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徐嗣諭,白總管開始收拾外院的沐德堂。自徐令安成親後就一直空着。雖然有人打掃,但畢竟十幾年沒有住人了,走進去就有股逼人的清冷之氣不說,有些東西也需要修繕和重新置辦。白總管特意和十一娘商量這件事。
太夫人卻讓杜媽媽來請十一娘。
“我看,搬家的事也不急於一時。”太夫人望着臉色還有些蒼白,正坐在炕上由魏紫喂着蓮子百合羹的諄哥,猶豫道,“怎麼也要等過了夏天!如今我連溫熱的綠豆湯都不敢給他喝。”
自那天因爲頭暈嘔吐之後,世子宴上他跟着徐令宜去敬酒,永昌侯逗着他吃了半塊五花肉,結果回來就開始不舒服,吃什麼都說沒胃口,禁了四五天的食纔好了些。
這孩子養的太嬌嫩了!
十一娘也擔心,自然點頭應“是”。
太夫人問起十一娘搬家的事來:“垂綸水榭是避暑的好地方,我看,你們也過了夏天再搬吧!”
徐嗣誡一個人住在麗景軒,貞姐兒每天往返韶華院、垂綸水榭四趟,沒有抄手遊廊,臉被曬得通紅……
“還是依侯爺的意思過兩天就搬吧!”十一娘委婉地拒絕了。
“既然你們已經商量好了,那就選個黃道吉日搬吧!”太夫人沒有堅持,但眼底卻閃過些許的失望。
十一娘看得分明。知道太夫人是想讓自己和徐令宜多些時間相處。可她又一時下不了那個決心。只好鴕鳥似地迴避了太夫人的目光。
等她走後,太夫人和杜媽媽嘆惜:“本來以爲會有好消息的。結果就這樣又搬回去了!”
“這種事可急不得的。”杜媽媽笑着用竹籤插了剝好的香瓜遞給太夫人,“何況搬回去了也好。免得這樣丟三落四的沒有個章程。”
太夫人緩緩點頭,不再多說。到了十一娘正式要搬的那天,還特意過去看了看。
十一娘早和徐令宜商量好了。徐令宜的書房設到正房旁的東廂房,西廂房給徐嗣誡住。貞姐兒住到麗景軒去。如果徐嗣諭回來,則住到外院去。
太夫人聽着笑道:“貞姐兒大了,也要有自己的院子了。還是你們考慮的周到。”又見院子裡丫鬟婆子穿流如梭而不慌亂,眼底露出滿意之色,和十一娘說了幾句閒話,就帶着杜媽媽回了自己的院子。
十一娘指揮着丫鬟們佈置房子,整理箱籠,又正好遇到六月六,趁機翻晾冬天的衣物,忙了四、五天才消停下來。到了十二日,是諄哥的生辰。因之前受了驚嚇纔好,太夫人擔心請客太過喧譁,吩咐廚房的煮了什錦長壽麪,準備請家裡的人圍在一起吃碗長壽麪作罷的。誰知道卻有不速之客登門。
先是姜大人派人送了兩本前朝的線裝《大學》和《中庸》給諄哥做生辰禮物,後有羅大*奶派人送了一套大紅焦布直裰、一套月白葛布道袍,七娘派人送了一尊半尺高的五蝠捧桃翡翠石雕、四娘送了一對香雲紗穿珠蓮花荷包,黃夫人送黃楊木雕勤耕圖的筆筒過來。
太夫人看着無奈地笑道:“倒是我們失禮了!”
“我們家事忙,又都是至親,想來也能理解。”十一娘安慰着太夫人,轉身和琥珀安排給各家的謝禮。
李霽的母親、李夫人來訪。
十一娘有些意外。
如果是爲諄哥慶賀生辰,那她的消息也太靈通了些——古人覺得生辰八字關係到自己的命格,輕意不會讓人知道的。如果是巧合,她這樣突然來訪,不知道有什麼事——如果是爲了李霽的婚事着急,她應該請人到十一娘面前來說項而不是親自跑過來和十一娘面對面連個迴旋的餘地也不給雙方……
她心裡奇怪,吩咐琥珀:“請李夫人到我院子的正廳坐。”然後換了件衣裳,去了正廳。
李夫人帶着給諄哥的生辰禮物。
“我們家老爺是個粗人,只知道那些粗鄙的事。早就惦記着世子的壽辰,只是之前令姐身體不好,我們不好意思常來打擾。這次聽我說夫人是個極和善客氣的,就親自選了這個物件,千叮萬囑地讓我送來。我雖然覺得不成個樣子,可想到這是老爺派人專程從山西送來的,想着是老爺的心意,這拒絕的話我就說不出口。只好硬着頭皮送了過來。還請夫人看在我們家老爺一片誠意的份上,千萬不要拒絕。”
十一娘望着那個金燦燦的三寸赤金小老虎,鬢角有汗。
“李大人和李夫人的心意我心領了……”
她剛開始口,李夫人就打斷了她的話:“夫人,您聽我說……”
“李夫人,您聽我說。”十一娘微微拔高了聲音,壓住了李夫人的話,“世子的生辰,我們家沒有請客。說來說去,都是因爲世子自幼有不足之症,身虛體弱。我們怕福祿加身,過猶不及。這東西,我是萬萬不敢收的。李大人和我們家侯爺曾是同僚,我們家侯爺子嗣不旺,李大人也是知道的。您把這話帶去,想來李大人能體諒妾身的苦心。”
十一娘拒絕的理由冠冕堂皇,李夫人還真不好堅持。
她眼底閃過一絲懊惱之色。
十一娘看着就笑着望了一眼那個裝着赤金小老虎的雕紅漆匣子:“這匣子四四方方,不大不小,正好用來裝些閒章、墨條之類的。世子前幾日還問我能不能幫着做一個。李夫人不如把這個雕紅漆的匣子送給世子吧!也算是物盡其用了!”然後朝着琥珀使眼色,示意她把赤金老虎還給李夫人,把匣子留下。
李夫人看十一孃的目光就多了一分認真。
“都是我行事魯莽,夫人不責怪已是感激不盡。何況只是看中了一個匣子,儘管拿去就是。”她笑得有些勉強,“老爺問起來,我這也算是將功補過了!”
“這禮物最難得是正合適。”十一娘笑道,“夫人送了個世子正想要的東西,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就是李大人知道了,也只能說夫人辦事讓他放心。”十一娘客氣了幾句,起身攜了李夫人的手:“難得您和李大人把我們世子放在心上,今天既然來了,就去吃碗長壽麪再走吧!”
李夫人也不推辭,和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裡。
太夫人對李夫人的到來也有驚訝,聽十一娘說李夫人送了個雕紅漆的匣子給諄哥做生辰禮物,笑了笑,神色平靜地笑着招呼李夫人一起吃長壽麪。而李夫人在滿屋徐家的女眷面前一點不顯拘謹,吃了長壽麪,陪太夫人說了會閒話,這才起身告辭。
十一娘送她到垂花門。
路上,李夫人很關切地問她:“聽我們家老爺說,侯爺前些日子去了山東,路上遇到了宵小,還死了幾個護衛才全身而退。現在的世道可真不太平!”
去山東遇到了宵小?
十一娘心中一驚。
徐令宜回來可是一個字都沒有跟她提!
難怪七娘說遇到他的時候以爲是土匪。
她以爲他出門在外不想招搖所以換了粗布衣裳。以爲他是路途辛苦所以才神色疲憊……
可望着目光流露出幾份審視的李夫人,十一娘卻半點也不敢表露。
李大人竟然對李夫人說這些事。她隱隱覺得李夫人今天的到訪不簡單。
十一娘委婉地道:“我一個婦道人家,這些事卻不好說!”
李夫人聽着忍不住露出幾份驚容來。
十一孃的表情太過鎮定。
不是早已知道這件事,就是城府很深。
正如十一娘所說,這件事本就不是婦人應該知道的,如果十一娘知道,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徐令宜受了傷!如果她不知道……李夫人的笑容僵了僵才重新舒展開來。
“可不是。我原先也不知道。要不是這次……”她說着突然打住了話題,然後停下腳步面露警戒地朝着四周望了望,見簇擁着兩人的丫鬟、婆子都垂手恭立在一丈之外,這才輕輕上前幾步,湊到十一娘身邊道,“我聽我們老爺說,先是侯爺在山東出了事,然後是靖海侯世子……無緣無故,突然不見了!”
十一娘腦袋“嗡”地一下,再也忍不住,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李夫人看着就凝重地朝她點了點頭,聲音又壓低了幾份:“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十一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能開口說話:“怎麼會這樣?”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
“所以福建大亂了。”李夫人又朝四周望了望,道,“靖海侯不僅命人把福建翻了個底朝天不說,還派人跑到上饒、麗水、梅州尋人,弄得那一片的百姓人心惶惶。皇上知道了也極爲憤怒。要免了福建總兵之職呢!”
十一娘心亂如麻。
這麼巧!
先是徐令宜受伏,然後有靖海侯世子失蹤。
她想到前些日子徐令宜連續兩天夜不歸宿……只覺得身上冷颼颼……敷衍着李夫人:“也不怪皇上生氣。這件事牽扯太大了!”
“就是,就是。”李夫人連連點頭,“那福建總兵也是,竟然就放任那區家這樣胡來。看樣子,他的總兵之位是保不住了。”說着,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皇上委誰以重任去福建收拾殘局?”
這個時代,女人講究三從四德。談論政事,不亞於牝雞司晨……李夫人不僅談論政事,還和她這個既不是蜜友,又不是知己的人說。
十一娘心中暗暗生警,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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