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芊穿了一件石榴紅的小襖,淡紫色月華裙,頭髮綰了一個繁複的墮馬髻,裝飾着繁複的首飾和珠花,一支紅寶石步搖隨着輕盈的步伐不斷搖曳。一身裝扮十分華美,襯得蕭雲芊神采飛揚。
蕭皇貴妃看見她這身裝扮卻是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如今太后新喪,宮中的妃嬪連一點紅色都不敢沾,就連她這個皇貴妃也是素衣襦裙,她倒好,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就過來了,這不是給蕭家招禍嗎?
大哥吏部尚書一生精明謹慎,怎麼就生出這麼個不知進退的女兒。這事要怪也要怪大嫂,把女兒養得如此驕橫跋扈,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裡。
蕭雲芊進了承乾宮東暖閣,看見蕭妃端端正正坐於上方,兩旁太監宮女簇擁着,連忙上前行禮:“參見皇貴妃!皇貴妃萬福金安!”
“起來吧!”蕭妃給蕭雲芊賜了座,早有小宮女擺上茶點,蕭妃道:“芊兒這些日急着要見本宮,可是有什麼事情?”蕭雲芊從太后薨逝之前便遞牌子求見了,只是蕭妃那幾日身子不適,待要見她時又趕上太后大喪,就一直拖到了今日才得見。
蕭雲芊看着蕭妃,雖然素衣角帶,沒有任何裝飾卻依舊雍容華貴威嚴凌厲,她其實是有些害怕這個姑姑的,不過蕭妃向來對她十分寵愛,這次遇見了這種糟心的事情,不能不跑來告狀讓她給自己做主!
蕭雲芊看看周圍的服侍着的一大羣宮人,眉頭微微一皺。蕭妃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宮人們弓着身子倒退着出去了,屋裡頭只剩下大宮女丁香和太監首領孟經。蕭妃溫和地說道:“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姑姑,你可要給我做主啊!”蕭雲芊跪到蕭妃腳下,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蕭妃眉頭皺了皺,自從趙王葉敏瑜在體仁殿選秀的時候將玉如意交給了楊雨馨,蕭雲芊不依不饒三天兩頭來哭訴,蕭妃早已不耐。她耐着性子道:“又發生什麼事了?”既沒叫蕭雲芊起來,又沒叫宮人去扶。
蕭雲芊心裡暗暗不滿卻不敢表現出來,只得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將事情說了一遍。原來自那日選秀歸來,蕭雲芊在家裡又哭又鬧,總算皇貴妃後頭一陣找補,皇上總算將蕭雲芊指婚給了葉敏瑜。欽天監擇選吉日上呈皇帝,皇上就圈了四月二十這個日子。
按說蕭雲芊作爲一個閨閣少女,老老實實在家繡嫁妝待嫁纔是應該的,可她覺得自己在選秀中被雨馨截了胡十分丟臉,心下十分不喜,便央了自家哥哥下帖子請了葉敏瑜到尚書府。兩人私下見面已是不該,蕭雲芊又在宴會上當堂質問葉敏瑜,兩人話不投機大吵一架。
葉敏瑜性子剛烈,本就不想娶蕭雲芊這個刁蠻女,回到承乾宮就跪在蕭妃面前,請求她給自己換一個妃子。蕭妃對於侄女的愚蠢做法也是十分不滿,好言相勸總算熄了葉敏瑜這個念頭,葉敏瑜爲了皇位,決定暫時忍下這口氣。
卻不料蕭雲芊當天就鬧到皇貴妃這裡,一陣哭天抹淚的哭訴。葉敏瑜知道之後登時大怒,他本不是一個好色之人,卻當晚便將一個貼身服侍他十餘年的一位大宮女收了房。收房不算,他還讓人將這個消息透給了蕭雲芊。
打的就是你的臉!
蕭雲芊得到這個消息之後氣得暴跳如雷,當即就遞牌子求見蕭妃,結果一直到今天才見到蕭妃。她把這件事的經過一說,蕭妃其實早已知道。她當然知道,兒子是有錯,可蕭雲芊也太過跋扈。
“姑姑,您可一定要給我做主啊!”蕭雲芊嚶嚶哭泣着,好不容易說完了這番話,上頭的蕭妃卻默了。她偷偷擡眼打量,只見蕭妃面沉似水,似乎是十分生氣,蕭雲芊覺得一股沉重的壓力襲來,不由有些身體打顫,頭埋得更深了。他的父親已經多次教訓過她,她和葉敏瑜君臣有別,不可恃寵生嬌,可她仗着母親的寵愛,一直覺得葉敏瑜能在外朝立得住全靠了蕭家的支持,所以對葉敏瑜也就諸多要求指責。
卻不知“挾恩以報”正是上位者最忌諱的事情。
蕭妃見她如此不知進退,心裡早已十分生氣。這件事可以說全是蕭雲芊自己作出來的,她還有臉跑到自己跟前來告狀!
好半天,蕭妃終於開口說話了,“胡鬧!真是胡鬧!”聲音冰冷尖銳,蕭雲芊怎麼聽怎麼覺得皇貴妃說的不是葉敏瑜而是她自己。
蕭雲芊委屈地擡了頭,叫道:“姑姑!”
“待皇兒回來,我會好好教訓他的!”蕭雲芊聽得心頭一鬆,不料蕭妃繼續說了下去,聲音轉冷道:“不過這件事你也有錯!“頓了頓蕭妃又道:“你可知錯?”
蕭雲芊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場面,這跟以前根本是兩碼事嗎,她今天可是一直跪着告狀的,蕭妃不叫她起來,她哪裡就敢真的起來。蕭妃這一句問責,立刻問得她語塞了。她囁嚅半天竟然說不出話來。
蕭妃淡淡道:“那便是妒!你嫉妒!”妒乃是七出的大罪,皇貴妃給了她這麼一個評價,蕭雲芊聽了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慢說瑜兒貴爲皇子,便是普通大戶人家,婚前安排一兩個通房熟知房中之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你爲了這麼一點小事便追着皇兒鬧到這裡來,不是嫉妒又是什麼?況且你如今尚未與皇兒成親,你又有何資格管到他房中去?嗯?”蕭妃字字句句就如錐子一般扎得蕭雲芊全身鮮血淋漓。皇貴妃擺起架子來,那種威勢根本不是她一個未經過什麼大場面的閨閣少女能夠抵擋的。
“女誡、女則想必你都讀過,自古嫉妒都是亂家之源,皇兒身爲親王,按制要有一位正妃,兩位側妃,還有侍妾若干,似你這般見皇兒收了一個通房就這般不依不饒的,日後我又怎麼能把皇兒的後宅放心交託給你?”
這話裡的意思,竟似乎要拆散她和葉敏瑜,蕭雲芊這時已經滿頭大汗了,顫聲道:“姑姑,是侄女錯了!”
蕭妃脣角含着一絲淡淡笑意,若是連蕭雲芊這樣的小女孩兒也降伏不了,那麼她也就枉爲大內皇宮的副後了。
蕭妃一棒子打完又給個棗,聲音漸漸緩和下來:“你知錯了就好,你只須謹記,皇兒既是你的夫,又是你的君,你要好生敬他愛他,切不可處處掐尖冒頭,我雖是你的姑姑,能幫你一時,卻幫不了你一輩子。只要你自己能立得住,有什麼事情,我這個姑姑自然是要幫着你的。好了,我也乏了,你下去吧。這件事情我自會處理的!這件事情切不可泄露與外人知道,如今正是太后大喪之期,若是被人誤會了皇兒在國喪期間收了宮人入房,你想必也知道那後果……”
蕭雲芊稀裡糊塗地走出承乾宮,本來此行是要來求皇貴妃將葉敏瑜身邊宮女或杖斃或發賣,至少也要放出宮去配人,誰知道被皇貴妃教訓了一頓,此行的目的竟一句話沒說出口。
這回她終於見識了皇貴妃的厲害了,難怪這麼多年來她以區區皇貴妃之尊,一直壓得皇后透不過氣來。
出了承乾宮,蕭雲芊在小太監的引領下步行向神武門走去,蕭家的馬車就停在神武門。從這裡走過去要三刻鐘時間,可紫禁城中沒有皇上特別恩典,既不準騎馬又不能乘轎,蕭雲芊也只好一步步靠步子量過去了。
走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蕭雲芊忽然發現對面由一個太監引領着,走來一個青衣素服的少女,真是冤家路窄,蕭雲芊卻是認識的,這個人正是楊家的七姑娘雨瀾。當日雨瀾在壽宴上揭露她和永安公主的陰謀,她便記恨上了雨瀾。加上她早已恨毒了雨馨,今日承乾宮這一番羞辱也全拜她所賜,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緊走兩步,站在雨瀾面前。冷笑道:“楊姑娘,今日可真是巧啊,竟能在這裡遇見!”
雨瀾今日卻是接到雨馨的消息,請楊家人到東宮一敘的。大太太一直等着這個消息,可她病體未愈,又掛心女兒在宮內的生活,打算抱着病體入宮,被雨瀾好生勸住了,來日方長,大太太也不用急在這一時。
既然大太太去不了,也就只好讓雨瀾代她跑一遭了。雨霞也很想跟着一道去,順便看看有沒有機會勾引一下太子,奈何大太太根本就不允。這麼着雨瀾便一個人過來了。
雨瀾也早就發現了蕭雲芊,她也知道這姑娘不好侍候,不過想着這裡再怎麼說也是大內皇宮,她應該不敢怎麼囂張吧,也就沒怎麼放在心上。
這時見蕭雲芊擋在自己身前,不由微微一笑,福了一福道:“蕭十姑娘,多日不見,一向可好!”
蕭雲芊見雨瀾膚光勝雪,微微一笑竟是清極豔極,一年不見比初見之日更是豔色奪人,明明一身穿戴極爲樸素,可卻硬生生將細心打扮過得她比了下去。蕭雲芊心窩子裡的這股怒火就更加燒得旺盛了。只覺得楊家衆女全是該千刀萬剮下地獄的狐媚子!
也不見禮,只陰陽怪氣地道:“哼,我道是誰?原來是楊七姑娘。怎地到皇宮來了?哦,我想起來了,楊家如今可是出了一位太子妃,想必你是來瞧太子妃的罷!那你可要好好勸勸她了,有人說咱們的太子妃殿下剛剛成婚就剋死了太后娘娘……嘖嘖,果然是你們楊家養出的好女兒!”
跟在蕭雲芊身後的太監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心裡一陣哀嚎,這位姑娘簡直就是一個二百五啊!這話是隨便說的嗎?這不是給他招禍呢嘛!蕭雲芊卻自恃有蕭家和皇貴妃撐腰,百無禁忌!
雨瀾本來不欲和她生事,只是事涉雨馨,若是就這樣退讓難免讓人覺得楊家怕了蕭家,若不找補回來,雨馨在宮中也不好做人。不由臉色一冷道;“大膽!太子妃也是你敢編排的!你大庭廣衆之下妖言惑衆,污衊太子妃,就不怕慎刑司拿了你去問罪嗎?”雨馨如今可是已經得了金冊金寶,上了皇家玉碟的太子妃,而蕭雲芊卻只是頂了一個趙王妃的名頭,仍未完婚的準王妃,雨瀾見了都可以不拜,她的確是沒有資格編排雨馨。
蕭雲芊自不會怕她,冷冷一笑道:“你以爲你是誰?我說便說了,你又能拿我怎樣!”
雨瀾正待反脣相譏,一道略顯稚嫩的男聲傳來:“你又以爲你自己是誰?敢在紫禁城中大放厥詞!欺侮本王的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