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惠帝並沒有震怒,柔妃才繼續悄聲道:「將士們南征北戰,死傷無數,皇上登基後,雖然大赦天下,撫卹黎民,但亡者怨氣猶在,只怕早已傷了我大燕的福祉龍根…所以,所以這些年皇嗣纔會這般艱難。首發)」
目光幽邃,惠帝含着死氣般的眸凝住虛空,寒聲道:「然後呢。」
「臣妾覺得,這回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終於肯再賜麟兒,故特意報夢警示臣妾,希望皇上可以給皇兒積福。」話既出口,便沒有回頭路,柔妃索性冷靜下來。
惠帝此時,心中卻如翻江倒海一般。雖然他對父皇怨艾頗多,但是先帝的英明又怎能隨意被一個妃子肆意品評。
看在柔妃一介女流,又有孕在身的份上,惠帝強忍了怒氣,沒有出言責罵。但是這不意味着早上柔妃嫡姐進宮的事,他也可以裝不知道!
況且,柔妃確診有孕,不早不晚,恰好在今天…三件事趕在一起,還能是巧合麼?
陰冷而熟悉的氣場,柔妃觸摸到惠帝心中的懷疑,愈發鎮定。這一切皆在嚴若儒預料之中!
「皇上…」柔妃坐直了身子,將頭低下三分:「臣妾自知是身懷有孕,想多了些。可,今早臣妾的姐姐進宮,臣妾,哎…」
說着柔妃索性起身跪下:「昨日,太尉府的郭夫人,去找了臣妾的姐姐,說是有要緊事!臣妾的姐姐耳根子軟,又膽小,今早就替郭夫人帶了信兒進來。」
「信裡說,柔然人在惦記一塊兒什麼從前的牧場,想用柔然國最好的馬師換回去!又說柔然那個卿歡帝姬,不僅尋人託了太尉大人,還幾番哭着去偷偷懇求她。郭夫人瞧着實在可憐,又幫不上什麼,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就想着帶個信兒給本宮,問問本宮怎麼看。郭夫人的意思,若是好事,就幫着說說話;若不成,便宣帝姬進宮來好生安撫。免得帝姬年紀小,不懂事,在這上頭生了怨言,傳到鬱圖帝君耳朵裡,傷了兩國和氣。」
「然,後宮不得干政,牽涉兩國,哪裡該是臣妾該管的事。臣妾當時就推了,還斥責了姐姐。可姐姐走後…臣妾的心卻一直很不安!臣妾前晚才做了噩夢,今天柔然人就來要牧場!」柔妃跪在地上,苦口陳情:「臣妾讓人打聽了一下,聽說,當年那一仗根本就是個誤會,兩國的百姓、將士都死的極冤枉…臣妾害怕,才,才讓莫太醫報了太醫署,請皇上來。」
清晰可信的來龍去脈,惠帝也不料柔妃會這樣坦蕩,下意識伸了手扶她起來:「地上涼,你有孕在身,坐下說罷。」
柔妃順勢握了惠帝的手,淚眼朦朧:「皇上,臣妾也就是仗着皇上憐惜,纔敢這樣使性子胡鬧。臣妾也不懂朝政,只是擔心這孩子…」
將惠帝的手顫顫按在小腹上,柔妃哭道:「臣妾斗膽,求皇上給皇兒賜個福祉,臣妾也不年輕了,這一胎得來實在不易,只盼他好生長大,承歡皇上膝下。臣妾此生都吃齋唸佛,行善積福,再無他求。」
一句話戳中惠帝心事,眼下不管什麼事,恐怕都沒有皇嗣帶給惠帝的喜悅和衝擊更大。
皇后陰陽怪氣,趙氏一族心懷怨恨,太子儉和自己見的少,一直不太親近。皇嗣單薄總是讓惠帝捉襟見肘,連個選擇的餘地都沒有。
跟這樣的國家重責想比,男人的尊嚴甚至都可以往後放一放,一片牧場又算什麼,況且,少陽侯的話不無道理。
高帝生前爲什麼一直不將耶蘭牧場劃歸大燕版圖,不就是怕那麼做了,會激化兩國矛盾麼?而且,柔然現在固然和大燕結成友邦,可萬一將來交惡呢?耶蘭牧場就會成爲敵國的口實之一,畢竟事情已經過去多年了,當時無辜死去了多少大燕百姓,人們早就遺忘了,戰爭嘛,哪能不死人?但是,今人卻會記得,大燕強佔着柔然的耶蘭牧場因爲,這是眼睛能看得見的事實。
罷了,罷了…惠帝臉色漸漸柔和下來,重新將哭得梨花帶雨般的柔妃攬進懷中。
柔妃的想法,雖是婦人之見,卻也是一片慈心。
不妨就藉着這樁喜事,全了兩國之誼。
若是日後柔然真有什麼言而無信之處,那也不是大燕愚蠢,而是柔然奸詐,必遭人不齒。至於大燕,損失的無非就是一塊本不屬於自己的水草地而已。
「朕盼着這個孩子也很久了,」輕拍着柔妃的肩頭,惠帝微笑:「莫再哭了,朕答應你就是!」
柔妃立時驚喜,伏在惠帝懷中叩頭:「吾皇萬歲…」
夜溫馨而寧靜,瞬息萬變的消息卻在飛速的傳遞。
天剛亮,淺夕就收到了來自少陽侯府的信,信上只有四個字「烹茶待客」。輕鬆的字裡行間,透露的自然是等待柔然馬師前來交換的意思。
薄如蟬翼般的絹帛捧在淺夕手中,如一片厚重的陰雲罩心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瓊花看了淺夕凝重的神色,不禁緊張:「主子,事情不成麼?」
「成了。」順手將薄絹扔進香爐,淺夕長長吐一口,坐回鏡前梳妝。
才三日啊!惠帝就同意了…竟然都不朝議。
淺夕素面含霜:「瓊花,不用勾花鈿了,給我挑件素些的衣裙,今日我要出去。」
事情成了,卻一副失望到絕處的樣子,瓊花不敢多問,替淺夕挽了低髻,插上兩把象牙流蘇的鬢釵,出去挑了一件珠白色的春裳來。
淺夕很滿意,召喚了丹姬,將瓊花留在家中,便獨自出門了。
本來,此刻她應該傳召使者金渙,敲定下一步,具體的交換事宜。可是她已全然沒有了心情,許多不明的情緒,在她胸中衝撞,以至於讓她忽然流失了勇氣。
她急需要去見一個人,就算根本不知道是要問他什麼,做什麼,她卻彷彿只有在見了他之後,才能安靜平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