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達五年之久的戰亂, 終於在新皇登基後的熹微五年五月初五這天結束了,越國戰敗,不僅把戰爭的時候所侵佔的城池全部歸還給了大燕國, 而且兩國還重新劃定了新的邊界線, 並簽署了盟約, 越國發誓永不侵犯大燕國。
民間傳說, 雖然燕國有安郡侯帶着一幫將領在邊關負隅頑抗, 但是敵我力量太過懸殊,再加上燕國出了很多奸細,所以勝算並不大, 越國之所以最後會敗了,是因爲越國的國師在最後一場至關重要的戰役中, 突然失蹤了, 連帶着一起失蹤的, 還有燕國的太上皇最爲寵愛的雅妃娘娘,而太上皇也因爲此事一命歸西......
戰爭是終究結束了, 可是留在人們心靈上的創傷能夠好的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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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您別繡了,就陪明依和哥哥玩一會兒吧!”一個五歲的小可愛嘟囔着嘴巴不停的撒着嬌。
“明依乖,上次去趕集,依依不是想要小泥人嗎?等娘把這方喜帕繡好, 讓你翠屏姨娘拿到集市上賣了, 就給你買小泥人, 好嗎?”茅草搭蓋的四合院中的小方凳上端坐着一身粗布衣衫, 神態淡雅的女子。
“不嘛, 隔壁家的阿毛哥哥那麼大了,劉叔和夏嬸還陪他玩。”小包子十分不情願的在正認真刺繡的女子面前像橡皮糖一般扭動着胖乎乎的身體。
旁邊的凳子上坐着一個小男孩, 性子很是安靜,有着與同齡人不一般的淡定和疏離,小男孩兒見小女孩兒馬上快要哭鼻子了,走上前,用小小的手牽住小女兒的手,輕聲道:“依依別鬧了,哥哥帶你去抓蛐蛐。”
小女孩兒終於不再鬧騰了,兩個小包子在院子的草叢中,開始翻動草坪,尋找戰利品。
隨着最後的一個收針動作,忙碌的女子終於收回了視線,帶着慈愛的眼光望着不遠處的兩個小人兒,現如今雖然日子過的很是清貧,但是至少過的很平靜,不用在算計着過日子了,而且現在要比當初剛到劉家村的日子好過多了。
“金鎖呀!”從院外走進來一個衣衫有些破亂的老人。
只不過是短短五年的光景,劉叔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很多,雅若內心很是淒涼,趕緊從小板凳上站了起來,起身相迎,在劉家村的五年,倘若不是劉叔在一旁幫襯着,她和眼前的兩個可愛的孩子早就沒有命了,所以劉叔是她的恩人。
“俺包了幾個糉子,給你送了幾個來。”
剛纔還在地下玩的很起勁的兩個小包子,尤其是穿着粉紅衣衫的小包子,很快的奔了過來,一下抱住了老人的大腿,而穿着白色衣服的小包子,則帶着淡淡的笑容在旁邊靜靜的看着。
雅若伸手接過了用新鮮的樹皮綁在一起的十幾個已經煮好的糉子,從掛在腰間的口袋裡掏出了一串銅錢,準備遞過去,老人卻在這個時候蹲了下來。
抱着老人大腿的小包子,馬上緊緊的摟着老劉的脖子,撒嬌道:“爺爺,您好長時間都沒有來看明依和哥哥了,您是不是不愛我們了...”說着說着,居然嗚嗚的哭了起來。
老劉用十分粗糙的大手輕輕的擦拭着小包子臉上的眼淚,小包子的臉蛋上的肉很細嫩,怕劃傷了小包子的臉,老劉擦拭的很小心,望着淚眼漣漣的小人兒,心疼的道:“明依不哭了,爺爺最近農活太忙了,所以沒有時間來看俺家的大寶貝。”
雅若別過頭,心裡酸的緊,強烈忍住了眼中打轉的淚水,那個賢惠善良的劉嬸前年剛去世,劉叔的那個不孝的兒子就把劉叔掃地出門了,現在劉叔是給村裡的張財主家當長工的,每個月當長工所賺的錢,還會被那個兇悍的兒媳婦搜刮的一分不剩,真是作孽呀....
“劉叔,這吊錢雖然不多,但是您收好....”雅若的話還未說完,手中的一吊銅錢就被突然闖入進來的一個十分健碩的女子野蠻的奪了過去。
“我說金鎖妹子,你這個月的房錢還沒有給,這個就當是房錢了。”刺耳的聲音把院子中正在覓食的幾隻雞嚇得連連逃出了院中。
房錢?這個房子是劉叔幫忙找村裡人搭建的,好不?而且她當時還付了工錢,只不過所用的土地是劉叔家的而已,今天顯而易見是來找茬的,雅若已經見怪不怪,懶得搭理眼前的悍婦。只是可惜了那吊銅錢,她存了好久了。
看到這個兇巴巴的夏嬸可能又要開始欺負她娘了,小包子趕緊從她爺爺的懷裡跳了出來,蹦到地下,擋在了她孃的身前,準備保護她娘,而另外一個小包子也快速的跑了過來,擋在了雅若的前面.....
“果真沒有爹的孩子就是沒有教養,比起我家阿毛可差多了,野種就是野種。”悍婦望着兩小包子,不屑的道。
罵雅若什麼,她都能接受,她就是不能忍受別人罵她的孩子野種,前世她已經受夠了,她不想讓她的孩子再經歷她那樣的痛苦,幸虧前世,她的內心夠強大的了,否則真的會自卑的把頭低到塵埃中去了。
“空涯,帶着你妹妹回房去,我和你夏嬸有私人的事情要談。”
兩個小包子擔憂的望了一眼他們的孃親,雖然不願意離去,但是害怕他們的孃親生氣,聽話的走進了房間中,然後懂事的關上了房門。
“夏姐姐,有什麼事情我們出去講。”雅若忍住心中的怒氣,平和的道。
她不想在孩子的面前跟這個潑婦般的女子爭吵,害怕會給兩個幼小的孩子的心靈留下不好的創傷。
“桂蓮,做人要有良心呀,金鎖來到我們老劉家短短的五年,她身上所攜帶的所有值錢東西,這幾年都貼補給你和大寶了....”
老劉的話還未講完,一個趔趄,他狠狠的摔倒在地。
“劉叔,您沒有傷着吧!”雅若連忙彎腰把推搡在地下的老人扶了起來。
“夏桂蓮,你做事情不要太過分了,劉叔這麼大把年齡了,你和大寶不養他也就算了,今天用的着下這麼狠的手嗎?你和大寶就那麼缺錢嗎?我從城中帶來的那些銀票,足夠你和大寶還有阿毛一輩子衣食無憂了,這樣折磨一個老人,你很痛快嗎?”爲了兩個孩子能夠健康的成長,這五年雅若的性子收斂了很多,可是今天她終於忍無可忍了。
夏桂蓮冷哼了一聲,雙眼緊緊的盯着雅若戴在左手腕上的金鎖片,兩眼冒金光,然後皮笑肉不笑的道:“要是想讓我和大寶對老不死的好一點兒,也成,金鎖你就把你手上帶的金鎖片送給我。”
呵呵,雅若在心裡冷笑了一聲,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貪婪的女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居然惦記上了她手腕上的金鎖片,當初離開馬府的時候,所帶的銀票大概有十萬兩,陸陸續續的進了這個貪財的女人的腰包....
------到現在了還惦記着她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還有一個值錢的金步搖被她藏在了後山上的小樹林裡,否則早就被這個野蠻的女人順走了.....
“俺真是上輩子作孽呀,怎麼會有你這麼豬狗不如的兒媳婦,你....”老劉氣的舉起了顫抖的左手,一巴掌還未打出去,夏桂蓮已經橫躺在地下,開始耍潑了。
雖然這個金鎖片對於雅若來說真的很重要很重要,可是五年的時間,讓她的心裡已經變得滄桑不堪,說不清楚對寺廟中的那個人現在是愛還是恨....
五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可是那個人從來沒有主動來找過她,雖然劉家村距離藍伽寺,坐牛車只需要一天的時間,村中有很多的善男信女都會在每個月的十五去藍伽寺上香,雖然是處於戰爭中,但是這個民風淳樸的小山村還跟個世外桃源一般,受到的影響很小,她也從去藍伽寺上香的村民的口中聽到了很多關於他的消息。
他當上了藍伽寺的主持,藍伽寺似乎受戰亂影響不大,香火甚至比以前還旺盛;他跟當今的皇上,關係很密切;越狗很懼怕他;當今的太后娘娘所生的女兒---五公主,如煙姑娘是他忠實的粉絲,一度曾經居住到了寺廟,他對如煙公主也是關愛有加,皇上有意讓他還俗,迎娶五公主.......
剛開始雅若不信,以爲只是傳言,慢慢的說的人多了,更有人見到他在夜晚陪着如煙公主在月光下散步,然後兩人相擁在一起,她忍受不住內心的煎熬,在一雙兒女四歲的時候,她把孩子託給翠屏照顧,一個人直身來到了藍伽寺,想探究一下傳言是不是真的。
那天是端午節,也剛好是兩個孩子的生日,她自己趕着劉叔的牛車,身上穿着粗布衣衫,頭上戴着黑斗笠,儼如一個農村婦女,誰又曾可以從她的身上看出半點上官小姐或者馬家二奶奶的身影,等她趕到藍伽寺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光景了。
來藍伽寺上香的香客仍然還很多,她被來上香的人羣擁擠着走進了寺廟的院內,她相信了村民所說的話,藍伽寺在他的經營下,名聲更加的大了,走在熟悉的大雄寶殿外的走廊上,她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其他地方她沒有去,鬼使神差般的就來到了他所居住的禪房...
或許是那天的運氣真的很好,禪房外的院子裡沒有一個人,但是卻從他的禪房裡面傳來了歡聲笑語,那種溫和的聲音向來只屬於她一個人的,裡面的女子的聲音很嬌柔,不像她那般喜歡撒嬌的聲音,他甚至聽到她親暱的稱呼她爲“煙兒”,而不是“公主殿下”.....
好幾年沒有來了,他的禪房雖然還是那間,並沒有換其他房子,但是房門上的窗紙卻卻全部換成了透明的了,隔着透明的窗戶紙,她清晰的看到房間的兩人情到濃時,那個一身灰色衣衫背影優雅的男子溫柔的把那個纖弱的女子緊緊的抱在懷裡.....
她當時很想推門進去,問他爲什麼要這樣對她,最終,她退卻了,她愛他愛的那麼的沒有自尊可言,愛的那般的卑微,至少轉身離開,還可以讓她保留一絲的自尊....
在過去的四年中,想他到發狂的地步,她會流眼淚;兩個孩子生病的時候,她會流眼淚;孩子被人欺負的時候,她會流眼淚.....眼淚都乾涸了,所以那麼喜歡流眼淚的她,這次一滴眼淚也沒有離。
回到家中已經是半夜了,望着兩個熟睡的孩童,想到了從今以後,他們就要真的在沒有爹的日子裡生活下去了,她的心被剮的陣陣生痛,卻仍然沒有掉一滴眼淚,翠屏至今也不知道到劉家村以後從未失眠的她,那一夜失眠了....
雖然處於戰亂之中,但是她的文邦哥、她的二爺陸陸續續派人到劉家村找過她,雖然他們遠在邊關,卻仍然不忘找她,只因爲她改了名字,而翠屏和她一向又不經常出門,有幾次碰到了來找她的人,她都是避而遠之,就連翠屏去附近的集鎮上賣繡帕,她也讓翠屏不要暴露了身份,每次去都讓翠屏戴好斗笠,她自己也亦然,只因爲她覺得,或許田園生活更適合她,只要兩個孩子將來能夠健康成長,其他什麼都真的不重要.....
但是她心裡整天想着的、念着的那個人,不僅一點兒也沒有打聽過她的下落,安安穩穩的呆在寺廟中,做着普度衆生的工作,卻跟如煙公主高調的常在一起,也對,倘若世人知道了赫赫有名的明空高僧會有私生子女,那麼藍伽寺的聲譽肯定會受到影響的,怪能怪誰呢,只怪她愛錯人了。
-----所以這次夏桂蓮說要這隻她視做比命還珍貴的金鎖片的時候,她沒有任何的猶豫,從上面褪了下來,準備遞給在地下狼吼鬼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