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一 爭端——
“……你是她親姐姐,我也不怕你笑話,常言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這丫頭竟然……竟然管起自己的婚事來,你說……哎,你讓我說她個什麼好……”寧平侯府三房的正屋裡,蔣氏正一臉鬱卒憤懣的向坐在她對面的九姐兒傾訴着。
她當然不是真病,而是心病,而醫治心病的最大良藥自然是找人傾訴。
“母親,您別生氣,榮將軍不好,我們再另與十妹妹尋合適的。”九姐兒趕緊勸道。
“怎麼不好?其實你大婚那日這十姐兒原本是見過這榮將軍的,當時你二伯母還誇過這榮將軍儀表堂堂,也沒聽那丫頭說什麼,可我前日剛剛和這丫頭一露這事,那丫頭立馬就反對,說什麼醜陋了粗憨了,最後還弄了一個新說道出來,說什麼……說什麼不成熟了……”
成……成熟?
九姐兒差一點被蔣氏口裡冒出來的這個詞逗笑,她趕緊咬脣,纔將那笑壓了回去。
這個詞還是以前她們姐妹在一起時從她口裡說出來的,沒想到這十姐兒竟然記在了心上,並且理解運用,真是孺子可教。
呃……
別說,這榮巖同學的行事和做派的確有幾分毛躁和粗線條,給人的印象還真的就有些不成熟。
“你說這丫頭怎麼就這麼不……不知恥,氣死我了……”見九姐兒不說話了,蔣氏心頭更不痛快了,開始罵十姐兒。
“母親,還請您不要這樣說十妹妹,那榮將軍還真就不是個細緻人,她要不喜歡,我們幫她另尋就好,憑十妹妹這般才貌,難道還愁找不到好人家嘛。”九姐兒一聽,趕緊又勸道。
“這樣慣她,恐怕就更不知天高地厚了。”聽了九姐兒這番話,蔣氏雖然語氣還滿是對親生女兒的不滿,但臉色卻緩了許多。
此刻她的確是有些氣女兒的忤逆,但主要的還是怕九姐兒一個不悅,就不管十姐兒的事了。
她和三老爺文崇湖都認識的勳貴之人不多,所以十姐兒的婚事她還是主要想託付九姐兒,而且九姐兒又是那樣置事穩妥之人。
“好了,母親,不慣十妹妹我們慣誰,誰讓她最小呢。”九姐兒笑着打趣。
蔣氏也就不再多說什麼,無奈的嘆一聲。
接着母女倆又說了一陣閒話,李老太君身邊的貼身丫鬟翠峰就過來了,說李太君請兩人過去有事商量。
聽了翠峰的話,九姐兒止不住就看向蔣氏。
蔣氏回她一個眼神,然後兩個彼此別開眼,但卻心照不宣。
九姐兒剛纔過來時按照慣例,第一站首先往得就是延壽堂,而這會兒李太君又請她,所爲一定就是蔣氏叫她過來的第二件事,即藍貴妃百花宴邀請衆姊妹之事了。
兩人便沒再說什麼,相偕跟着翠峰一路前往延壽堂。
到了延壽堂,才發現文家所有高層都在,包括那長久託病不出的鄒氏。
多日不見,那鄒氏又蒼白瘦弱了不少,臉上雖然擦着厚厚的脂粉,卻依然難掩那份憔悴與老態,不過一雙眼睛卻分外鋥亮,特別是看見九姐兒進來,那雙眼更亮了,閃爍着興奮和狂熱的戰鬥之光。
看見如此的鄒氏,九姐兒禁不住心沉了沉,看來今日之事難得周全了……
“九姐兒真是嫁了一個身份高的好婆家,看看,就是和以前不同了,見了衆長輩,也不是緊忙着見禮,這左顧右盼的,不會是等着我等見過威遠王妃吧。”
還未等她估量的念頭落下,那鄒氏已經開口發制人,滿口尖酸的諷刺,邊說着,還一邊頻頻瞟向李老太君,故意挑事。
“大嫂這話說得可冤枉九姐兒了,從婚後這丫頭可是已經回了好幾次,那次不都是買足了禮物在各屋轉個遍,這種做派不比那些婚後一兩年不登孃家門的姑娘強老遠嗎?”不待九姐兒開口,那蔣氏就已經接過鄒氏的話頭,毫不示弱的還擊。
無疑,這幾句戳中了鄒氏的痛點,鄒氏的臉禁不住變了又變,卻又一句話沒得說。
因爲這是事實,三姐兒不就是在九姐兒大婚前纔開始登孃家的門嗎?
一邊的另外兩妯娌——苗氏和甄氏見了鄒氏那窘態,禁不住掩袖偷笑。
李太君沒說話,只是沉着臉看向那鄒氏。
坐在男丁那邊的文崇江見妻子出此洋相,也即刻臉色不善的狠狠瞪了那鄒氏一眼。
偷雞不成蝕把米,鄒氏自然憋氣至極,但偏偏又不得不敢發作,只好攥了兩側的衣襟泄氣,可憐好好地一件天藍色寶石瓶的褙子,兩手下去,就被揉皺了一片。
九姐兒在心裡搖搖頭,然後上前向衆位長輩行禮。
衆人也都紛紛對她點頭寒暄,唯有那鄒氏冷冷的一偏頭。
九姐兒當然不和她計較,行完禮之後就在李太君指給她的座位上坐下。
方媽媽指揮着丫頭們端了茶和零嘴上來,然後又很有眼色的領着衆位丫鬟僕役退下,屋裡只留文家衆人。
“今兒讓你們過來,主要是有件事要和你們商量,你們應該也知道了吧,那就是藍貴妃送過來的那百花宴請帖之事。”李老太君倒也不拖沓,很快就開門見山的將事情擺了出來。
只不過她的後輩們卻並不如她痛快,聽完她的話,一個個都沉默不語。
李太君也不急,慢條斯理的呷着杯中茶,一時之間,一室沉悶。
“我以爲還是不去爲好,小九如今是楊家的媳婦,不管如何說,靠攏的都是這一方,如真貿貿然的去赴這宴會,我們文家,弄得兩面難做是小,萬一一時不慎,落入別人的圈套是大呀……”不知沉默了多久,三老爺文崇湖率先開口。
“呵呵……三叔,”只不過他的話音未落,就被那鄒氏冷笑着打斷,“這是什麼話,瑞雪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又怎麼可能害我們,又說什麼我們文家難做,其實三叔是怕自己的親生女兒難做吧……”邊說着,邊故意瞥一眼一邊的九姐兒,“可是三叔這番行爲也未免太過一己私利了,你心疼自己的女兒,難道我和你大哥不心疼自己的兒子嗎?我和你大哥不一樣怕月哥難做嗎?”
鄒氏就是鄒氏,一席話句句在理,再輔以眼神和表情,真的很具有說服力。
屋裡聽得衆人聞言頓時有大半低了頭,而那寧平侯文崇江則看向正中的李太君,“母親,您看呢?”
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任任何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是支持妻子鄒氏的。
李太君聞言不由微微蹙蹙眉,沉默的看了大兒子片刻,才道,“這事你們看着辦吧,我老了,管不了這麼多了。”聽了這話,九姐兒不由立刻看向老人。
老人卻並不看她,垂頭輕抿茶。
這番晦澀不明的態度讓九姐兒不由在心頭一陣嘆。
她當然理解老人,在三房和大房之間,老人始終偏袒的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即使是如今文家主持中饋的大權落在三房身上,也是因爲這鄒氏實在錯處太多,沒法扶上去,而二房苗氏又生性不喜算計爭鬥,難以勝任。
如果有一絲辦法,這主持中饋的權利又怎麼會落到三房身上。
再加上她的身份地位又不夠穩當,宮闈之爭又勝負難分,老人又怎麼可能將所有賭注壓在她身上。
只不過卻由不得她不擔心,藍瑞雪的確不會害文家,但藍瑞雪的姑姑藍貴妃,還有藍家的人卻未必。
要知道,在朝堂宮闈之爭中,犧牲一個小小姑娘家的婚姻根本就不算什麼。
但想歸想,她這個身份敏感之人卻實在無立場說話,所以她最終也只是垂眸,收回目光。
蔣氏還想說什麼,但卻在接收到對面的文崇湖遞過來的一個眼神時最終閉了嘴,沒再說什麼。
“四弟妹,十一也大了,該做兩件好衣服了,你看前年我嫁三姐兒時那兩匹天水碧如何?還剩一匹呢,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送過去,給十一做件夏衣肯定好看。”
而那端的鄒氏卻已經開始施展她拉攏的本事,對那素來喜歡貪便宜的甄氏展開利益攻勢。
“哦,是嗎,大嫂?那太好了,我們十一正好缺件能穿得出去的像樣衣服呢,想想三日後那宴會一定隆重的不得了,穿太寒酸了又怎麼可以?”那甄氏果然上鉤。
“是啊是啊,”鄒氏聽罷,蒼白的臉上不由閃過一絲笑,然後又道,“除了那天水碧,我哪兒還有別的布料,反正我放着也沒用了,四弟妹,你用得着,過去挑些吧。”
“好啊好啊……”那甄氏自然被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砸昏了頭。
很快兩人就攜手告退而去,當然臨走時那鄒氏未忘向蔣氏和九姐兒投來一絲得意的笑。
而那李太君也正跟文崇河和苗氏夫婦商量,給那剛剛懷孕的四姐兒送兩名有經驗的婆子過去伺候的事,母女兩個自然插不上嘴,便也一起告退。
兩人剛出來,就見那文崇湖也跟了出來,於是三人便一前一後沿着甬路的向三房的方向往回走。
一路沉默,但到了院門處卻聽得一陣笑聲,原來是那十姐兒正跟小丫鬟在嬉鬧,美麗的小臉紅撲撲的。
文崇湖不由瞬間蹙了眉,走近了時冷冷的一聲“跟我進來”,嚇得那十姐兒一張小臉上的笑容即刻僵住。
“多大的人了,每天就知道玩鬧,去洗把臉,過來你父親的書房。”蔣氏也沉着一張臉。
雙親如此,十姐兒自然不敢造次,乖乖的去了。
“十妹妹……”九姐兒自然覺得不好意思的緊,所以在進了文崇湖的書房後,就開口想說點什麼。
“好了,九姐兒,你不必爲這丫頭說話,我們也是給這丫頭一個警醒,看來這赴宴之事已成定局,我們定要好好教導一下這丫頭,以免惹出禍事來。”但是她剛起了個話頭,那文崇湖就已經揮手打斷了她。
九姐兒聞言便閉了口。
“老爺,要不……要不就別讓十姐兒去了……”這時,那一邊的蔣氏開口道。
只不過話音未落,又被文崇湖沉聲打斷,“婦人之見,一家之內,怎麼能弄出兩樣來。”
蔣氏瞬間也閉了口。
“不用擔心,我們好好教教十姐兒,她也不小了,該是撐起一面的時候了。”愣了片刻,那文崇湖看了一眼沉默了的兩人道。
聽了這話,兩人不由一怔,同時看向她。
“哎……”他則嘆一聲,然後目光深深的看向九姐兒,又繼續道,“我文崇湖,自來庸碌,沒太大的出息,這一輩子大概也就如此了,好在你和水哥都夠爭氣,爲我也贏得前所未有的體面,我真的很是欣慰歡欣,如今只剩了小十,我更願她能多懂禮多長進,成爲將來你和水哥的助力,來日你們三兄妹擰成一股繩,又何懼他人的冷薄。”
九姐兒還是稀少從她的這個父親口中聽的如此坦誠而鼓舞的話語,一時間真的不僅淚盈於眶,忙不迭的猛點頭。
而一邊的蔣氏則已經哽咽着落淚,“老爺,都是……都是家裡人不好,從來都是危難時纔看到我們……”
“說這些作甚?”卻被文崇湖再次喝住,隨後又緩了語氣,對蔣氏道,“自身端正謹慎行事就好,說別人做什麼?”
蔣氏便不再開口,而九姐兒卻止不住在心裡又是一嘆。
她的這個庶子出身的父親,到底還是難改軟弱的性情,就像她的那些叔叔伯伯,包括這個家裡的最高領導人李太君,永遠也難跳出屬於他們這種靠着蔭蒙苟安的勳貴家族的特性,那就是擔當不夠,決斷不夠,眼光缺少睿行。
如今唯有祈求平安度過,不出差錯了……
“十姐兒,站門外幹什麼?快進來。”她這端正想着,那正對門口坐着的蔣氏則忽然道。
九姐兒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十姐兒已經站在門口,剛纔的話也不知道這小姑娘聽去了多少。
“十姐兒,來,過來坐——”那文崇湖則對小女兒招招手。
待十姐兒走近坐下,文崇湖立刻針對着三日後那宴會,對着她好一番鄭重的耳提面命。
九姐兒一邊默默聽着,一邊看着十姐兒,目光落在自己這個嫡妹那張絕色的臉上,心沒來由的就微懸:太美了,有時也不見得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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