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冊 私慾 木魚哥
七娘子一下就愣住了。
半天才禁不住失笑。
“你說的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又看了看門口。
珠簾靜悄悄垂落,隱約還能聽着外間百靈鳥的清脆鳴囀,除此之外,再無聲響。
“不過是無意間撞見,有些尷尬罷了。”她這纔不以爲然地道,“真要爲了這個就一心一意非君不嫁的,我成什麼人了。”
九哥的語氣卻很執拗。
“若是他沒有那個意思,我也不會提這事……”
他就半跪起身,目光炯炯地盯住了七娘子,臉上寫的,全是熱切。
“雖說母親心底是想把五姐許配給表哥,但五姐心思又全不在表哥身上,一心一意,只惦記着……”
“善久!”七娘子加重了語氣。
她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忽然從心底涌上了一股深深的疲憊。
說起來,九哥這個弟弟,已經足夠聰明,幾乎無可挑剔。
可到底是大富大貴出身,自小受到的委屈,恐怕難及窮苦子弟的萬一。
富家子弟常有的傲慢與想當然,在他身上,自然也不會沒有。
“雖說這些年來,別人口中再也沒有提起,但你我心裡卻要明白。”她語氣平靜,“善久,哪怕有了嫡出的名分,但誰都不會忘記,我們姐弟是從誰的肚子裡爬出來的……花點銀子就能顛倒黑白,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就算別人能忘記,我們兩個人心裡,是不能忘的。”
九哥頓時一窒。
滿臉的興致勃勃,慢慢的就扭曲成了若有所思。
七娘子又長出了一口涼氣,似乎是在自問,又似乎在問九哥,“一個庶女,又怎麼能配得上國公府的世子爺?”
是啊,一個庶女,又怎麼能配得上國公府的世子爺?
更別提多年來平國公忠心耿耿,素來極得皇上的信重,前幾年立下開疆闢土的大功,更是封賞頻頻炙手可熱……
更別提許鳳佳少年有爲,不到二十歲的青蔥少年,已經憑着自己的本事得了四品功名,與太子相交莫逆,眼見着又是將來的鎮國大將軍、大秦的中流砥柱……
“再說,母親的性子,你還不清楚嗎?世子是她爲五姐看了多年的女婿,又怎麼會容得下一絲一毫的變數。這話,你以後再也別提了。”
七娘子的聲音雖輕,語氣卻極篤定。
就好像這一句話,已是爲許鳳佳和她之間的曖昧,蓋棺定論。
九哥頓時語塞。
就又慢慢地跪坐到了地上,一臉的深沉。
低頭想了半日,才輕輕地問,“你就當是爲了我……”
“善久。”七娘子微微蹙眉。
語意依然柔和。
卻已經有了些責備在裡頭。
九哥一下就紅了臉,低下頭再也沒有說話。
屋內就沉默了下來。
七娘子望着窗外的雲彩,半天才又嘆了一口氣。
“天下有誰能心想事成。”她輕聲點撥九哥,“我曉得,你心裡對五姐的親事,未必就沒有自己的如意算盤。只是封公子已經兩三年沒有音信,女孩兒的青春又最經不得等,你的盤算……恐怕是未必能成的了。”
九哥就是一震。
略帶了些震驚地看着七娘子,半晌才苦笑,“有時候恨不得倒過來,我做女兒,你做男兒家。七姐,你的心思,實在是太深沉了。”
五娘子的心事多年來雖然未曾言明,但幾個親近的弟妹心裡,實在已經盡知,恐怕就連六娘子也能琢磨出端倪。
只是礙着女兒家的臉面,也沒有人捅破這層窗戶紙。
也難怪九哥動了心思,想着借五娘子的這點情愫,在她的婚事上做些文章。
若是楊家把五娘子嫁給封錦,兩家的關係自然會更緊密,九哥也就更有了臉面。
又能成全五娘子的癡情。
看着,倒像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只是這畢竟是大秦,是古代。
婚姻憑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事人有時候甚至根本無法發表意見。
小輩的這點心思,再怎麼強烈,也登不上臺面,成不了長輩們考慮的因素……五娘子可以回絕掉前來提親的所有人家,但也不可能說出她想嫁誰。
否則就是不名譽,就是不要臉……
這就是吃人的禮教!
但在臺面下,儘管自己撞見了許鳳佳,只要能妥善處理掉可能的目擊者,這件事也就能當作沒發生……
七娘子忽然覺得很諷刺。
雖說按照一個貞潔女兒該有的思想,此刻的她應該是哭哭啼啼,急着自盡明節……但她當然還不至於腦殘到這個地步。
平時作出大家閨秀的樣子,不過是遵循這時代的遊戲規則。
歸根到底,還不是爲了讓自己過得更好。
真到了這樣的時候,九哥也就不拿禮教來說事了。
只是塊遮羞布罷了,需要的時候扯來當個大旗,用不着了,就當做從來沒有這回事。
外間傳來了丫鬟們的說笑聲。
又過了一會,立夏笑着進來,爲主子們換了熱茶。
“恐怕今晚要下雪了!”立夏一臉的憧憬。
九哥和七娘子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陰沉沉的天空。
南方暖和,冬天很少下雪,所以立夏說起雪,才這樣嚮往。
窗外的天是灰黑色的,不知不覺間,烏雲已壓得很低,甚至於有壓到檐邊的錯覺,不知不覺間,竟已有細細的冰棱凍雨飄了下來。
九哥一時看得癡了。
半晌才吩咐立夏,“你先退下去吧。”
立夏忙不言不語地退出了屋子。
七娘子就挑眉看向九哥。
“你心裡是這麼個想頭,可表哥未必這樣想。”九哥有些難以啓齒,“他本來就對你……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我想,他怕是已經寫信回家,要請三姨來信提親了。”
七娘子自己不在意,是她的離經叛道。
大老爺假裝不知道,是他老人家的謀算。
但許鳳佳卻不能若無其事地把這事糊弄過去,畢竟說起來,七娘子是他的嫡親表妹,並非花街柳巷裡可以肆意輕薄的下賤女子。
“他怎麼就這麼食古不化!”七娘子嚇得一下就站起身來,罕見地失去了方寸。“你就沒有勸着他些?”
心下不禁煩躁到了極點。
九哥頓時露出了一臉的苦相。
“這……這話……”他吞吞吐吐。
七娘子白了九哥一眼,心下已是瞭然。
九哥身爲七娘子的弟弟,出了這樣的事,他是斷斷沒有勸着許鳳佳不提親的道理,不然,連弟弟都不尊重姐姐了,七娘子顏面何存?
卻是越想越煩躁,越想越膩歪。
“又不是什麼大事!”不禁和九哥抱怨,“無非就是看了一眼,當時身邊的人,也都不可能到處亂嚼舌頭了。”她煩躁得在屋內來回走動,“他就不能睜隻眼閉隻眼,就這麼算了?”
九哥噤若寒蟬。
待得七娘子頹然坐回了美人榻上,才細聲爲許鳳佳分辨。
“七姐難道到了現在還不明白表哥的心意……”
又得了七娘子的一個白眼,方纔悻悻然住口。
過了兩天,大老爺又讓七娘子到外偏院侍奉。
來接人的,還是董媽媽。
七娘子對着董媽媽,就總有三分的不自在。
董媽媽的臉色,也繃得緊緊的,再沒有往日的笑。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百芳園裡,倒招惹來了幾個小丫鬟詫異的注視。
七娘子只好找了些閒話同董媽媽講。
“今年冬天格外冷……前幾天那場雪,說起來倒算得上是中雪了,從前在西北的時候,也是到了隆冬纔會有這樣的雪。”
董媽媽就笑,“是啊……七娘子也是從西北過來的。”
董媽媽的父親就是太老爺的總管,她自然也是出身西北。
應了這一句,居然也就沒有多餘的話了。
七娘子先還有些訝異。
轉念一想,心下也就瞭然。
大老爺既然處置了那兩個下等僕婦一家,又用的是這樣婉轉的手段。
自然是不想把此事鬧大了。
不過,他肯定是通過董媽媽來查問此事的……
七娘子怕董媽媽嘴不嚴四處亂說的時候,董媽媽又何嘗不怕七娘子深恐此事外泄,生出了殺人滅口的心思。
兩個人走在一起,自然是格格不入。
就算勉強說笑,也難掩對彼此的戒備與猜疑。
七娘子忽然覺得很諷刺。
才感慨過大老爺的心狠,隨隨便便,就把十多口人往莊子上發配。
自己這裡卻也已經不由在推論。
董媽媽識字,所以灌啞藥也沒法封住她的口,要真想把秘密捂住,還就只能……
難怪她怕成這樣。
她又啞然失笑起來。
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實在是太笨拙了——自己也着實沒有這份能耐、這份心思。
“董媽媽。”就和董媽媽搭訕。
董媽媽的肩頭明顯地顫了顫,一時半會都沒有答話。
七娘子心裡事多,一時半會還沒有慮到董媽媽身上。
可董媽媽卻沒那麼多想頭,想來,是已經全盤思索過七娘子可能的反應。
只是人爲刀俎……就算七娘子會起滅口的心思,她又能如何?
也只好戒慎着、防備着,唯恐招惹了七娘子的忌憚罷了。
“聽說這一回納新,董媽媽的女兒也要進內院服侍了?”七娘子想來想去,索性和董媽媽拉家常。
董媽媽卻是渾身一震。
就不由轉頭看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笑微微地,也看着她。
“……是,本來還想放到太太屋子裡……”董媽媽囁嚅。
七娘子沒有說話。
“不過,聽七娘子的意思,好像屋裡的大丫頭有出缺……”董媽媽又看了看七娘子的臉色。
還算識趣,曉得順杆兒往上爬。
“是,白露姐今年要放出去成親了。”七娘子也就順着董媽媽的話往下說,“玉雨軒也有一個人的缺。”
以七娘子的身份,即使只是三等丫鬟,都不算委屈了董家小姑娘。
除非董媽媽的眼睛是看着及第居,纔會嫌玉雨軒地方小,盛不下大佛。
兩人又對視了一眼。
董媽媽就一下放鬆了下來。
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大妮年紀還小,奴婢又忙着府裡的事,很少有時間教導。”她謙虛,“到了玉雨軒,還請姐姐們多看顧,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七娘子只管責罰!”
話裡話外,已是透了把大妮託付給七娘子的意思。
七娘子也笑,“董媽媽說笑了,您是幾輩子的老人了,在府裡的體面哪是尋常下人能比的。大妮到了玉雨軒,我自然會好好看顧的!”
董媽媽臉上又現出了笑,她親親熱熱地對七娘子行了個半禮,“能有福分進玉雨軒服侍,是大妮上輩子積德!滿府裡誰不知道,七娘子對下人是極仁德的,從來也不曾高聲大氣……”
兩人就說笑着從正院出去,進了通向外正院的甬道。
七娘子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問董媽媽,“父親這幾天心緒如何?”
這是在婉轉探問大老爺對此事的反應。
雖然禮教兩個字,從來都只是有心人手中的遮羞布。
但大老爺畢竟是傳統士大夫,心裡對名節這兩個字究竟有多看重,那也是說不清的事。
他能處理掉兩個下等僕婦,沒準就能以類似的手段,處理掉七娘子。
董媽媽看了看七娘子。
就微微笑了起來。
神態間已是大見親密。
很多時候,當共同的秘密不再是危險的時候,反而會拉近兩個人的關係。
“您請放心吧。”她含糊地寬慰七娘子。“我隨侍老爺左右,已有三十多年啦……老爺這三十多年來,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一些小事情,是決不會讓他動怒的……”
七娘子總算稍微安心下來。
外偏院也已然在望。
董媽媽就快走了幾步,在前頭微彎了身子,把七娘子領進了院子。
七娘子的心跳又漸漸地有些快了:雖說不是她的本意,但做錯了事就是做錯了事……
現在是見家長的時候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微微的笑,在董媽媽的帶領下,走進了小書房裡。
大老爺像是午睡才起,董媽媽沒有把七娘子帶到他日常處理政事的東里間,反而將她領進了大老爺平時起居的西里間裡。
果然就見大老爺半靠在窗邊的土炕上,十二姨娘正低眉斂目,跪在炕邊給他捶腿。
見到七娘子進來,叔霞衝她嫣然一笑,起身向大老爺施了一禮,默默地退了出去。
董媽媽自然也早就退出了屋子。
屋內就只剩父女二人。
“父親。”七娘子強壓忐忑,若無其事地給大老爺行了禮。
“坐。”大老爺也就擡眼打量七娘子。
隨手指了指炕尾。
大老爺出身西北,多年來睡慣了炕頭,一年裡倒有一多半時間睡在外偏院小書房裡,就是中意小書房裡特別盤造的土炕。
七娘子只敢淺淺地把半邊屁股搭在炕邊,垂眸注視着自己的裙襬,不時怯怯地掀起眼皮撩一眼大老爺。
一臉低頭聽訓的可憐樣兒。
大老爺不禁發噱。
“大戶人家的女眷,擺出這受氣包的可憐樣兒做什麼?”他端起炕桌上的楚窯天青盞,緩緩用了一口茶水。“不知道的人,還當你是個受慣了氣的小媳婦哩。”
話裡的調侃,七娘子自然不會錯過。
她又鬆了一口氣。
大老爺果然見慣風浪。
“女兒……”她細聲認錯,“是女兒小氣了。”
就擡起頭來大大方方地接受大老爺的檢閱。
大老爺看着七娘子的臉龐,心中不禁暗歎。
若果七娘子是個正兒八經的嫡女,該有多好?
“我把那兩家人打發到莊子上的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他垂下眼,望着手中的茶盞。
精緻的天青雲紋被茶水的霧氣襯托得水潤欲滴,好似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是。”七娘子一絲猶豫都不曾有。
這個家是總督府,是大老爺的地盤,真要用心查起來,大老爺還有什麼是不能知道的?
這兩戶人家的命運,恐怕就是他故意透出給九哥,藉由九哥的口轉告給自己的。
大老爺就滿意地點了點頭。
和聰明人說話,總是省事得多。
“董媽媽是我身邊的老人,這麼多年來,忠心耿耿……我是信得過她的。”他又扯開了話題,炯炯地望着七娘子。“不過,你和她之間,就沒有多少交情了。你說說看,在你心裡,想怎麼處置她那?”
七娘子瞳仁一縮。
倒是有些捉摸不透大老爺的用意了。
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女兒……打算把董媽媽的大女兒收進玉雨軒裡,正好也填補下白露姐走後的空缺。”
大老爺倒有些驚訝,“哦?”
沉吟了片刻,又問,“我記得你之前和我提過,你院子裡有丫頭要配人了,是不是?”
“是。”七娘子莫名其妙。
大老爺怎麼問得這麼細?
自己的確是提過玉雨軒的人事要有變動,也難爲他日理萬機之餘,還有心記這樣的瑣事。
大老爺就又沉思起來。
看着七娘子的眼光,已是漸漸有所不同。
半日才嘆息,“小七啊,難爲你這腦袋是怎麼長的?你要是個男孩,我也就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了!”
不等七娘子回話,又嘆笑,“乾脆就不要出嫁算了!就呆在爹爹身邊,做爹爹的錦囊袋吧!”
最近天氣都很涼爽,一直在下雨,真的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