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任

庶女生存手冊 重任 木魚哥

一過初三,全家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大老爺年前又得了皇上的體面,有了中流砥柱的匾額,這裡頭的冷暖苦樂,自然是自己清楚,但外人看到的可就全都是熱鬧。

今年上門拜訪的人也就前所未有的多。

大太太固然要親身出馬,就連三個沒出閣的小姐也成了香餑餑,哪家的太太奶奶上門,都想親眼見一見楊家小姑娘的風采,不管是五娘子、六娘子還是七娘子,都有人拉着手誇了又誇,半天還捨不得放。

五娘子脾氣大,也不耐煩應酬這些地縫裡冒出來的太太奶奶,沒有幾天就告病在月來館休養。六娘子和七娘子卻不敢學她的任性。

久而久之,兩人也難免生厭。

尤其是六娘子,脾氣溫柔天真,生得又好,且是庶出,沒有齊大非偶之嫌,今年也剛及笄,到了說親的年紀……

竟是要比七娘子還更受歡迎得多。

那羣五六品的官員,家裡如何沒有幾個嫡子,正是想要在仕途上有所建樹的?楊家又是出了名的出手大方,連着幾次嫁女兒,手筆都十分驚人,也難怪這些太太奶奶們,是怎麼看六娘子都好了。

七娘子索性後幾天也學了五娘子稱病,把舞臺全讓給六娘子發揮。

難得今年人來得齊全,大太太也肯讓六娘子出來見人,她沒必要和六娘子別苗頭。

大太太雖然無奈,但多年下來,五娘子她是寵縱慣了的,捨不得打捨不得罵,七娘子卻是連年來善解人意溫柔嫺淑……偶然才任性這麼一次,就是大太太都不忍得說她。

只好拉着六娘子來搪塞那些個心熱如火的女眷,成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齊齊整整的出來聽奉承——也不失爲年初一樂。

過了上元節,總督府才又平靜了下來。

大老爺卻也收到了十多封提親的信。

七娘子一邊給大老爺讀,大老爺一邊笑。

“一家有女百家求,六娘子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啦。”

不要說六娘子,就是五娘子,京裡也有來信探問近況,並不只是許家一家有意求取。

只是許鳳佳人都到了蘇州,大太太的信也寫給了許夫人,許夫人的回信甚至都來了幾封,卻還沒有露出求配提親的意思。大太太難免有些納悶。

“你說許家這究竟是什麼個章程。”就和大老爺嘀咕,“五娘子都十六歲了,再過幾年就是老姑娘了,總不成還要再等到鳳佳回京城了再來提親吧?”

大戶人家規矩多,兩家若是開始議親,許鳳佳也的確不適合繼續在垂陽齋居住了。

大老爺也很無奈,“這種事總不好去催着人家……你若實在只能看中許家,也就只好等了。”

大太太白了大老爺一眼,也不再往下說了。

出了上元節,年也就算是過完了。

除了幾個女兒家,衆人都有事忙。

大老爺開了衙門就預備盤查鹽鐵賬目,先從福建開始盤查,這些天來往傳信的人馬已經上路,外偏院天天水泄不通,有時候還要睡到總督衙門裡去。

大太太也帶着七娘子開始四處吃春酒,尤其以浙江省的人家相請,去得最勤快。

許鳳佳也去了胥口小住,小半個月都沒有回垂陽齋,敏哥、達哥、弘哥在家閉門苦讀。

九哥卻是進了山塘書院讀書。

山塘書院雖然遠在木瀆,但大太太還是執意讓九哥走讀,並不願允他住在書院附近。

“閤家上下就這一株獨苗苗,出了一點什麼事,我都吃不好睡不香,你讓九哥住到書院裡,那就是誠心折騰我!”大太太和大老爺發脾氣。

大老爺無可奈何,也只好應允了下來,又打點了五六個長隨,每日裡簇擁着九哥去讀書,到了點再把他簇擁回來。

就是敏哥三兄弟也忙得不可開交,他們自然有一班今年預備考舉人的同學,每日裡不是會文,就是被大老爺叫到外院和外院的師爺清客做八股,有時候大老爺閒下來,也帶他們去瀏覽蘇州的名勝,吟詩作賦。

說起來最閒的反倒是五娘子。

大太太今年只帶七娘子出門吃春酒——也不是不願意帶五娘子,只是凡請都說不去,久而久之,也就習以爲常。

“這到底是當齡的小女孩心思多。”大太太只好向七娘子發牢騷,“平時和她說起鳳佳那孩子,滿口的不嫁、不嫁,嫁誰都不嫁他。可你看,鳳佳少了登門的步伐,她又鬧的茶不思飯不想的……噯,也是到了年紀了!”

七娘子也不禁爲大太太的一廂情願讚歎不已。

不過,在這件事上,不論從哪個角度出發,她都不好說話。

只好含蓄微笑。“五姐的心思,現在是連我也猜不着了……”

大太太就看着七娘子笑,“你不要學你五姐!彆彆扭扭的,吃虧着呢!等把你五姐的親事辦了,立刻就把你六姐說到李家,再之後,就是你的親事了。桂家也好,別家也罷,娘只憑你喜歡!”

七娘子面上一紅,“娘只會取笑小七!”

惹得大太太一陣好笑,自己才垂下頭,暗自嘆了一口氣。

又擡起頭問大太太,“今年娘倒是好興致,怎麼連諸太太下帖請您,您都肯去?”

往年,大太太只到李家、張家等有限幾戶人家吃春酒,平時來往得不大頻密的人家來請,憑他官位再高,也是不肯去的。

大太太先退了一步,在玻璃鏡臺前後照了照,問七娘子,“這一身打扮不錯吧?”

第一次到諸太太家做客,大太太打扮得難免就富麗了些,還戴了一套赤金珍珠的頭面。

七娘子委婉進言,“好是好,但這頭面看着就重,依,您戴個冠就夠了,這珠珠翠翠的就算少些,也無損於身份。”

“你不曉得。”大太太教導七娘子,“諸家春酒有好些客人是沒有見過我們的,這初次相見不擺足架子,難免跌了總督府的身份。”

七娘子於是點頭受教。

大太太又把她拉到鏡子前頭,“我看看我看看,嗯……再多添一支珠釵更好看!”

現場就打開妝奩,給七娘子挑了一根南珠釵,光是釵頭的大南珠,就有拇指肚大小。

“你本來生得就白嫩,頭髮又黑又亮,插了這根珠釵呢,又顯得你皮膚更白,大眼睛睞一睞,又顯得眼神比珍珠還亮。”大太太越看越滿意,又招手讓樑媽媽來看,“這根南珠釵就給了你吧,明兒和藥媽媽說一聲,取一匣子南珠出來,給她們姐妹做首飾。”

七娘子也只好由得大太太打扮自己。

對古人的裝扮,她一向保持欣賞態度。

但要輪到自己披掛起來,就覺得很拘束了,多年來,追求的也不過是打扮得體四個字罷了。

倒是大太太在審美上的確有一套。

七娘子被她擺弄一番,也覺得自己亮眼了不少。

兩母女就親親熱熱地攜手上了暖轎,出門換了清油車,一道往諸家去。

大太太這才一長一短地把大老爺的話說給七娘子聽。

“雖然沒有明說,但那一位把鳳佳這孩子派到江南來,一方面是操練水軍,在將來的船隊里布置下暗樁。另一方面,也是要把江南三省掃一掃,空出一些位置,才方便把自己人安插進去。”

就算心頭已有模糊的猜測,但聽到大太太這樣明確地說出口,七娘子仍是暗暗心驚。

“表哥過年才十七歲……”她拖長了聲音,“這樣的重責大任……那位也就放心交到他手上?”

大太太也是面色凝重。

“所以,我和你父親一開始都以爲蕭總兵纔是真正經手辦事的人。”她沉吟着支起了下巴,“蕭總兵、廖太監還有你表哥,都是奉旨前來操練水師。廖太監是內侍,辦事不方便,也不好明目張膽地把手插到地方政務上來,一向也就在胥口坐鎮。只是沒想到蕭總兵年前反而沒有在胥口……居然是年後纔去胥口練兵……你表哥卻下落不明,不知去了哪裡。”

來的就是這三個辦事的人,廖太監又不能出手,辦事的不是蕭總兵,就是許鳳佳。

年後正是大老爺要發力在鹽鐵司開始有動作的時候,蕭總兵卻到胥口開始練兵,反而是許鳳佳下落不明。

真正有差事的人是誰,一目瞭然。

看來,太子實在是相當信重自己的這個青梅竹馬。

大太太的臉色又漸漸有些深沉,“最可慮的是,和他一同不見的還有一支三百人的親衛營,是皇上從御林軍裡劃撥出來,預備着護衛旗艦的……”

七娘子臉色驟變。

許鳳佳和親衛營的人去哪裡要做什麼,並不值得楊家恐懼。畢竟兩家現在正在一條船上,許家再怎麼樣都不會對付楊家。

但太子這邊的人馬,指揮御林軍居然如臂使指,可見得太子的實力,實在是遠超檯面上露出的那些部分。

說不定被楊家知道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楊家不知道太子的底細,可許家卻能得到太子的重用,由許鳳佳來爲太子辦這樣的大事。

大老爺、大太太心中的滋味當然不太好受。

“真是弄不懂你父親。”大太太不免稍稍發了點牢騷,“按理說,和許家的這門親事,我們是絕不能放手的,偏偏他猶猶豫豫,搞到現在都沒有定下來。我和你三姨來往好幾封信,她的口風也是含含糊糊的……哼,以許家現在的勢頭,不要說我們家,就是一樣樣的國公家,恐怕都上趕着想把女兒往裡嫁!你別看現在權家的神醫極得聖眷,在京城多麼風光,那都是虛的,往長遠來看,還是許家的富貴最牢靠!”七娘子這才豁然開朗。

如果說別家的男兒,靠的還是父輩廕庇,許鳳佳卻是已經憑着自己的能力,和太子之間建立起了一條牢靠的紐帶。嫁給別人,還有夫君不成器的可能,但嫁給許鳳佳,只要太子上位,這一世富貴,那是穩穩當當能夠到手的。

而從楊家的角度出發,楊家也的確需要這一門親事,來增強和太子之間的聯繫……大太太一心想要促成五娘子和許鳳佳的婚事,的確不止是看中了許夫人和五娘子的親戚關係,更多的,還是看好許鳳佳這支績優股的表現。

“您就放心吧,這事,準能順順當當的辦下來的,兩邊都有心,一拍即合的事……京城的人家雖多,能有咱們家富貴的,可沒多少……”她就壓下了心頭那說不出的苦澀,笑着安慰大太太,“只是這說了半天,您還沒說去諸家的意思……”

大太太難得吐露心底話,一時還住不了口。

“雖說京裡的人家,有些也比不上楊家現在的風光,但畢竟老門子的權貴多,我們楊家在京裡,難免有暴發戶的嫌疑,我怕……”

她頓了頓,才又轉口笑,“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了,以你五姐的身份,嫁給許家,也不算高攀!”

七娘子張了張口,又閉上了嘴,溫文地笑,卻沒有說話。

大太太這纔回過神來,自失地一笑。

“江南數得上號的人家,也就是這麼些個,諸總兵算是江南軍界的第一人了。這些年來,看似四邊不靠,但你父親幾次試探,都覺得他的心思很大,從前一心做純臣,也不去計較。如今……倒要摸一摸諸家的底牌了。”

七娘子已是明白了過來。

“聽說諸世叔爲人滑不留手……諸太太比之就耿直得多了……”

大太太就衝着七娘子笑了笑。

“還是小七聰明。”

又指點七娘子,“諸太太一心想把兩個女兒培養成大家閨秀,一向很是寵愛兩位小娘子,很多事,兩個小娘子都能收到風聲……你不妨試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探出諸總兵的心思,究竟是看好大皇子多些,還是看好東宮多些……”

七娘子自然心領神會,“小七知道該怎麼行事的。”

車輪轔轔,很快就到了諸家。

諸總兵雖然是武將,但也未能免俗,在城裡置辦了一處園林做居所,七娘子扶着大太太下了車,又各自上了二人擡的小轎,一前一後地進了園林。

七娘子不免好奇地掀起密密實實的棉簾子,從棉簾一角向外窺視。

今天是諸家請吃春酒的日子,園子裡裡外外,自然都佈滿了川流不息的下人,也都是打扮光鮮舉止文雅……叫人看了就曉得是有來頭的大富人家。更有好些當齡的青春少女在階下說說笑笑,往正院方向匯聚過去。

七娘子就看到了諸家的兩位小娘子,並李家的幾個女兒。

她無聲地一笑,正要放下棉簾。

忽然又頓住了動作。

細細地打量起了人羣中的一位新面孔。

這是位相當清雅的小姐,身披蓮青色銀線斗篷,在一羣披着大紅色猩猩氈斗篷的少女中顯得格外出挑。

雖然身量不高,但觀其步態,格外有頎長優雅之感,更不必說一舉一動流露出的優雅風姿……

七娘子就放下簾子,深深納罕起來。

這少女雖然生得並不和誰相似,但卻讓她想起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