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酸楚,穆太后望了慕容琰低聲道:「阿琰,宛兒和毓兒的事,哀家有愧…你那位夕庶妃,還是沒有下落麼?」
聽到淺夕的名字,慕容琰端茶的手不由一緊,半晌,才幽幽放下茶盞:「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一日不歸,琰便會讓人找下去,永安侯也一樣。」
穆太后默然點頭:「你總是這樣重情意,和先帝一個樣。」
挑眉勾勾脣角,慕容琰靠了椅背神情泰然:「皇嫂怕是想岔了,關乎國家社稷,琰怎能挾一己之私恨?琰素日不入朝,不意味着琰不憂國事!此番請了董閣老回來,卻舍皇上而就太子,不是琰對皇上有微詞,而是深諳董閣老的脾氣。再者…」
慕容琰頓了頓,眸中犀利:「如今柔妃有孕,皇上忙着從各世家選妃,東宮太子已成羸弱之勢,朝中聞風而動、立場搖擺者甚衆。凡此種種,都動搖到國本,琰豈能袖手旁觀?倒是皇嫂你,受先帝託付,主理後宮,不該這般纏身於瑣事之中,不觀大局,生心灰意冷之悲!」
一句話,剖肉見骨,聽得穆太后驚住。
她一直當白宛的死讓慕容琰心中鬱卒,與惠帝的君臣情義也只是流於形式。之所以還肯統兵、料理軍務,也不過是礙於先帝囑託和爲了自保而已。可這番話,卻是慕容琰自惠帝登基以來,頭一次在她面前明確表示,他對大燕國事的關心;且只要大燕危難,不管事關軍務還是朝政,他都一樣會插手。
不知道爲什麼,聽着慕容琰直言指責她沉湎於些小傷感,不顧大局,一味悲觀消極,穆太后居然不是羞惱,而是振奮。
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她給惠帝出的那些掣肘趙後、容縱柔妃的主意,穆太后猛地心裡一突。
她那是在幹什麼啊?
且莫說眼下柔妃懷的還不知道是不是皇子,衆嬪御有沒有柔妃這樣的運氣,也能懷上皇嗣!起碼太子儉已經健康、聰慧的長到了十歲,言行是非上皆無過錯。她是被什麼念頭矇蔽了視聽,居然能捨開現成的太子,去期待那些還沒有降生的皇孫?
再者說,君不密則失臣!爲君者就是要深不可測,就算心裡真是對皇嗣有所期待,有兩手準備,也要越發捧起太子來給天下看!怎麼能讓朝臣們,每日都跑來揣度聖心,然後像牆頭草一樣心存二意,不專朝務,拉幫結派呢?
長此以往,君不君,臣不臣,究其源頭,禍患都出於後宮,如此,日後她還有什麼臉面去見地下的先帝和姐姐?!
眉間凝起懊悔和冷意,穆太后字字道:「你放心,此番,哀家定會留住董閣老,授太子以人君之道!」
…
慕容琰施施然離了宮,穆太后兀自思索,外頭傳董閣老請見。
太后出來正殿宣見,惠帝一臉迷濛陪坐一旁。
方纔,他興致勃勃,只當董惟元是歸朝而來,哪知說了許久,董惟元一句也不曾提及政事。只說自己年紀大了,思念先帝,想要去太廟祭告一番。
穆太后出來,董惟元請過安,也只訴些舊事舊情。末了還說,日前他在家中夢見先帝立於一片水火之地,嘆息憂慮。每每思及此夢,他都北望東都,心生不安。屆時,恰逢趙家四郎從富陵返京前來拜會,潛心求教,想請他去趙家新立的學館講一場學。
董惟元因放不下先帝,便有了此行。
惠帝心中不悅,眉宇間漸不耐煩。穆太后卻耐心十足,聽罷董惟元的話,感懷唏噓,還讓惠帝召了殷太常前來,安排祭奠之事。
君臣又聊了一回,董惟元不肯受太后賜宴,告退離去。
看着董惟元清傲固執的背影,惠帝又是氣餒又是無趣,端的是乘興而來敗興而去,一肚子不適宜。
穆太后卻設宴婉言挽留,還問惠帝怎麼看此事。
惠帝正滿心煩悶無處訴,索性當了穆太后大肆抱怨了一番。
穆太后不住點頭,表示理解,惠帝消了氣也無奈惋惜:「朕也不是讓他違誓,不過教他留在京中,偶爾替朕排憂解難罷了,他卻還是百般推諉!」
「皇上是一番好意。」穆太后先是讚許,接着又開解道:「所謂恃才傲物,古來真正有才學之人,難免清高些。更何況,董閣老文韜武略,絕非那些只會耍嘴皮子的老夫子的可比。」
「不過,哀家聽說他身體委實不好。今日看他不過才六十的人,一頭白髮竟如七八十歲的耄耋老人一般。可見當年輔弼先帝,他也是嘔心瀝血,鞠躬盡瘁了。」
惠帝臉色稍好看了些,仍是坐着不語,訕訕無趣。
穆太后眼波閃了閃,輕聲道:「若是皇上實在想留他,哀家倒有個辦法。」
「太后有什麼好辦法?」惠帝眼睛一亮。
經過這回選秀,穆太后雖一時胡塗,幫着惠帝算計了皇后,不過也歪打正着,贏得了惠帝幾分信任。
「今日皇上和哀家該說的都說了,再多言,怕也無濟於事。」穆太后無聲一笑道:「哀家想,既安排了他後日去祭奠先帝,皇上不如讓太子陪着他一道去太廟。」
「太子!」惠帝愕然。
「皇上忘了?儉兒的名字是先帝賜的,也是董閣老建議的。此去,閣老若能見到太子,必然高興。」穆太后神色坦然:「到時,讓太子在先帝靈前跪拜閣老爲太子師,苦苦哀求。說不定,閣老一心軟,就應了呢!」
惠帝不禁眯眼沉吟。
穆太后又微嘆了勸道:「自古慈母多敗兒,儉兒漸漸大了,又是國之儲君,不宜總是跟在婦人身邊,耳濡目染,學那些小家子氣。董閣老進宮,本就是他們趙家人請進來的,這是個好機會!儉兒若能替皇上留下閣老,也是大功一件。」
惠帝這才動容。
他素來就覺太子儉與他生疏,且太過於親近趙氏,此番,能順理成章將他從趙後身邊帶離,交託到董惟元手中,委實不失爲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