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躺在宋氏身邊,祖孫兩個說了好半天的悄悄話,直到門口多了一個圓圓的小腦袋。
“阿毛,來,過來,這是你的表姑,叫姑姑。”宋氏向孩子招手。
孩子把手指從嘴裡拿出來,眼睛忽閃忽閃兩下,轉過頭去,扯出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來,少女低着頭,似乎還有幾分羞澀不敢見人。
“阿憶,來,這是你表姐,你姑姑家的女兒。”
阿憶走到炕前,兩手放在左腰,兩腿併攏微屈,低着頭,羞羞答答地道:“阿憶見過表姐。”
“來,坐過來,讓我好好看看,聽說你跟我長得很像,我看看,呀,是有些像,眼眉好像,不過妹妹五官可比我精緻秀氣多了,皮膚也比我好,早知道江南的水土這麼養人,我還去什麼大理和蜀地,直接去姑蘇算了。”萱娘拉着阿憶坐了下來,喋喋不休地碎碎念。
萱娘說的是實話,殷家條件好,阿憶常年養在深閨中,江南的水土本就養人,所以阿憶的手綿軟綿軟的,臉上的皮膚也是光潔如緞,像剛出生的嬰兒般,連萱娘都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太婆,這個姑姑好囉嗦的。”旁邊的阿毛嫌棄地翻了個白眼。
“小東西,你還敢嫌棄我。”萱娘伸出了兩手,爬過去擰着阿毛臉上的兩塊小胖肉玩。
“表姐,阿毛不是有意冒犯你,你放過他吧。”阿憶嚇得忙求情。
“不是,阿憶,我只是跟他逗着玩,你幹嘛這麼怕我”萱娘鬆開了阿毛,看向了阿憶。
“我,我娘說,說你是官家小姐,以後還會是貴人,我們不能冒犯你。”阿憶吞吞吐吐地說道。
“阿憶,聽阿婆的,沒事,別怕,都是一家人,以後你就知道了,你這個表姐最是隨和了。”宋氏把自己的孫女拉到了跟前,也摩挲着孩子的臉,說道。
“真的”阿憶的眼睛明亮了一下。
“當然是真的,看到你就覺得你像我的親妹妹一樣,晚上我帶你跟我走,我送你幾件漂亮衣服。”
萱娘看了看她身上穿的純棉印花小棉襖和褐色棉裙,外面套了一件羊毛大氅。
“我有漂亮衣服,阿公說路上怕不安全,讓我們都換上了這個。”
“也是,我怎麼忘了我們殷家是做什麼的”萱娘一笑。
“你母親他們還沒有忙完去找人燒水,好好洗漱一番,換身漂亮衣服,我這孫女呀,差點被人當做了花子。”宋氏拉着孫女的手,笑道。
“外婆,有穿羊毛大氅的花子”萱娘也滾進了老太太的懷裡。
“太婆,這個姑姑不光囉嗦,怎麼還撒賴”阿毛在一旁又翻了個白眼。
“這叫撒嬌,懂不懂”萱娘又伸出手要荼毒他一番,不過這小子哧溜一下就跑了。
“姐姐怎麼也像一個孩子”阿憶在一旁看着萱娘懊惱的表情,噗嗤一聲笑了。
“你也是一個孩子呀,你比我還小呢。對了,阿憶,你會做什麼,是不是琴棋書畫樣樣都會的大才女”萱娘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生母。
“我只唸了兩年書,沒學過那些,對了,我會繡花,姐姐,我給你繡了兩個肚兜,阿婆還說讓我給你繡兩個雙面屏風,姐姐想要什麼花樣”
萱娘注意到說起唸書時她的眼睛暗淡了一下,不過後來說到繡花,又明亮起來了。
“你這麼厲害還會雙面繡”
“這有什麼,姑蘇城裡哪有不會繡花的小姐”
正說着,阿毛過來喊阿憶去洗漱了。
“外婆,阿憶今年多大了”
“她只比你小半年,也滿了十五了。”
“可許配了人家”
“這些說來都是命。因爲你母親的事,這個孩子出生,你外公和我便賭了一口氣,沒讓這孩子學什麼琴棋書畫,只些微認得幾個字,會記賬看賬會當家便算了,反正我們也不想把這孩子再培養成什麼才女,那些東西最會讓人移了性情,變得心高起來。”
萱娘這才明白,剛纔阿憶說到唸書時,爲何眼睛會突然暗了下來,原來殷家人擔心她重複了殷敏的舊路。
“那後來呢”萱娘總覺得宋氏話還沒有說完。
“後來,後來偏偏打這來了。”宋氏嘆口氣。
十年前,殷家早已不做宋錦生意改做了地主,有一天殷老爺子的一個生意上的夥伴找上門,他的資金週轉不開,急需拆借五萬貫錢財,殷老爺子一向仗義疏財,挺痛快地就把錢借給了對方,半年後,對方連本帶利把錢還了回來。
可巧那天阿憶跑了出來,對方見到這麼一個乖巧可人的小女娃,爲了感念殷家的恩德,主動說他們家的大孫子跟阿憶年齡相仿,想要求娶。
“你外公擔心人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殷家只能是守着點田產過日子,便以孩子還小婉拒了,對方見你外公執意不肯,便說先定下口頭之約,待孩子成年後再換庚帖。誰承想這門親事剛說下沒多久,那家的兒子便考中了秀才,再過了五年,那後生的父親捐了一個縣令,便有些不願意做這門親事了,誰知去年那後生也考上了秀才,特地回來託人跟阿憶見了一面,得知阿憶琴棋書畫樣樣不會,連字都寫不大好,便推了這門親事。”
“他們就以這個爲由提出了退親”
“兩家並沒有交換庚帖,那家人也外出做官了,後來他祖父過來跟你外公賠禮了,說是他孫子在外地已經定下了一門親事,我們還能怎麼說”
“一個破縣令破秀才得意什麼秀才,秀才。”萱娘腦子裡閃過了凌嘉明的臉。
只是,二房雖說是庶出的,可凌遠霏也做到了從三品的將軍,凌嘉明是一個秀才,這樣的人家能接受一個商戶之女做繼室嗎
萱娘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不成,不成,咱們高攀不上。”
“有我呢,外婆放心,我那大哥的品性我還真是瞭解,這樣吧,回來我從這帶幾樣土儀過去,我把妹妹領到我那院子,讓她偷偷看一眼大郎,只是有一點,大郎今年二十了,比妹妹大了五歲,又曾經成過親。”
“大五歲不是問題,那個後生也比你妹妹大五歲,就這我們還高攀不上呢。”宋氏搖頭。
“有我呢。”
正說着,大舅娘顧氏領着幾個婆子送來了幾個箱子。
“妹妹,這是單收拾出來你的東西,是你外公外婆從蜀地給你帶回來的,連箱子都沒有開過呢。”
“呀,我正想着呢,大舅娘,這裡有一種我從大理帶回來的綠玉,叫翡翠,來,打開看看,保證是好東西。”萱娘說完跳下炕。
宋氏不知從哪裡給萱娘摸來一串鑰匙,萱娘打開了一個箱子,這裡面是各種翡翠玉佩和翡翠鐲子和珍珠、寶石的首飾,此外還有幾樣擺件,另外的箱子裡則是幾塊原石。
“大舅娘,這個送你,你套上試試。”萱娘撿起了一對鐲子給顧氏套上。
她都是挑的水頭特別好的翡翠,那個時候她身上帶的錢票在大理根本不能用,沒辦法,她只好讓小黑小白去山裡採藥材,什麼三七、天麻、蟲草、靈芝,什麼貴採什麼,採完了就拿去賣給那些外地的商客,換取銀兩買翡翠。
顧氏戴在手上,對着門口晃了兩眼,笑道:“娘,還真是蠻好看的。”
“什麼蠻好看的”二舅娘吳氏帶着阿憶進來了。
阿憶洗完了澡,也換了一件半新不舊的粉紫色右衽交領如意雲紋錦緞長棉襖,下身是一條蜜合色繡花棉長裙,一頭青絲因爲剛洗過,就這樣披散着,嫋嫋娜娜地走了進來。
萱娘越看覺得她跟凌嘉明越是般配,兩人的性子都是一樣的沉靜,凌嘉明喜歡詩詞字畫,從阿憶的反應中,萱娘看得出她應該也是喜歡唸書的。
最重要的一點,阿憶的性格太軟弱,真嫁到什麼不知根底的人家受了欺負她也只會忍氣吞聲,而凌嘉明是一個謙謙君子,萱娘相信他會善待自己的妻子的。
“妹妹,來,挑兩樣你喜歡的,這個叫翡翠,是我從大理國買來的。”萱娘歡喜把一對鐲子也套到了她手上。
“娘。”阿憶看了眼吳氏。
“表姐送你的,就拿着吧,還不快多謝你阿姐。”
萱娘第一次見吳氏,忙道:“二舅娘,自家姐妹不須這麼見外,二舅娘,你也挑幾樣喜歡的,還有三個表嫂和孩子呢”
“她們去洗漱去了,一會就過來了,二舅娘還沒有給你見面禮呢,你倒先給上二舅娘了”吳氏被萱娘拉到箱子旁邊,還想擺手推脫。
“弟妹,我跟你說,這外甥女性情跟一般的官家小姐不一樣,你別害怕。你就把她當做阿憶一樣。”顧氏在一旁說道。
“別,別,我可不敢。”
“萱娘,你看見了,你那個二舅,膽子比狗還大,見面就跟說想進宮去見皇帝,你這個二舅娘,膽子就像老鼠一樣,連看到自己的外甥女都怕怕嚇嚇的,也不知他們怎麼過了一輩子。”宋氏搖頭笑道。
吳氏聽了宋氏的話,更是低着頭,紅着臉,兩手都不知該往哪裡擺了。
萱孃的鼻子忽然有些酸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