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憐靜靜地聽着,心裡頭感覺十分奇怪。
顯然,她從未設想過慕容澈會武以及總是離開京城的用意竟然會是如此。他曾跟她解釋說,他會武,是因爲防備京中不時想要對他不利的人。卻從未與她說過其他原因。而她也決然想不到,彷彿終日無所事事的他的肩上,竟然扛着這麼沉重的擔子。
她不知道自己眼下是該詫異他的身份、生氣他的隱瞞、還是心疼他的遭遇。而且,她似乎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都還沒有問他……
羅綺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裡,心底閃過一絲瞭然,蠕動了下脣,卻沒有說什麼,而是默默地取回羅憐手上的羊皮紙,將其放回原處。又拉着苦悶心煩的羅憐離開書房。
二人才走不久,迎面走來傾城傾國的齊天傲。看見兩姐妹,微微一笑,對着羅憐打了聲招呼,便自動自發地牽起羅綺的手。
他和羅憐說了幾句,卻只得到幾個呆呆茫然的表情作爲迴應。羅綺看不下去,狠狠地敲了下她的腦門,當羅憐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腦門委屈地望着她時,她則挽着自己新婚丈夫的手,昂首闊步地瀟灑離去。
羅憐在原地揉了揉發疼的傷處,幽幽嘆了口氣,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椅子上,繼續開始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全黑,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再來便是丫鬟清脆的聲音:“羅小姐,到晚膳時候了,夫人讓我給您送飯來。”
羅憐讓她進來,任由她擺弄飯菜,之後再躬身退了出去。從始至終,她都沒有起身,更匡侖動筷。
片刻後,房門忽然打開,慕容澈笑容滿面地走進,可愁苦中的羅憐依然沒有注意到他。
慕容澈望着她專注的表情濃眉微揚,忽然伸手在她腦門一彈。“傻丫頭,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羅憐癟着嘴,委屈地揉着發疼的腦門,簡直欲哭無淚。真不知道爲什麼人人都喜歡彈她的腦門,這樣真的很痛誒……
見狀,慕容澈微微一笑,在她身邊坐下,攬她入懷,大手輕柔地幫她揉着腦門。視線輕移,他看着滿桌沒動過的菜餚,眉頭不經意地輕皺。“爲什麼不吃飯?”
羅憐張張口,有些遲疑。可僅僅片刻,她彷彿下定決心般,突然伸手大膽地圈住慕容澈的頸項,一雙清澈的大眼直勾勾地注視慕容澈,一本正經道:“夫君,我問你件事,你不可以瞞我。”
她突如其來的大膽親暱動作,讓他有瞬間的詫異。隨後,溫潤的眸間掠過一抹興味:“娘子請問,爲夫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絕不隱瞞。”
得到他的保證,羅憐極爲滿意地開始跟他玩起對答遊戲:
“夫君,你真的在幫父皇秘密做事。就是幫朝廷和武林打好關係?”
慕容澈的眸子掠過一抹深意。“是你三姐告訴你的吧?沒錯,我的任務的確如此。”
“那間藍桂街,號稱具有全天下珍貴書籍的藏書閣,也是你開的?”
“嗯,那只是我的興趣爲之,雖然身爲半個武林中人,但比起收藏兵器,我更喜歡收藏古書。”而在閒暇時,通過分店同樣遍佈各國的藍桂街,他可以輕易地佈下任何眼線,輕易地掌握所有他想掌握的消息。
“這個任務,很辛苦,也很危險,對吧?”問這話的時候,她放在他頸後的小手握的緊緊的。雙眼中也情不自禁的透出擔憂。
見狀,慕容澈嘴角輕勾,忽然低頭在她柔軟的脣上輕啄了下。等她愣愣地反應過來,並很給面子的羞紅臉頰時,他才笑着回答:“辛苦談不上,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京城,遊山玩水,四處結交真性情的好友,也算是人生一大樂事。危險,偶爾有之,也不算太大。”他輕描淡寫地概括。
羅憐聽後,沉默了好久纔開口。“夫君這麼做,也是爲了穎妃娘娘的遺命吧?”
聞言,慕容澈並沒有太大的吃驚,而是很平靜地接受了她知道內情的事,輕嘆。“你果然知道了。”
良久之後,羅憐才頷首。“嗯,我早就知道了。”
慕容澈也沉默了半響,才道:“起初我娶你,的確是因爲父皇開出封我王位的條件。”忽然感覺到懷中的人兒嬌軀一顫,他低頭,看見她垂眸的摸樣。心中輕嘆,他抱住他的手不禁加大了力道,他們更加貼近。“之後,你的單純、你的善良、你的體貼、你的獨特卻不斷地吸引我,在我的世界,你慢慢變得重要,雖然我還沒有察覺到。但是當那天,你對我說你喜歡我的那一刻,我心裡的震撼不是一點半點。再來等你這傻丫頭留下休書離開後,我才懂,我是真的喜歡上了你這個傻丫頭。”
她擡起頭,眼眶裡隱隱含着淚水,嘴角卻是無法掩飾地上揚。“夫君……”
他輕嘆,低頭溫柔地吻去她的淚,將頭深深地埋在她的頸窩中,“我忘了說,現在的憐兒我很喜歡。因爲她很聰明,知道喜歡的人就該爭取,而不是放手。所以,傻丫頭,不許再離開我,永遠都要記住,我是你該爭取的,不是你該放棄的,懂嗎?”
她拼命點頭,承諾:“我絕對不會再放棄你,無論是誰,我都不會再輕易地離開,我要留下來,霸佔着你,讓誰也搶不走你!”
儘管她的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嬌軟悅耳,可語氣卻是十分堅定。慕容澈聞言,不禁笑了。鼓勵道:“沒錯,只要不先逃走,就沒人能搶走我。”
兩人抱着,又說了些話,慕容澈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脫口而出:“憐兒,不如我們再成一次親。”
羅憐怔住了,“什麼?”
慕容澈摟着她,興致勃勃地解釋:“我們成親的那晚,我在藍月城佈下的眼線忽然回報我一件重要的大事,因爲這件事我迫不得已趕去藍月國,錯過了咱們的洞房花燭。沒有洞房花燭,就不算是真正的成親,何況那時的我們又沒有情投意合。我想了又想,正好你如今又休了我,那我們不如再成一次親如何?”
這番話說得羅憐十分動心。
慕容澈說的不錯,他們第一次的婚禮實在算不上是完美。因當時兩人根本沒有見過面,對彼此完全陌生,對婚事也並非樂意,何況後來慕容澈因要是離開,撇下羅憐,是以當時的婚禮,實在可以稱得上是糟糕。
只是……突如其來地羞澀讓她不敢去看慕容澈炯炯發亮的雙眼,別開頭,將視線落在滿桌已經冷掉的菜餚上,故意岔開話題道:“忽然好餓,我想吃東西。”
迅速地拿起筷子往桌上的一盤菜攻去,卻在即將要放入口中的時候停住。羅憐的面色忽然變得十分古怪,將那菜放到鼻尖嗅嗅,臉色愈發凝重。
慕容澈看出端倪,眼神一寒,立即拔下羅憐髮髻上的銀簪,果斷地插入菜中。片刻之後,果然見銀簪的另一頭呈現出烏黑的顏色。
猜測成了事實,羅憐立刻將手中的筷子扔得老遠,臉色蒼白。從小長在遍地是草藥的衡雪山上,母親幽然甚至從小便教導所有兄弟姐妹認毒的本事。何況她身邊還有個對醫術十分着迷的雙胞胎哥哥,是以,她儘管資質愚鈍,卻還是學到了些皮毛。何況這下毒之人似乎也並不怎麼高明,竟然用武林中最普通低級、隨便在任何藥房都可以低價買到的毒藥,是以她十分輕易地便認了出來。
只是在慶幸的同時,她也有些害怕,畢竟從小到大這麼多年,除了那回讓白依瑤給綁架之外,她可從沒遇上過這種事。竟然會有人想要取她性命,還是個不知名的人,這實在……太可怕了!
下意識地,她抱緊了身邊的慕容澈。
慕容澈面沉如水,溫潤的眼中有怒氣在蔓延。雙手不失溫柔地輕拍羅憐的背,給予她安慰,他開口,聲音冷冽:“飯菜是誰送來的?”
“是一個丫頭,我,我沒有看見她的臉,不知道她長什麼樣。”
話還未說完,慕容澈便站起身扶着羅憐出門。找到羅綺齊天傲夫婦,將情況簡單地跟他們解釋下,羅綺當場大發烈怒,叫囂着要揪出那混蛋,幸好有齊天傲攔下。慕容澈冷靜地說道:“天傲,不管怎麼說這裡都是你的山莊,我身爲客人也不好意思越俎代庖。憐兒她不記得那個丫鬟長什麼樣子這恐怕有些難辦。”
“我可沒叫過任何丫鬟送菜給憐兒。”羅綺皺眉說道。
“沒有關係,既然是負責送飯菜的,那就一定跟廚房有關,我們先從那裡開始找!”齊天傲冷冽一笑。“竟然敢在我落霞山莊做出這等卑鄙之事,哼!”
此時,羅憐忽然說道:“也可以從飯菜着手,雖然下的毒是武林中最普通平凡的毒粉,但如果下毒之人不是落霞山莊的人,那飯菜也極有可能是從外面買回來的。”
是以,齊天傲、慕容澈便分頭展開調查。而羅憐則被留下同羅綺一起,美其名曰:武功不行,還是需要保護爲妙。
羅憐對此沒有異議,畢竟三姐羅綺的識毒本事與武藝都比她高明許多,有三姐的保護,她便可高枕無憂。
不得不說,慕容澈和齊天傲這兩個男人的辦事能力十分迅速且有效率,翌日午後,他們便揪出了真兇——章樂琳。
被扔在地板上的包裹的活結已經打開,包袱裡的東西一目瞭然:幾件衣物、幾塊碎銀、一些胭脂水粉、以及,一小包用明黃色紙張不知是何物的東西和一張*!
被點了穴道的章樂琳跌坐在地上,滿臉不甘地看着在場衆人,悲慼的視線望着慕容澈,但轉眼看向羅憐時又是一片強烈的恨意。
羅綺輕哼着上前拿起那張*和明黃色小紙包,打開紙包聞了聞,叫道:“這就是那包下在憐兒飯菜裡的毒粉,味道一模一樣!”隨即又看了眼那*,不屑地輕哼道:“做工真差勁。”
慕容澈的眼神冷冽:“樂琳,你讓我很失望。”
章樂琳聞言高昂起頭,冷笑:“誰說這話都可以,但是你慕容澈不行!因爲說到失望,誰還能比我失望?是你給了我希望,然後又毫不留情地摧毀,你知不知道,現在的我有多絕望!慕容澈,你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你沒有辦法娶我,你當初就不應該答應爺爺會照顧我一生一世。爲什麼你答應了爺爺會永遠照顧我,可是現在又告訴我,你不能娶我,你甚至還已經有了妻子!你知不知道你很殘忍,你很殘忍……”她笑、一直在笑、笑得淚水四溢,怎麼也止不住。
慕容澈看着那雙透着瘋狂,卻也滿是悲慼絕望的眸子,忽然說不出話來。哪怕,他有理由可以反駁。
“真的很殘忍……”旁邊忽然傳來一聲幽幽嘆息,衆人詫異地轉首望去,只見羅憐緩緩走出,來到章樂琳面前,蹲下身,與她平視。“給了希望,又馬上毀滅,結果便是更深的絕望,這樣的確很殘忍。所以,我們讓你絕望,真的很對不起。”
那三個‘對不起’,恍若最震撼的霹靂,章樂琳怔住。羅綺眉頭一皺,下意識地想上前,旁邊卻忽然出現兩隻手將她攔住。擡頭望去,她無奈地看着左邊的丈夫和右邊的妹夫,半響無話可說,只得訕訕迴歸原位不動。
這廂,羅憐依舊在說:“你知道嗎,我想勸你放棄,雖然這不是個好習慣,而且我自己也剛剛纔答應某個人,怎麼也不會放棄他。但是你可知道,在某些時刻,適當的放棄,是好的。”
“如果戀的這麼苦,爲什麼還要繼續?當一切未成定局,仍然存在機會,你還沒有跟人面對面徹底談過之前,自然不該輕易放棄。否則放棄將會變成一件可笑的事。因爲那便代表你放棄了極少卻仍由可能會贏的機會。但是……倘若一切已成定局,你卻還要執迷不悟,那會不會太傻了?”
章樂琳眼神茫然,似乎還沒有懂。
慕容澈忽然開口:“樂琳,在我和她之間,沒有你的位置,這就是定局。”
剎那間,章樂琳明白了。
如果慕容澈喜歡羅憐,可羅憐卻不喜歡他,他們之間的心意、關係尚未明確,那她或許還會有插足之地。但此時此刻,慕容澈的眼裡心裡滿滿只是羅憐,他們之間的感情之牆牢不可破,哪裡還有她的地方,那麼即便她再鬧下去也於事無補。
她的神色漸漸蒼白,眼神卻漸漸清明。
羅憐與慕容澈相互對視,慕容澈微微頷首,上前解開她的穴道。
章樂琳在原地坐了許久,這才慢慢地擡起頭。恍惚中,她露出一抹極淡的微笑:“我想,我明白了。”跌跌撞撞地,她掙扎着爬起來,收拾好包袱,“澈哥哥,你們……”忽然說不下去,只好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原諒她,她沒有那麼大度,至少祝福的話,她尚且說不出口。
望着她踉蹌離去的背影,羅憐怔怔出神,忽然回頭,對上慕容澈含笑的眼神。她的嘴角,無法抑制的上揚。
他忽然低頭,在她耳邊輕道:“咱們該來商量商量,我們的婚事要如何安排好呢?”
她俏臉緋紅,羞澀地低頭不語。
……
半月後,京城沸騰,大膽休夫出走的澈王妃竟然迴歸,沒有絲毫困難地重回王府。其中月華郡主甚爲不服,某日上門去鬧,卻被澈王爺毫不留情地轟出來,狼狽之極。
經此一事,全京城都知道了澈王妃在澈王爺心目中的地位。且常有人在街上看見他們夫妻二人濃情蜜意地走在大街上,恩愛的場面。
再一月後,京城再次沸騰,只因澈王爺忽然放話,他與澈王妃將於本月十五再次舉行婚禮。
成婚那晚,夫妻兩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十分給面子的到場祝賀,婚禮場面十分隆重熱鬧。
“我說過,你們會白頭偕老的。”喜房裡,二姐羅湘慵懶地舉着酒杯,淡然地對除去蓋頭的羅憐說道。話落,一口飲盡杯中的酒,她放下酒杯,站起身。“幫我告訴娘,賭局我贏了,但是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一年都不許再來煩我!”
話落,她縱身躍出窗外,消失不見。
羅憐呆呆的還沒回神,這廂,房門打開,慕容澈笑容滿面地走進,但是看見沒蒙蓋頭的羅憐,怔了怔,神情頗爲無奈。
羅憐看着他,兩頰飛起抹紅暈,她眨了眨眼,望着苦笑的慕容澈,眼神愈發柔和。兩人視線相對,忽然同時笑開。
嗯,白頭偕老嗎?
他們一定可以的!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