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笑道:“穿寶藍色直裰的是王源,穿蜜合色直裰的是王澤。又問,“你覺得怎樣?”
周夫人介紹的是王家十九公子王源。
他是正主子,也不怪他有些拘謹。
十一娘含蓄地道:“兩位公子都是一表人才。”
也就是看外表還是滿意的。
周夫人笑着,隨口說起王澤來:“……是個族侄。他父親從小得了個哮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全靠公中例錢和母親給人做些針線度日。好在他從小就是個懂事、沉穩的,家裡的事幫着擔了一大半不說,三姑六婆有什麼事他也喜歡幫一把,因此家裡上上下下都喜歡。這次十九來慈源寺,定是我那嫂嫂不放心,所以特意請他來相陪。”
十一娘有些意外。
她見王澤不卑不亢,帶着幾份磊落,沒想到家境如此不順當。他這樣的年紀有這樣的氣度,實屬難得。
“十六公子一看就是個妥當的人。”十一娘讚道,“難怪要請他來相陪。”
“只可惜受了家裡的拖累。”周夫人嘆道,“他今年開始就沒去族學上學,而是跟着家裡的管事開始學着管理內務。”十分婉惜的樣子。
十一娘有些吃驚。
她看王澤對答嫺熟,還以爲他早已出來做事了。
周夫人看了還以爲十一娘是在驚訝王家爲什麼不資助王澤繼續求學。忙解釋道:“我們王家雖然子弟衆多,也有人科舉入仕做到了封疆大吏的。可像十六兩兄弟這樣,小小年紀就都中了秀才的,也還是頭一次遇到。又怎麼不希望他能繼續求學,爲我們王家光耀門楣!”
“十六公子是秀才?”十一娘錯愕地打斷了周夫人的話。
周夫人苦笑着點頭:“他和他胞弟去年一起中了秀才!”
“那……”十一娘一開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如果不是有特殊的原因,像王澤這樣年紀輕輕就中了秀才,而且是兩兄弟同時考中的,王家豈有不供他讀書的道理。
她補救道:“鎮南侯府真是人才輩出啊!”
“也要能讀出來才行啊!”周夫人道,“爲十六不讀書的事,我大哥還親自去了他們家一趟。當着我那哥哥的面承諾,每年從自己的月例中拔出四十兩銀子來供他們兄弟兩人讀書。可十六他執意不肯。說自己是長子,父親患病,理應擔負起奉養雙親的責任來。請大哥幫他在府裡找個差事。”
說着,周夫人露出幾份無奈來。
“也不怪這孩子生出這樣的心思來。每年公中的例錢連我那哥哥看病吃藥都不夠,更別說是家裡的日常嚼用。還有兩個孩子讀書,筆墨紙硯,先生的束脩,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卻一分錢也不能少。早些年,我那嫂嫂典當些嫁妝,外家幫襯幫襯,這日子也還能往下過。可自從六年前他外祖父去世之後,他舅舅當家,見我那哥哥是個扶不起來的,漸漸也就少了走動。我嫂嫂怕耽擱了孩子們的前程,針線一做就是一整夜,兩年前就熬壞了眼睛,還一直硬挺着。”
十一娘默然。
原來什麼時候都有這樣的故事……
而夫人說起這些家長裡短的事則有些剎不住了:“他也不是信口開河說的這話。一來他是長子,是撐門戶的人。他有了秀才的功名,人來人往也沒人敢輕瞧他。二來他兄弟今年才十三歲,與其兩個人都這樣飢一頓飽一頓地,還不如他出來做事,即可以節省一大筆開銷,還可以全力支持弟弟考取功名。”
只怕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童生到秀才這一級相對要容易一些,可從秀才到進士,卻不是三、五年可以做到的。王家能資助他三年、五年,能不能資助他十年、二十年。何況他們兄弟年紀漸長,要娶妻生子,要養家餬口,要奉養雙親,這四十兩銀子只怕是杯水車薪,遠遠不夠。可如果讓周夫人的大哥再多出一點,其他的親戚又會怎麼想?會不會因此也要求同樣的待遇?會不會因此而得罪其他的親戚?
十一娘微微點頭:“十六公子到是個通透的人。”
周夫人見她理解,鬆了口氣。
畢竟誰也不願意有個苛刻宗親的名聲!
她想到前幾天回孃家時聽到的一些事。
“只可惜他舅舅是個鼠目寸光的。”周夫人說着,眉頭微蹙,“他外祖父在的時候,見十六聰明伶俐,又孝順懂事,想親上加親,把他表妹許配給他。後來兩家不大走動,這事也就沒人提了。去年他們兩兄弟一起中了秀才,他舅舅又提起這樁事來。當時我的一個嬸嬸正幫十六提親,兩家人也對了面,請了媒人,就等着交換庚帖小定了。他舅舅天天上門說,偏偏我那嫂嫂又惦記着想着當年外家的資助之恩,這門親事自然就攪了。”她說着,目露不屑,“今年開春十六應了府裡的差事。我那嫂嫂哭了幾場,尋思着這書不讀了,總不能在婚事上再虧待這個兒子。東挪西湊了百把兩銀子,請了媒人去他舅舅那裡求親。結果他舅舅的口風全變了,根本不承認有這事,還說自家的閨女早就定了親。把我那嫂嫂氣得在家裡躺了好幾天。連前兩天外甥成親都沒有去喝喜酒。”
這樣的現實……
十一娘不由道:“十六公子的舅舅是做什麼的?”
“靠着祖上的幾畝田產過日子罷了。”周夫人不以爲意地道,“在固安府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了。以爲有個在五城兵馬司做指揮使的連袂自己也是封疆大吏了似的。”
十一娘聽着她這自相矛盾的話不由笑了起來。
周夫人也知道自己這是在撒氣。跟着笑了一陣。然後讓小丫鬟去傳桌素菜來:“……有些日子沒有到慈源寺院來吃齋菜了。”話題又轉到了王澤的身上去:“這樣一鬧,只糟蹋了十六這麼好的一個孩子——他們家本是旁枝,先前有個秀才的功名正好說親。現在不考了,略有家底的只怕會嫌他們家底子薄。如若說個寒門祚戶的,十六好歹是有功名的人,太可惜了。”
十一娘點頭,想到了自己一直惦記的十二孃……她也是差不多的情況。羅大老爺如今賦閒在家,六姨娘又是婢女出身。有家底的,會嫌她是庶出的。沒家底的,羅家爲了面子只怕不會答應。
火石電光中,她身子不禁朝前湊了湊,微微俯身道:“周姐姐,不知道十六公子今年有多大了?”
周夫人微微一怔,道:“今年有十六歲。”
“那十六公子與他表妹的婚事到底怎樣了?”
周夫人已隱隱有感覺,道:“自然是沒成了!要不然,我怎麼又說是連累了十六呢?”
十一娘想了想,道:“我有個妹妹,周姐姐也見過——三月三的時候和芳姐兒她們一起在流芳塢玩。今年十一歲,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了。十六公子出身高門,儀表堂堂,學富五車。也不知道有沒有這個緣分……”
周夫人哪裡還不明白。
她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那個十二孃人長得沒話說。雖然羅大老爺如今閒賦在家,又是庶出的,可羅家的二老爺在山東任參政,三老爺在四川任學政,十一娘做了永平侯夫人,十娘嫁到了茂國公府,羅大爺是庶吉士,還有一個探花郎的堂侄女婿……
周夫人眼中已露出幾絲興奮,不待十一娘說完,已笑道:“羅家書香門第,世代官宦。十二小姐相貌出衆,賢良淑德,要是能看中我們家十六,那可是我們家十六前世修來的福氣。”
兩個人的意思都說明了,不由相視一笑。
周夫人就道:“我這幾天就回趟孃家。”
這件事十一娘也要商量羅振興。
她笑着點頭:“我大嫂那邊,我也要去打聲招呼。”
“那十九的事……”
十一娘面露赧色:“這件事除了要跟侯爺說說,太夫人那邊……”
周夫人也知道,王澤不同王源,十二孃也不能和貞姐兒相提並論。她爽快地道:“那我們一樁一樁的來!”
十一娘忙笑道:“那就勞煩周姐姐了!”
“說什麼勞煩不勞煩的。”周夫人笑道,“你記得到時候親手給我做雙媒人鞋就是了。我可聽我們家芳姐兒說了的,你給貞姐兒做過一雙大紅鸚鵡銜桃的睡鞋,漂亮得很。”
“只要周姐姐瞧得上眼!”
十一娘和周夫人說笑着,素菜來了。
兩人吃了飯,各自回了府。
太夫人拉着十一孃的手問:“怎樣?王公子可還看得上眼?”
十一娘把情況跟太夫人說了說。
太夫人聽着頜首:“那就差人去韓學士那裡打聽打聽,看王公子的功課到底如何?”
十一娘腦子裡一閃,想到了五娘身邊的紫薇……好像是給了一個姓韓的翰林做小妾的!
她沉吟道:“等侯爺回來了立馬去打聽。”
太夫人聽她提起兒子,有些憂心地道:“走了三、四天了,也不給家裡報個信……”
哪有這麼快!
十一娘忙笑着轉移了話題:“您猜,我們周夫人今天在慈源寺都說了些什麼?”
太夫人見她明眸閃爍,露出罕有的俏皮模樣,有意捧場,吸了口氣,打趣道:“嗯,有酒味……又這麼晚纔回來……莫非兩個人在一起非議婆婆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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