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歡笑道:“在哪處看不是看?所謂千里共嬋娟,咱們這是五里共煙火,反正都是一樣的,離遠些反而不用擔心被那火焰給灼着。”
更深夜重,若不是遇見大哥,顧昭歡也就先回去了,其實她也不是情願自己一個人看,但身邊圍了一大羣除卻血緣之外感情淡薄的人,總覺得不自在,倒不如獨自去哪個角落待着。
顧昭益被她的說辭逗得一笑,但心裡卻明白她如此說的真正原因,頷首道:“說的也是,不過在香櫞院那邊看,總有樹木擋着,未免少了些趣味,不如我們上吟風樓去看罷,那裡高臺開闊,看煙火最好不過,只是冷一些。”
以往顧府的家宴一般都是擺在吟風樓,但是樓如其名,這裡確實也是風大,冬夜不免寒冷,因此今夜的團圓飯是擺在老夫人的安樂院的。
故而此時吟風樓除了幾個看守的老嬤嬤並無旁人,清靜已極,因此顧昭益所說的,正中顧昭歡下懷,遂一口答應,重新理好了衣領以禦寒:“冷有什麼的?左右繫着斗篷呢,一會兒若夜深寒冷,咱們回去就是了,又不打算在那裡待上一夜。”
顧昭益打着燈籠帶着顧昭歡往吟風樓方向走去,到了那裡,先賞了那看樓的老嬤嬤們些銀錢,又細說緣由,老嬤嬤得了賞錢自是歡喜非常,帶他二人上了樓,又將蠟燭逐一點燃,找了幾個應急的乾果盤子出來擺上,才下樓去了,好讓少爺小姐自在看煙火。
三十晚上無月,天邊只有寒星數點,孤寂寥落。
平日此時已是夜闌人靜,今日除夕卻有不同,顧昭歡倚在欄杆上猶能聽到四下人家放爆竹的聲音,天空中也有煙火爛漫,京城自古繁華,不乏富戶侯門,這除夕夜雖是團聚之時,也是各家爭相誇耀自家財力的時候,誰家煙火好看、放得時間長,都是攀比的內容。
不過無論真實目的是什麼,總算都是有燦爛煙花點綴了黑漆漆的天空,聊以消遣漫漫長夜。
顧昭益亦走近了欄杆,望向遠處時明時暗的燈火,兩人相對着笑了笑,並未說話,誰也不願打破這份寂靜。
過了盞茶工夫,國公府也開始在嘆香橋那處放煙花,一聲長鳴之後,五光十色的煙火在天空中綻開,幻化出各種花鳥蟲魚的姿態,顧昭歡從前少見這些,便趴在欄杆上觀賞,眼神一動也不動。
一時煙花放完,顧昭歡仍凝視着夜空,沒有挪動步子,而後聽到大哥問了一聲:“很喜歡?”遂抿緊了脣,低下眼眸答道:“算是吧,因爲鮮少看見,才覺得尤其好看。可惜只有那麼一瞬,過後夜空仍是漆黑一片,美好的東西多不長久。”
顧昭益搖搖頭笑道:“誰說美好的東西必須長久?曾有過好看的一瞬就已經足夠了,譬如今晚。你等一下,我有個東西給你。”
顧昭歡愣了愣,接着就見顧昭益自袖中取出了一個窄長的首飾盒放到她手中,撥開盒子給她看。
那是一枝飛鳳形狀的金步搖,成色極好,精巧別緻,鳳凰栩栩如生,口中銜着一串碧玉珠子,在燭光下熠熠生輝。
顯然是個很貴重的首飾。
倒不是顧昭歡世故,第一眼想的不是首飾多美麗,而是價值高低,而是經歷了許多事情之後,她再也無法如往昔一般單純地喜歡一樣事物,而更擔心自身的安全與生存。
再度細看那步搖,顧昭歡辨出這似乎是幾十年前的東西,鳳凰翅下彷彿還有個淺淺的印記,不知是什麼符號,畢竟常去八珍閣,跟着章玥她也學到了不少東西,眼力也被鍛鍊得更好了。
見顧昭歡半天不說話,顧昭益目光柔和,溫聲開口:“給你的新年禮物。”
顧昭歡合上首飾盒,放回了大哥手中:“歡兒不能收。”
“是不是嫌太招搖了?”顧昭益躊躇問道:“或是,歡兒覺得樣式有些老舊了?”
顧昭歡聽大哥誤會了自己,連忙解釋道:“不是,只是太過貴重了,而且我平日也用不上,沒有襯得上的衣裳。”
顧昭益打量她一番,最後注視着她的雙眸,聲音裡含着笑意:“以後總有用得着的地方,你生得好,穿素衣戴這個也好看,沒什麼襯不襯得起的。”
顧昭歡愕然,還是頭一次聽大哥這麼直白地誇自己的容貌,先是怔然,後來卻低眸不語,羞赧得不知說什麼好,但仍然是沒有表明要收下那步搖的意思。
“收下罷。就當,是留個念想,若以後見不着面了,或是有些其他的變故,見此物也就如見故人一般。”顧昭益將步搖重又塞回顧昭歡手裡,一向俊朗溫潤的臉上竟現出一絲苦笑來。
顧昭歡眼神回到那枝步搖上,訥訥道:“這枝步搖是對大哥很重要的人給的麼?”
“是我生母之物。”顧昭益坦然承認。
顧昭歡微微一笑,仍舊推拒:“那就更不能收了。”
顧昭益神情複雜,眉宇間有憂色,似有許多話想說,最終只是嘆息一句:“別忘了有過我這個大哥就好。”
大哥今晚似乎有些跟以往不同,說的話也彷彿是弦外有音似的,倒像是在與她告別,顧昭歡委實不明白。
往常大哥也常出門,但都是匆匆走了又匆匆回來,往來無拘,今日如此,顧昭歡就覺得心裡無端地發慌,遂問道:“大哥又要出門麼?”
“是,初二晚上就要走了,這一趟是去海邊,咱們家與海港那邊有些貨物往來,需要我去處理。”
顧昭歡蹙了蹙眉,疑惑道:“但朝廷不是不許大臣家裡參與太多商業交易麼?是父親讓你過去的?”
顧昭益點頭,並不否認:“嗯,不過這不全是父親的主意,是上面的人吩咐的。”
“上面的人?”顧昭歡吸了口冷氣:“咱們家又不是皇商,爲什麼讓你過去?聽說海港那邊不太平,近來海上盜賊猖獗,父親怎麼能讓你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