:“朝廷有意肅清一批沉案,我讓人打聽,仍舊沒有你父親的消息。”
“有些事你也該知曉。有些人入了天牢一輩子可能都不會定罪名。”
也就是說一直關在牢裡,就像是被人遺忘了一般,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過堂,更不知曉什麼時候能放出去。
“有些人會在新君登基,大赦天下時放出來。有些就成了死案,不會有人問起來,也不會有人再關心,”說着薛明睿頓了頓,“你父親獲罪是要牽連族裡的,若是就這樣不定罪,陶氏一族就沒有犯官子弟,不會影響子孫的前程,所以陶氏一族不會出面問起此案。”
爲了家族,多少人都付出性命,陶正安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這樣一來對陶氏一族是好事,對陶正安就不一定了。長年累月在陰暗的監牢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拖出去斬,一日一日的耐下去,什麼時候纔會有出頭之日,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要想辦法將你父親放出來也不是不可能,只等新君登基。”
容華看向薛明睿,陶正安有今天也是罪有應得。
真等到新君登基,陶正安是要被大赦出獄還是成爲死案,那還是以後的事。她沒那麼容易就原諒殺她的人。冷血、沒有半點人性的人,不值得人可憐,“我父親能親手……”本來鼓起的勇氣,卻忽然煙消雲散,她一直保守的秘密真的能講給薛明睿?薛明睿聽到之後又會做什麼想法?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他會不會聽着害怕?她和趙宣桓的那段又怎麼啓口?容華闔目微笑,“能親手做下那麼多事,我也不想包庇他。”
幾乎能感覺到她在他懷裡無聲嘆息,終究有許多事還是放不下。薛明睿不自覺地將容華又抱緊了些。
……
任夫人吃過晚飯,卸了釵釧又讓瑤華來陪着說了會兒話,這才歇在貴妃榻上。
秦媽媽拿了些香露來給任夫人肉捏小腿。秦媽**手法嫺熟很快找到任夫人素來不舒坦的地方,用了力氣按幾下,任夫人立即覺得痠麻難耐,又說不出的舒坦。
任夫人半闔着眼睛和秦媽媽說着話,“你總算是回來了,這段時日我身邊沒人可用,許多事交給她們我又不放心。”
秦媽媽道:“奴婢家裡偏這時候有了事,奴婢重孝在身又怕衝了四小姐的喜,這纔沒敢進府。”
任夫人頜,“我也知道是這個意思。”說着提起瑤華,“你覺得大*奶人怎麼樣?”
秦媽媽笑道:“大*奶知書達理,溫婉賢淑,和夫人的話也多,能討夫人歡心。奴婢瞧着是好,只是大*奶孃家出了事,年紀也稍大一些,有些委屈了世子爺。”
任夫人嘆口氣,“那能怎麼樣,是延鳳自己選的。延鳳的事倒是好說,畢竟在我眼皮底下出不了格,我真正擔心的是靜初,嫁去了薛家成了人家的媳婦……你沒瞧見今天臨走時靜初的模樣,哭得像個淚人,靜初素來脾氣倔哪有這種時候。”
秦媽媽也跟着傷心,“說的是,咱們小姐是老夫人、夫人捧在手心長大的,怎麼受得了苦。”
任夫人道:“苦是苦不到她,靜初左右有許多嫁妝,就算怎麼花也花不完的。我是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像這次的事分明有人從中作梗,故意要爲難靜初……”
秦媽媽微微思量,“夫人說的是武穆侯夫人?”
任夫人冷笑道:“除了她還能有誰?一個庶女能嫁去薛家,又讓親姐姐敬畏成這個模樣,閉着眼睛也知道,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夫人將大*奶叫來說話就是想要側面打聽武穆侯夫人,誰知道大*奶說着說着委屈起來,明明心裡難受卻又不敢說武穆侯夫人半句壞話……只要想想武穆侯夫人有這樣的手段,就讓人不敢小看。
“說是躲去了南院,其實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丫鬟勾搭上薛三爺,等到這件事揭開的時候,她就能在南院看戲了。”任夫人咬緊牙,“等她真的生了個小少爺,那還了得,哪裡有我們靜初的容身之地?”
某人要現身說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