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花臉上一紅,背身啐道:「真是爲主不尊!什麼病不病的,那日,本就是裝來唬皇上的,娘娘這樣說,也不怕忌諱!」
「本宮忌不忌諱,你臉紅什麼?誒,本宮還沒說完呢,你跑什麼…」淺夕好笑。
裴麟進來時,淺夕仍然笑意未退,吩咐宮人給裴麟看座。
其實,她剛纔的話一半是戲耍瓊花,一半卻是真的。
裴麟此人相交起來,真真是如沐春風,無比輕鬆。雖然他從前都是深居不出,但是心智不俗,情智更是遠高於裴頤華。
或許就是因爲他先天不足,比起旁人擁有的時光更少,所以他從小就養成了坦然隨和的性子,自然得有如竹風晨露一般,雖然短暫,卻教人揪心愛惜。
自任職以來,裴麟每日都要到長秋宮點卯,淺夕前日特賜了馬車、軟轎,免他辛苦。裴麟今日應召而來,也爲了謝恩。
殿內還瀰漫着果香,味道清新。
沒有隔紗簾,淺夕扶椅斜坐,如往常一樣,聽裴麟講說星象,暗合天下大勢,窺測福危。
「帝星還是微弱黯淡麼?太卜也有同樣的顧慮?」淺夕臉上閃過一絲微妙:「現在皇上蒙上天賜子,當有子星拱衛纔對,怎麼仍舊不見改觀,難道說本宮與怡嬪腹中竟都是公主不成?」
「非也,如今子星若隱若現,明晦不實,未能與帝星連成一氣…」裴麟也很費解,停了片刻才又道:「娘娘要小心爲宜。」
淺夕輕鬆一笑,裴麟的好處,便是敢說旁人不敢說的話。
至於子星爲何若隱若現,不能與帝星同氣連枝,淺夕心中自然清楚,又或者,帝星已然衆叛親離,也是講得通的。
「那麼依世子看,齊魯之東,可有什麼異動?」
裴麟眼中忽然閃出一抹亮色:「西南正戰事焦灼,娘娘可是問錯了,怎麼會問到東南方去了。」
西南正是燕、魏交戰之地,而東南則臨近大海,和平而寧靜。
「世子覺得本宮問錯了麼?爲何本宮覺得東南之患還甚於西南兵禍呢!」淺夕微微眯眼,模樣倒似老夫子一般。
裴麟溫然含笑:「娘娘當然沒有問錯,東南諸地多年來彙集的茫茫瑞氣已在琅邪凝成一股青光,映射在諸主星之間,帝星黯淡,也有他耀眼之故。」
「嗯果然如此。」淺夕端坐椅中,掐起手指,拉長了調子,有如窺得天機的老道一般,惹得裴麟忍不住露齒一笑。
殷紅的脣畔笑渦淺淺,真真是少年如玉!
日頭已近中午,殿內少年眼波如溪,溫涼皆宜。
鏤花窗扇外頭,來提醒淺夕用膳的秦月瀾微微皺眉:「娘娘回回都跟裴世子說這些不神不鬼的話?」
「可不?比這更離譜的,您還沒聽見過呢!」瓊花聳肩:「橫豎娘娘也就是藉着裴世子解乏,圖一樂…哎唷!」
瓊花還沒說完,額上已經捱了秦月瀾一記。
捂着額頭,瓊花冤得快哭出來,娘娘戲耍她,怡嬪娘娘還動了手,今天她一定犯太歲。
「奴婢也沒說什麼,皇上不是準了世子宮中走動…」
「你還沒說什麼?」秦月瀾有孕後脾氣越發不好,沉聲斥道:「世子出身高貴,品行高潔,是娼妓優伶麼?能讓娘娘拿來『戲耍』,『圖一樂兒』!虧你敢說!」
「娘娘現在權傾後宮,前朝已經有無數雙眼睛緊盯着看了,你這話敢傳出去半分,信不信所有的世族貴戚就敢聯名奏請皇上,廢了娘娘?」
起初瓊花還不服氣,聽到這句,她就知道錯了。
內帷荒淫之事,古來有之,但大都是些樂府伶人或者市井平民,被權妃禁錮於後宮之中。若是如裴麟這等世家子,身上還有爵位,被充作「玩物」,那豈不是打整個東都權貴們的臉?
跪下認錯,瓊花悔白了臉。
秦月瀾手指在瓊花額上戳了兩下,氣道:「真是越活越回去,娘娘什麼時候做過莫名其妙的事?覺得不尋常,就更該好生留心,沒得什麼忙也幫不上,還扯娘娘後腿!」
「是。」瓊花小聲應了,又在自己嘴上重重擰了一下,秦月瀾方纔放過她。
殿中說話的兩人,已經將他們不着調的話題,瞎掰完了。
裴麟已起身告辭,淺夕點頭道:「如此,就辛苦世子,將近日所觀星象,與太卜大人一道繪製成冊,編入內檔。」
「臣遵旨!」裴麟慵懶的目光變得十分明亮,眉梢甚至有隱隱的期待。
「世子亦不可太勞碌,需要人手便告訴本宮,世子累病了,本宮卻找不到第二人來替!」淺夕囑咐。
裴麟領命出去,秦月瀾才慢慢踱進來,後面跟着垂頭喪氣的瓊花。
淺夕一見秦月瀾面色不虞,就知她又發了脾氣。
說來也好笑,淺夕雖然前頭經了一些波折,但是現在胎象穩固,每日能吃能睡,精神也極足;秦月瀾明明胎兒日子還淺,人卻像被抽了氣力、失了元神一般,身子沉重,心頭煩悶。曲婆大半工夫都花在秦月瀾身上,小心調理,才稍有緩和。
也不提方纔之事,秦月瀾坐下就問淺夕,王爺在西南可好,帶兵到了哪裡,云云。
提到這麼多鬧心的問題,淺夕偏也不惱,還沒心沒肺道:玄鷹沒有什麼新消息。
秦月瀾無故就一口氣竄上來,又不好朝着淺夕發作,就拿着瓊花做伐兒,把剛纔外頭的事說了一遍,又好一通訓斥。
淺夕佯作不知秦月瀾影射自己,只笑着替瓊花求情:「原是我先調笑了她,她心裡臊得慌,才故意來編派我。她素來嘴緊,外頭是萬萬不會說的。」
瓊花眼裡泛着淚,跪着直點頭。
秦月瀾還要說什麼,淺夕已經扶着她起身道:「還是先去花廳用膳吧,我已在這裡悶了半日,實在乏味,有什麼咱們邊吃邊說。」
兩人皆是餓不得的雙身子,說話間,人已經到了花廳,話題卻被淺夕岔出十萬八千里遠。
「如今楓露山紅葉如丹霞,山勢峻奇,姐姐如有意,我着人收拾了行宮出來,咱們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