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心思稍安,臉色也緩和了許多:“懂禮數知世故纔是好孩子,你說要念書,入了秋便進女學,如今且和那些姑娘們一齊識些字,到時候也不算太丟了國公府的臉,日常有不懂的東西,可去問問你婉姐,少去勞煩你大哥,曉得麼?”
顧昭婉可不是個可以隨便討教問題的主兒,顧昭歡當然不會傻到去問她,但眼下只有唯唯諾諾答應。
李氏便叫她回去準備,又吩咐花吟找裁縫替三小姐裁幾件會客的衣裳。顧昭歡便說自己衣裳已經夠穿,幾件新的還未上身,不必再多費心,這個舉動李氏很是滿意,又囑咐了幾句便讓她回香櫞院了。
因爲說了是與其他小姐們一塊兒上課,因此下午顧昭歡也就未換男裝,而是穿了件稍微鮮亮點的襖裙,等着顧昭益派人套車來接。
和之前一樣,這回他們去的第一家鋪子是八珍閣,今日天熱,店堂裡客人就少了許多,幾個夥計靠着櫃子打瞌睡,一見有客人上門,便殷勤上去迎接。
顧昭歡尚未開口,一名夥計已笑問道:“小姐需要些什麼東西?小的可爲您解說解說。”在他看來,這位小姐衣着不凡,身後年紀稍長的少年非其長兄,即爲夫婿,說不定就是個大主顧,自然要小心服侍。
顧昭益拱了拱手:“我們有要事找貴店老闆,勞煩小哥替我們引薦。”
夥計愣了一愣,要和老闆談生意,還真是大主顧不成?但想歸想,他還是禮貌地一躬身答道:“請公子稍等,容小的爲您稟報。”一轉身往後堂走去。
少頃,一個女人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眼睛將店堂掃視一圈後,停在了顧昭歡臉上,神色登時變了,驚訝欣喜哀婉交織。
她在打量顧昭歡的同時,顧昭歡也在打量她。這位大約就是八珍閣的老闆了吧,年紀約有三十五六上下,容長臉,衣飾不覺奢華,但裁剪得宜,勝在眉眼溫和,觀之可親,顧昭歡不由對她生出幾分好感來。
老闆娘又往前走了幾步,試探着叫了一聲:“顧小姐?”
原來她竟認得自己,顧昭歡囅然而笑:“是,我是顧家三小姐。我們以前見過?”
“不,”老闆娘神情竟有些悽然,卻還是笑了笑,上前拉住了顧昭歡的手:“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走,我們去內間說。”
顧昭歡本不慣與外人如此親近,但這女子卻莫名地給自己一種熟悉感,因此也就未推開,而是隨她進去了。
雖是自家鋪子,到底還是陌生人,顧昭益憂心顧昭歡安危,便隨後跟上,老闆娘回頭看了他一眼,顧昭歡便解釋道:“這位是我兄長,不是外人,您有話但說無妨。”
進了內室,老闆娘便關上了門,請顧昭歡落座,然後自己在她面前一跪,又磕了個頭,再擡起時已是淚痕宛然,顧昭歡不明內情,慌忙起身去扶她:“老闆娘切不可如此,於理不合,我只是來接管鋪子的,你看這地契。”就手取出了小荷包內的那張薄薄的紙,遞與老闆娘。
老闆娘並不起身,跪着接過那紙條,展開來瞧,似是不想漏過每一個字一般,半晌眼睛才離開,拿袖子拭了拭淚:“便是沒有這地契,這爿店也是您的呀,玥兒都在這裡等了多少年了……”
“等……等我?”顧昭歡微微睜大眼睛,心下一片茫然,自己印象裡並未見過這老闆娘,那她等的人是?
老闆娘卻哽咽道:“蘅小姐,可惜您是看不到了……”她自言自語半句,又膝行了幾步握住顧昭歡的手,把地契重新遞給她:“您要收好了,以後我都聽您的吩咐。”
顧昭歡雖不能完全理解名喚玥兒的老闆娘所說的話,但卻曉得這“蘅”是她母親蕙蘭公主的閨名,那麼眼前這位,多半是孃親的舊識了,自己作爲後輩則更不可怠慢,忙傾身扶她起來在一邊坐下,又殷殷問道:“您是我母親的舊識?”
老闆娘嘆了一聲,吸了吸鼻子:“豈止是故人?”她要說下去,卻望向站在一旁的顧昭益,欲言又止。
顧昭益到此時已曉得這女子並非歹人,又恐她二人有話要說,自己在場只怕不便,便尋了個藉口離開了。
眼前再無其他人,老闆娘便將所有關於八珍閣的事情對顧昭歡一一道來。
原來她全名章玥,從前是蕙蘭公主還在王府中時的貼身婢女,兩人雖爲主僕,相處卻如姐妹一樣誠摯親厚,後來楚蘅下嫁顧業,也未讓她作陪嫁,而是撥了名下最大一家珠寶鋪子喚作八珍堂的給她,讓她以此爲生計,章玥不肯,硬是沒接受那地契,只說先替小姐守着鋪子,日後等她過來接手。
誰知這一等就是多年,期間章玥也曾去國公府看過小姐,卻見她眉宇之間暗含哀愁,問她時卻不說原因,章玥也只好作罷。後來她守着八珍堂,竟很有幾分做生意的天賦,慢慢擴大了經營,還成了京城中最好的珠寶鋪子,也改名叫做“八珍閣”,以其爲多層,放置各類珠寶首飾之故。
只是,蕙蘭公主卻在幾年後去世了,先前王府裡的人都不知消息,也未曾有人去奔喪,連章玥也是許久之後才聽說的,顧家的說法是染病而亡,但她心裡卻另有猜測,只是無人可訴,唯有自己心中痛不可當而已。
望着章玥溫柔慈愛的面容,顧昭歡也覺得酸楚不已,對於生母蕙蘭公主,她的記憶已然模糊,連容顏也不記得多少,近日卻接連從旁人口中得知她生前的種種形容,尤其今日見着章玥以後,她忍不住想,若是孃親還在,怕也是這般溫婉美麗吧,那麼自己有她保護,也不用受如今府裡這些人的氣了。
思及此處,顧昭歡輕聲問道:“我長得,和我孃親很像麼?”許多人贊她好看,大約也是因了孃親的緣故吧,方纔從章玥的反應來看,想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