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太夫人說把元孃的陪房交給自己處置,她並沒有吃驚。畢竟,羅元孃的人是從羅家帶來的陪房,元娘去世後,應該由諄哥繼承,現在諄哥年紀小,交給了別人,不免有閒話傳出來,自己既是諄哥的繼母,又是她的姨母,交給誰也不如交給自己省心、省事。
她笑着點頭應了,並道:“我等會回去就見見大姐的陪房。怎樣安排,我再來請教您。”
太夫人點頭。
就有小丫鬟進來稟道:“三夫人來了。”
“讓她進來!”太夫人笑着應了,十一孃親自去撩了簾子。
三夫人就帶了個穿着青綢比甲的丫鬟走了進來,那丫鬟手裡還捧着幾本帳冊。
十一娘不由打量了那丫鬟一眼。眉清目秀的,竟然是那天在後花園裡問她累不累的秋綾。
“三嫂!”十一娘和三夫人打過招呼後朝着秋綾點了點頭。
秋綾卻面露尷尬,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眼瞼。是身份的變化讓她這樣嗎?又覺得秋綾不是那樣的人。要不然,那天她也不會追過來問自己了!
十一娘奇着,三太太已攜了她的手:“哎呀,怎麼敢勞動四弟妹!”
自己是新進人員,這種端茶倒水、撩簾迎客的事還是多做些的好。
“三嫂客氣了!”她笑着回三夫人,然後立到了太夫人身後,把剛纔坐的東炕頭讓給三夫人。
三夫人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坐,立在了太夫人的面前。
太夫人就笑着問三夫人:“可是有什麼爲難的事?”
三夫人望着十一娘,欲言又止。
十一娘就笑着對太夫人道:“娘要是沒有別的什麼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點了點頭,笑道:“你要是閒着沒事,下午過來我這裡抹牌玩。”
抹牌不免要帶彩,帶彩就有利益……家裡的關係還沒有摸透就掉進另一個是非圈裡,實屬不智。而且,一旦開了頭,以後恐怕要常陪着太夫人抹牌,耽擱了自己的事。但太夫人的話自己又不能駁了,只能到了牌桌上裝癡做傻讓太夫人主動放棄她爲妙。
念頭閃過,十一娘已笑道:“好啊。我還不會。正好來請教太夫人。”
太夫人就笑道:“你去吧!想必院裡還有一大堆事等着你。”
十一娘曲膝行禮,正要告退。
三夫人卻叫住了十一娘,吞吞吐吐地道:“說起來,這事和四弟妹也有些關係……你剛進門,我怕我說了你心裡不痛快,可不說,我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十一娘就看見太夫人眼底閃過驚訝。
顯然,這件事太夫人是不知道的。
十一娘微微地笑道:“正如三嫂所說,我剛進門,很多規矩都不知道。要是無心觸犯了,還請三嫂多多指點。”
太夫人聽了微微頜首。
三夫人見了,臉上就露出幾份訕然:“是這樣的。四弟妹你也知道,五弟妹懷了孩子,欽天監給算過,說與屬牛的相沖。我讓秋綾把府裡屬牛的人都造了冊。還有四弟妹那裡……”說着,還望了太夫人一眼。
十一娘微微地笑。下聘之前,兩家會商量聘金,男方會把家裡分給男方的產業擬了單子給女方,女方也會把嫁妝擬了單子給男方。想來三夫人特意去查過她的人了……冬青是屬牛的!
如果所有房頭的都要回避,她自然不能獨樹一幟,可如果只是她一個房頭,這件事只怕沒那麼容易。
她看了太夫人一眼。
發現太夫人面露猶豫。
對太夫人的態度心裡有了底。十一娘笑道:“可是我那裡有屬牛的人?”
三夫人笑着點了點頭,從秋綾手中拿了賬冊:“好像有四個。一個是弟妹身邊服侍的冬青,一個是叫常九河的陪房,一個是萬義宗的長子萬大顯,一個是劉元瑞的次子劉盛春。”
也就是說,她五拔人,就有四拔涉及到了。
十一娘笑道:“子嗣是大事,理應照着規矩迴避。三嫂把單子給我,我照着把人交給您就是了。”又道,“只是不知道這些人都發放到哪裡?說起來,我自己也有兩個陪嫁的院子。如果用得上,三嫂只管開口。”
三夫人聽了笑道:“還不至於要動媳婦們名下的院子……”
“十一娘這話倒提醒了我。”太夫人突然開口打斷了三夫人的話,“怡真那邊也有屬牛的丫鬟。雖說是爲了老五的事要這些人迴避,可傳出去了,別人還以爲我們家在趕人。”
“娘!”三夫人聽着神色有些急切,“我不是這個意思……”
太夫人搖了搖手:“你也不用急,本來這是我的意思,你只是遵照行事。只是先頭考慮的不周祥,沒有想到涉及的人這麼多。我看這樣,各房的人交由各房安置。這樣一來,也免得各房少了人週轉不過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誰也不敢反駁,三夫人立刻笑着應了“是”,吩咐秋綾:“你把四夫人屋裡屬牛人的名字給四夫人。”
秋綾低聲應“是”,看十一孃的目光卻有些不同。
十一娘默不作聲,笑着接了事先早就寫好了夾在帳冊中的紙條,然後向太夫人告辭:“……這是頭等大事,我先去把這些人安置了。”
太夫人見她什麼話也沒有說,不僅順從,而且還雷厲風行,滿意地笑了笑:“去吧!”
十一娘就帶着琥珀出了太夫人的院子。
琥珀這纔開口:“夫人,難道真的把人遣了。那四房陪房本就是從餘杭來的,我們根本不瞭解。這樣一行事,只怕以後別人以爲我們怕了三房的人……”
“我知道!”十一娘笑道,“不過,事情從來都有好有壞。說不定,這還是件好事呢!”說着,望着五夫人住的地方笑了笑。
她們回了屋子,陶媽媽還在那裡等。
十一娘索性涼一涼她。叫琥珀把自己的幾房陪房叫來。
琥珀應聲而去,叫了四房陪房來。
既是四房,那就是四家人,一齊擁進來,屋子裡立刻擠滿了。
除了江秉正和一個穿着鸚哥綠潞綢褙子的婦人偷偷地東張西望外,其他人都低頭垂瞼動也不動一下。
十一娘讓琥珀照着名冊點了人。
知道那穿鸚哥綠潞綢褙子的婦人是劉元瑞的老婆,就記在了心裡。
她還注意到那個萬義宗的長子萬大顯——小夥子人長得很精神,面相也老實,和冬青同歲。
十一娘就留了江秉正四人說話。
“……所以屬牛的都要暫時避到田莊上去。”
江秉正立刻道:“夫人,這可不成。要是任他們這樣拿捏了,以後怎麼辦事!”
十一娘笑着微微頜首:“那你有什麼主意?”
江秉正立刻笑道:“我是蠢人,哪有什麼主意。一切都聽夫人的。夫人讓我往東,我決不往西,夫人讓我往西,我決不往東。”又問身後的三個人,“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劉元瑞和常九河連連點頭,萬義宗卻只是低下了頭。
十一娘就讓江秉正和劉元瑞、常九河退下,留了萬義宗說話。
“你怎麼看?”
萬義宗非常的吃驚。沉默了良久,然後露出一副壯士斷腕的決心,低聲地道:“我們初來乍道,還是隨大流的好。”
知道把自己的指甲洗乾淨,說明他是個對自己要求很嚴的人;能說出剛纔這番話,說明他是個很務實的人。
十一娘對他很滿意。道:“你爲什麼要做我的陪房?”
她看萬義宗一家的穿着乾淨整潔,大方得體。她相信,他在原來的地方應該也混得挺好。
萬義宗恭敬地道:“燕京的機會多一些!”
“哦?你指的機會,是什麼機會?”
萬義宗道:“江南地少,能請人幫着管莊稼的人家就更少了。我有三個兒子,學手藝不免淪爲賤藉。北方不同,動輒上千畝的大田莊多的是……所以就跟着來了。”
他的聲音很沉穩,但額頭上晶瑩的汗珠卻泄露了他的緊張。
十一娘笑了笑,問她:“我只知道陪嫁了兩個田莊,一個有五百多畝,一個有三百多畝,都在宛平一帶。卻不知道這兩個田莊都種些什麼?每季的收成是多少?都挨着哪些人家的田地?五天之內來回了我,可有什麼爲難之處?”
萬義宗擡頭,驚愕地望着十一娘,半晌才道:“小人遵命。”
十一娘端了茶,他恭身退了下去。
“我在城北不是有個四進的院子?”她吩咐琥珀,“讓冬青帶些錢兩過去,把人都暫時安置在那裡,等過些日子再具體分配哪些人到哪裡去!”
琥珀猶豫道:“您要不要也把江秉正等人叫進來問一問。要不然,只怕這萬義宗會成爲衆矢之的……”
就是要讓他成爲衆矢之的,他才知道只有跟着自己,才能活下去。
十一娘笑道:“暫時不用。看這萬義宗怎樣行事再說!”
琥珀自然不敢再說什麼,叫了陶媽媽進來,然後去冬青那裡傳十一孃的話。
聽太夫人那口氣,元娘留下來的人暫時都交給了陶媽媽管。一來她不是正經的主子,有些事沒辦法做決定;二來如今是三夫人當家——不比從前,還有元娘在一旁看着,現在她獨立主持中饋。一朝天子一朝臣,類似於買辦這樣的好差事肯定早就換上了自己的人——像陶媽媽這樣的人每月也不過二兩的月例,更何況別人。沒有了其他收入,僅僅靠月例過日,艱難之處可想而知。
她急着找自己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