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雲凱和其他幾位兄弟都不大一樣,從小不如意,一路跌跌撞撞,是個爹不親孃不疼的倒黴蛋。長房一向將希望寄託在閔雲澤身上,凡是有了好的機會,那當仁不讓,都是閔雲澤的。學堂裡唸書,閔雲澤可以開小竈,他閔雲凱卻不能。
如今長到十六七歲,身邊圍繞的都是些狐朋狗友,一味巴結想要討好處的都是些不入流人物。閔雲凱自己倒是不在意,每每聽了這些人奉承的話語,他也偶爾能感到一絲慰藉。
大太太放寬對閔雲凱的約束,不僅僅是從學業上,更是從金錢上。她囑咐賬房,三少爺也到了出門應酬的年紀,所以除了每月的月銀,額外多添二十兩,和大少爺、二少爺等同。
閔雲凱手中一下子鬆範許多,但即便是這樣,要他拿出幾百兩銀子在府外置辦私宅,卻也是一件難如登天的事情。
閔雲凱這位叫碧荷的相好,據說是揚州人士,年前來了富春城,只以賣藝爲生。那段時間,閔雲凱正風光,每日宴請他的人比比皆是,這位碧荷姑娘十次有八次都被請去唱小曲兒。
經“有心人”介紹,閔雲凱與碧荷一拍即合。
閔家三少爺想置辦個院子,還用自己掏銀子?早有殷勤的朋友幫忙尋地方,看風水,談價格。
最終要的是,幫忙出錢!
沒人擔心閔雲凱賴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閔雲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正春風得意呢!
頭兩日,大太太將易緣大師寫的推薦信交給閔雲凱,閔雲凱知道自己即將啓程入京,又是好一番得意,當晚就出門與衆友在元白巷酩酊大醉。
閔家族學中有不少人知道他在元白巷置私宅,也有羨慕的,也有不恥的。更有悶頭等着看笑話的。
且說這日大老爺打發閔雲凱去揚州送禮,往返一遭,少說要四五天。閔雲凱捨不得碧荷,竟想帶着碧荷一併去。
只是碧荷哪裡敢。她在揚州名聲不好。身上又揹着官司,萬一被逮住,閔雲凱可救不了她。
碧荷千般安撫了情郎,美人聲音糯如餈粑,閔雲凱早已經酥了半個身子,哪有不答應的道理?走之前吩咐碧荷,一定嚴鎖門扉,不可叫外面的登徒子佔去便宜。
碧荷口口答應,誰知閔雲凱纔出城,元白巷子裡就多了一架小車。碧荷由兩個小丫鬟攙扶着,只帶了貴重的金銀細軟,一車,數人,漸漸消失在元白巷的盡頭......
芳菲早起照例來給大太太請安。趕巧大老爺也在。
“給老爺請安!”
大老爺是從早上纔回的府,衣裳還是昨日的舊服,寶蓮沏了一杯濃濃的醒酒茶,大老爺邊吃,邊看堂中的小女兒:“如今是國喪期間,不好操辦,等過了這陣子。就將你和鶴軒的親事定下來。萬歲新登基,京中已經傳來消息,爲選國之棟樑,科舉照常舉行。”
大太太從裡套間走了出來,聞聽此話,不由笑道:“原本我還擔心要取消。新君真是體恤讀書人!”
大老爺捻鬚而笑:“朝中用人,雖說不拘一格,但多半還是正經科舉出身的被重用。這也是我叫雲澤勤奮刻苦的原因,聽說爲了新君繼位,許多世家都站錯隊伍。今後十幾年是難翻身了。倒是翰林院的小崔大人,不聲不響就成了新君的寵臣。”
大老爺望着妻子唏噓:“說起來,還是太太有眼光,早託易緣大師給老三寫了推薦信。聽說知府大人也想送長孫去京城投奔小崔大人,可惜,易緣大師閉關不見,這條路已經不通嘍。”
芳菲暗笑,原來大老爺早知道太太所爲,卻一直裝傻充愣。
難道是怕大太太追着索取那一萬兩銀子?
芳菲挺沒良心的給自己點點頭,未必就沒有這個可能,大老爺在錢財上一向挺吝惜,不過對他自己倒是大方。
今日,大老爺心情格外好,不但沒對小女兒冷言冷語,更叫寶蓮在早飯時多加了一副碗筷。
大太太冷眼看着丈夫,細嚼慢嚥,沒吭聲。
芳菲吃的津津有味,她前面那盤煎豆腐,有一半進了自己的肚子。宮媽媽的手藝真是不錯,豆腐嫩嫩的,被油一煎,酥的表層,裡面卻還是潤滑。蘸上大廚房特製的蜜花肉醬,叫芳菲吃了一塊還想再吃第二塊。
大太太專攻自己手邊的鵝膏蕈,陪着清粥小菜,滋味格外鮮美。
大老爺見這母女倆都悶不吭聲,略有些不悅,好容易耐着性子等她倆用完,大老爺這才道:“四丫頭,你去後院把小六抱來,我也有些日子沒瞧見他了。”
芳菲看看嫡母才笑着應下出去。
大太太等小女兒消失在門口,便將茶碗放在一邊:“老爺是有什麼話想和妾身說?”
大老爺笑道:“也沒什麼要緊的,就是一件小事,想和太太商量商量。我這幾日遇見個姑娘,身世十分可憐,原想着接濟她些銀子,度過難關,可終究救的了一時,救不了一世!”
“老爺一向喜歡憐香惜玉,不知這位姑娘年芳幾何?”
大老爺面露出一絲尷尬:“正好十八!”
只比閔雲澤大一歲。
大太太心裡冷笑,臉上卻擺出一副慨嘆的模樣:“這個年紀和雲澤倒也般配,老爺既然可憐她,就細打聽打聽,家世清白,品行又好,就先養在家中,等過幾年,雲澤成了親,再給她開臉做姨娘。”
大老爺神色驟變,結結巴巴道:“給,給雲澤做姨娘?”
大太太理所當然的看向丈夫:“可不就是雲澤,莫非老爺覺得誰更般配?”
當然是他!
大老爺勉強笑道:“雲澤還小,等娶了親事,再選個溫柔可人的放在他身邊。當下這件事卻急。”
“那老爺的意思是......”
“我想着,黃姨娘自生了小六之後,身子就一直沒養好。你萬事操勞,管姨娘呢,又是個吃齋唸佛的閒人。不如......”
大太太恍然:“老爺是想自己新郎官啊!”
“太太何必說的這樣刻薄。我也是救人一命,成全了她。”
大太太沉默半晌。大老爺卻着急:“你若不同意,只當我沒說。”
大太太看着丈夫輕笑:“這事兒也怪我,沒有想到老爺的難處。也罷,管姨娘。黃姨娘都老了,伺候老爺有心無力,就接你說的那位姑娘進府,不過,老爺可別忘了,眼下正是國喪期間。”
大老爺聽妻子應下此事,早激動的站起身:“我不會糊塗,只是想先接她進來,在太太身邊當幾日差,太太瞧她可心。再給個名分就是。”
“這姑娘姓什麼,叫什麼?”
一說到這個,大老爺就是滿心的酸楚:“可憐人家的閨女,自小被賣給牙婆,哪裡有姓?只是起了個花名。叫碧荷。”
大老爺雷厲風行,當天下午便叫人用一擡小轎把碧荷送來了頤心堂。
芳菲正和大太太商量傢俱樣式,忽見一個娉娉婷婷的小媳婦被寶蓮領了進來,詫異的問道:“這是誰家的小嫂子?”
寶蓮笑道:“老爺新買回來的下人,說是服侍太太的。”
芳菲不解的望向嫡母:“太太身邊缺人手?怎麼從外面買?不如我叫紫英回來伺候?”
大太太沖她擺手笑道:“你父親一時心血來潮,我這裡早就是人滿爲患,哪有多餘的地方!”
話音才落。就見那小媳婦臉色驚慌,跪地便磕頭:“求太太留下碧荷吧,太太慈悲,碧荷一定爲太太當牛做馬,細心侍奉。”
芳菲急忙上前將人攙起,勸道:“好生的模樣。磕破了頭如何了得?你說你叫碧荷?這名字怪清新的,是取自詩文?”
碧荷靦腆垂首:“姑娘說的是,取自青蓮居士的《古風》,碧荷生幽泉,朝日豔且鮮。秋花冒綠水。密葉羅青煙。”
芳菲當即另眼高看:“太太,這麼漂亮的小嫂子,又識文斷字,可真是難得。”
大太太緩緩笑道:“確實不錯!四丫頭既然說好,那就留下。不過規矩還是要學的,先送去隔壁跨院,那裡房舍多。等老爺回來,我再細問問,究竟跟着誰學規矩。”
碧荷千恩萬謝的去了。
大太太這才漸漸沉下臉,芳菲搬了繡花墩坐在嫡母手邊:“太太,這個碧荷又精又滑,會不會壞事?”
“不會,她是你大舅舅尋的人,手裡握着把柄,她除了聽話做事,沒有別的退路。這幾日你先不要與她接近,免得人看出什麼。”
芳菲笑道:“是。”
“對了,老三還有幾日回來?”
“應該就是明後兩日回府。”
大太太緊閉雙眸,慢悠悠道:“咱們就看看,是他的紅顏知己重要,還是遠大前程重要。”
芳菲笑靨甜美:“我猜,以三哥的脾氣,自然還是選後者。不過他那個人,多數時候不願意滿足,可能還會惦記着碧荷姑娘,偷偷瞞着老爺私下往來。只是‘可憐’了邱妙兒,前些時候還得寵,轉眼就被丟在一邊。”
大太太睜眼看向她:“所以你要記得,女人的皮相只能護了她一時,保不住一輩子。影嬪娘娘被新君封爲影太嬪,與衆多先帝的后妃遷居進了永信宮。哼,她到最後也沒坐上妃位。先帝在的時候,她還能掌管一宮,做她的主位,現在,影太嬪就如同困獸,焦躁不安,等着國孝一結束,她就要慢慢出手了!”
大太太等的,就是影太嬪先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