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的井通常設在廚房的旁邊,在後院。
男人跳井?
十一娘凝望着盧永貴:“牛大總管的外甥跳了井?”
盧永貴雖然不常常在府裡,但府裡的大小事務卻一直關注着。那天在慈源寺見到琥珀他就知道事情恐怕掩不住了。回府又聽到弟弟在自己面前吹牛,說夫人把他叫去如何如何,還在那裡做夢,說自己時來運轉了,說不定會和楊輝祖一樣一步登天了。他再聯想到三爺一家歡天喜地離開,十一娘沒有任何阻力、沒有任何波瀾地接手了侯府的中饋,他就知道,這位四夫人可不是個簡單的人。何況自己掌着元娘留下來的產業。那可是一大筆錢。雖然當初她很爽快地把管理權交給了羅振興,可誰又知道她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他對眼前的這個人太不瞭解,更沒有辦法判斷她都知道了些什麼。
就算想抽身,也要和眼前的這個人冰釋前嫌,讓她高高興興的——豪門大戶的管事想自立門戶,沒有老東家的支持是不可能的,得罪了老東家,更是寸步難行。
如果說對方是卵石,自己只是雞蛋,不,也許連雞蛋都不是,只是一隻鵪鶉蛋而已。
盧永貴不敢賭。不敢賭自己的未來,賭弟弟的前程。
所以,他選擇了平靜地敘述那些事實:“人是從井裡撈出來的,自然就是跳了井。”
十一娘心中暗暗一凜。
事情比她想像的要複雜的多。卻更堅定了她要弄清楚盧永貴立場的決心。
“杭州鋪子的帳目又是怎麼一回事?”她淡淡地問盧永貴。
就看見盧永貴垂着的手握了握,又緩緩地鬆了開來。
“說是有筆款項不見了。因爲經手的人是大毛哥,所以牛大總管引咎辭職了。”
“是在大毛死之前,還是在大毛死之後?”
“什麼?”盧永貴擡頭望着十一娘。
“款項不見了,是在大毛死之前,還是死之後?”
“死之後?”
真是巧。
先是未過門的妻子被大老爺……然後是大毛跳井,牛大總管辭職……
她記得想到剛到羅家的時候。羅家三房都在餘杭守孝。雖然二太太和三太太對大太太的一些做法頗有微詞,但大太太一來是羅老太太癱瘓在牀,無法主持中饋的情況下嫁進來的,她嫁進來沒兩年就當了家;二來羅老太太病了七、八年,這期間都是大太太在牀前待疾,羅老太爺去的時候三個兒子都在任上,是大太太送的終。別說是兩位妯娌,就是二爺和三爺在這位長嫂面前也要敬着。
現在聽盧管事這麼一說,這其中肯定是涉及到羅家新舊勢力更替之事了。
“然後吳孝全家的就接了牛大總管的差事?”
“不是!”聽話聽音,盧永貴知道十一娘已完全明白他未盡之言。他眼中閃過一絲懼色。
這位永平侯夫人,今年還沒有及笄呢!
他索性道:“先是原來在過世老太爺身邊服侍過的一位管事管了一些日子,管得不好,又換了一位曾經服侍過大老爺的管事。幾樁差事也辦砸了。大太太就向老夫人推薦了許德平。誰知還沒有接手,就墜馬死了。老夫人就叫了牛總管,讓他幫着推薦一個,牛總管就推薦了吳大總管。吳大總管接手後,一開始也出了些小錯,好在大事上沒有含糊。老夫人就定了吳大總管。加上大老爺在任上銀子潑水似的使,吳大總管總能把帳做平。吳大總管這管事的位置纔算坐穩了。”
十一娘想到自己從餘杭來燕京的時,吳孝全家的找她給盧永貴送吃食。
“盧總管和吳孝全,關係很好吧?”她委婉地問。
“吳大總管雖然是大太太的陪房,可大太太最喜歡的卻是許媽媽早逝的當家許德平。”盧永貴道,“吳大總管剛來羅家的時候,是跟着家父學習算帳。雖沒有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因而和我們兩兄弟很是親近。後來我們兩兄弟能隨大姑奶奶到永平侯府來,也多虧牛大總管向吳孝全的推舉、保薦。”
所以二姨娘才說盧氏兄弟能到永平侯府來全是牛大總管的功勞?
十一娘就道:“那吳孝全可知道兩位姨娘來燕京找盧管事?”
盧永貴道:“小的不知。”
回答的乾脆利落。
通常有兩種情況下人們會用這樣的口氣。一是爲了掩飾什麼,二是心底坦然無所畏懼。
盧永貴,又是哪一種呢?
十一娘微微一笑,道:“兩位姨娘到慈源寺落腳,盧管事想來也覺得不錯了?”
盧永貴頭垂得更低了:“相比其他的寺院,慈源寺的主持濟寧師太還有些真材實學。小人也是希望兩位姨娘在晚年的時候有個安身立命之地而已。”
也就是說,兩位姨娘能得到濟寧的接受,這位盧管事是出了力的。
“聽說兩位姨娘給慈源寺捐了五千兩銀子的香油錢。盧總管可知道這件事?”
盧永貴擡起頭來,滿臉的錯愕。
十一娘眼底有淡淡的不屑。
沒有錢敲門,憑盧永貴一個侯府小小的管事,怎麼可能和濟寧搭得上話。要說他不知道,她可不相信。
盧永貴見了不由苦笑。道:“當時兩位姨娘帶了三千兩銀票給我,說是有三個人要在慈源寺落腳。濟寧師傅一開始答應了。後來知道了情況,就把銀子給退了回來。兩位姨娘就親自去見了濟寧師傅。我在門外等。兩位姨娘和濟寧師太在廂房裡說了大半個時辰,然後濟寧師傅就同意兩位姨娘留在了廟裡。”
三位?
這下子輪到十一娘感覺到驚愕了。
她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
楊姨娘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然後想修復十娘與大太太之間的關係,結果大太太根本就不領情。楊姨娘沒有辦法,拿出了歷年積蓄,讓兩位姨娘帶着十娘離開羅家。兩位姨娘想到了盧永貴,然後帶着十娘來了燕京。
之後呢?是十娘要回羅家的呢?還是兩位姨娘慫恿十娘回的羅家呢?
這個問題,恐怕只有問十娘自己了!
十一娘就看見門簾子輕輕地晃動了一下。
想到她等會還要和太夫人去忠勤伯府,她端了茶:“我也只是好奇以前的一些舊事,以後少不得還要找盧總事問問!”
盧永貴聽十一孃的口吻就知道這件事還沒有完。可十一娘對舊事有好奇心,由不得他不說。他喃喃應答,躬身行禮退了下去。
十一娘吩咐琥珀:“把劉元瑞的兒子劉太平給我叫來。”
琥珀應聲而去,她這纔開始見管事的媽媽們。
等事情處理完了,十一娘見了一直立在屋檐候着的劉太平。
“你知道不知道四少爺屋有個叫盧永貴的?”
“知道!”劉太平道,“我們都是從羅家來的。大家常在我面前提起他。說他很厲害,很會賺錢。”
“那你認識他不?”
“不認識!”劉太平老老實實地道,“但我認識永福大哥。他在馬房裡當差,上次我娘回去,他非要給我娘套輛車不可。”
“那你母親坐了沒有?”
劉太平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話來。
劉元瑞家那樣能言善語的人,竟然生了個這樣實心眼的兒子。
十一娘笑起來,讓人抓了把糖給他。道:“盧永福的哥哥盧永貴回來了。他管着四少爺屋裡的生意,又常年在外行走,我怕他不好好地跟四少爺當差。他在燕京的這些日子,你就暫時跟着他,幫着端茶倒水、洗衣漿裳的。不過,他去了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呆在屋裡的時候都幹了些什麼?要一五一十地來告訴我。你可做得到?”
“做得到!”劉太平忙點頭,又困惑地道,“那,要是他不讓我跟着呢?”
“你就跟他說,這是我的意思。”
劉太平連連點頭。
十一娘賞了他一把銅錢,讓宋媽媽把劉太平送到盧永貴那裡去。
琥珀道:“夫人,要不要再派個人暗中盯着他?”
“不用!”十一娘道,“我只是要表達我的態度罷了。盧永貴是個聰明人。他想明白了,會主動再來見我的!”
十一娘回院子換了件棗紅色繡薑黃色牡丹花的杭綢寬袖夾衫,梳了高髻,戴了南珠髮箍,去了太夫人那裡。
太夫人換了玄色遍地金葫蘆雙喜紋杭綢褙子,梳了圓髻,插了碧玉簪,戴了翡翠手鐲。
看見十一娘通身只有一個髮箍,讓杜媽媽把自己的那對南珠手串找出來:“也有你頭箍上的珠子那麼大,看着倒像是一套。”
十一娘忙推辭。
太夫人笑道:“我現在年輕大了,喜歡閃閃發光的東西。留着也是沉在了箱底,還不如給你。”說着,突然想起來,又吩咐杜媽媽道:“我記得我還有對南珠耳塞的,你也一併找出來給四夫人。”然後笑眯眯地望着十一娘,“今天既戴了髮簪,再戴同樣的耳塞,就顯得有點呆板。你留着哪天合適的時候戴。今天只戴了那手串。”
長輩的一片好意,十一娘不再堅持,笑着向太夫人道了謝。
杜媽媽拿了一個長方型雕紅漆匣子過來。
打開一看。說的是手串,卻有一尺來長,可以當項鍊戴了。
“來,我給你戴上。”太夫人把南珠手串一圈圈繞在十一孃的手腕上,繞了大約七、八道,倒像個手箍,佩着夾衫寬大的衣袖,舉手擡足間若隱若現,有一種矜持的華貴。
十一娘很喜歡,再次笑着向太夫人道謝。
太夫人也很高興,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像孩子似的,神色間流露出給布偶換了漂亮衣裳後的滿足感。
十一娘攙着太夫人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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