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被擠在最遠處的小羣體,遠離避風的城牆,也沒有遮頭的樹棚,甚至因爲加入的晚,沒得到過熙王半點兒「接濟」。所有人都餓得前心貼後背,兩眼發黑,若不是這場淒冷的夜雨,很多人都已經意識迷離了…
現在他們發着抖擠在一起,所有人心裡都清楚,若是這場雨不停,兩三天後,他們一半以上的人都會扛不過去。
「吃的…」
聽見的人都拼命睜開眼。
夜黑如漆,只能看見來人襤褸的衣衫和精瘦有力的手臂。
「龔大,你這兩天去哪兒了?」
「去找我兄弟。」
有人認出了來人這是那個光腳也能走山路,悶聲不響背了他家小子幾十裡地的打鐵匠。
雖然只認識了幾天,但是大家都知道這人跟他們是一樣的窮苦人,話不多,有力氣,心眼兒好…只要有這幾條,就足夠令單純的百姓信任。
十幾個人掙扎着圍籠來。
「你兄弟有吃的?」
「他沒有,但是他能找到吃的。」
龔大說完,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裡頭是三張厚厚的麪餅。所有人的眼睛都放光了!
天哪!是麪餅,不是野菜餅子,不是薯麪糰子,是白花花的麪餅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龔大明亮的眼睛在人羣中掃過去,大概估了一下人數,將三張麪餅一迭,分成二十來份發下去。
沒人敢搶,龔大明顯是吃飽飯的樣子,他的身板,一個可以撂倒他們一羣。
最後每人都只分到手心大的一小塊兒,塞進嘴裡就沒了,但是真香啊,比所有的新麥都要香甜,哪怕是泡過了雨水。
所有人都埋頭手心的詭異動作,還有面餅極淡的香氣,周圍很快又圍攏了幾十個人。
「你們有吃的,你們有吃的…」
餓獸一樣嘶啞的聲音,龔大立刻低聲道:「別吵,我帶你們去。」
先前的吃到麪餅的十幾人,眼中立刻生出敵意。
龔大忙解釋道:「沒事,人多可以多搶一點兒。」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伸來一根長藤,讓所有人抓住,龔大躬着身子,悄悄走在前頭。
沒人再表示異議,免得更多人知道。
當隊伍拐上一條山路,龔大停下來清點了一下人數,竟然有一百多。
「龔大,我們這是去哪兒?」
「高家堡。」
「那是高善人的宅院啊,牆比城牆還厚!咱們這幾個人,進不去的…」
根本不用多解釋,這些流民逃荒幾個月,什麼都見過了。龔大一開口,很多人就打了退堂鼓高家堡,他們來東都時就從那裡路過,僅僅只是朝那箭樓一樣的高牆多看了幾眼,裡頭就飛石亂箭的拋射出來,很多人都被無端打傷了。
「不用咱們去搶,」龔大不慌不忙的解釋:「高善人搶了村裡的一戶人的媳婦,一家人都被害死了,這家二郎早年犯事當了盜匪,現在回來報仇了。」
「他們人多麼?」
「怕有上千…」
「有刀麼?」
「有刀有馬!」
衆人仍是有些猶豫。
龔大又道:「我兄弟說了,不用咱們去搶,等他們把堡子打下來,他就開後門,引我們到下人竈房裡拿吃的,金的銀的咱們一概不要,那都是他們的…要是實在進不去,他就給咱們扔幾筐饃饃餅子出來!」
饃饃、餅子立刻激勵了人羣。
「這樣好!」
「對,咱們不搶…」
「可不,要那些金的銀的,也不飽肚子。」
希望激發了人的潛能,跌跌撞撞走到三更,衆人還沒看到高家堡,就先看到了火焰在雨中壓抑扭曲冒着白煙。
「哎呀,不是來晚了吧…」龔大一跌足。
衆人一聽,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半路上就不疑神疑鬼了。
撒開腿一通跑,衆人到了高家堡牆下,果然看見已是大門洞開。
一個身影竄過來,抹了一把臉上的雨,低聲埋怨:「哥,你怎麼纔來!」
「我,帶了些人,走得慢了點兒。」龔大一臉愧色。
「這麼多!」
龔二看清人羣,不禁一驚。
衆人看見長得和龔大一個模子出來的龔二,心裡再沒了疑慮,紛紛上前:「兄弟,求你讓我們進去吧,我們就吃一口飯,值錢的都是爺爺們的,我們不想死啊…」
「那…你們等等,我看看老大走了沒!要是老大走了,底下那些兄弟好說話。」
「噯,噯!」
衆人喜上眉梢,都趴進草叢子裡。
一會兒,就見龔二在門口招手。
衆人涌進去,滿地都是死人,十幾個蒙臉渾身掛着包袱的人正手執長刀從裡頭出來,大家都勾下頭去不敢看。
只有龔氏兄弟不可微見朝他們輕輕點頭。
大宅裡,還剩幾個瘦個子的人在翻揀東西,偶爾能聽見銅錢滾落的聲音。
龔二低聲道:「人這麼多,我帶你們去大廚房。」
「好…」
衆人已經樂暈了,覺得自己走了八輩子大運。
廚房裡,生的熟的,還有肉,讓餓瘋的人羣眼睛都泛綠。
龔二高喊了一句:「大家放開吃,我去外頭望風,免得官兵來了跑不掉。」
龔大忠誠守在門口,拿着一塊糕慢慢嚼。
衆人一通胡吃海塞。
前幾日還聽曲兒唱戲的高家堡,此刻已經成了一間死宅。
…
與此同時,十里外的縣衙後院兒裡,幾個人正在吃酒。
縣佐跌撞從外頭進來,上氣不接下氣說:「老爺,高家堡讓賊人給搶了!」
縣令張卯一個激靈:「怎麼回事?」
「怕是外縣的馬賊,都拿了長刀火油,多半是來尋仇的!」
「這,這如何是好…」
張卯有些肉痛高家堡裡的財寶,但是聽說搶劫的是剽悍的馬賊,膽怯就佔了上風。
「你先下去吧,把馬賊的動向弄清楚,你們老爺還要安排部署一番纔好行動呢。」
「是。」
縣佐沒敢多話,因爲說話的人是京裡來拜訪縣老爺的貴客,聽說是位軍爺。
將屋裡閒雜人等一概揮退,張卯看着眼前現成兒的「救兵」覺得不試着拉攏一下有點兒虧。
「不知校尉大人有何高見?」張卯臉上前。
「張公這些年當文官居然當傻了,」那校尉搖頭一笑:「外縣馬賊來尋仇,幹公何事?也犯得着拿兄弟們的命跟馬賊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