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一度十分安靜。
大家的目光都匯聚在林三公子的身上。
只有一顆胖糰子鬼鬼祟祟地往她家大哥哥的懷裡鑽了鑽, 打定主意裝死。
“還能有誰?當然是我自己的想法。老太太,您莫非還不相信不成?”林唐臉上的壞笑僵硬了一瞬, 突然仰天哈哈地笑了兩聲。
他雖然並不是一個黏黏糊糊的性子, 不過此刻還是快步走到了寧國公太夫人的面前笑着拱手道,“前兒纔跟宮中娘娘們學到的手段, 拿出來叫您笑話了。只是這事兒我雖然懷了心機,也沒有壞心眼兒不是?”他笑得特別伶俐, 頂着太夫人審視的目光完全沒有動搖。
“哪位娘娘的手段啊?”太夫人就眯着一雙犀利的老眼問道。
林唐雖然一向伶俐, 可是也沒有這般……陰柔的心機。
這種心機, 怎麼這麼像是女子所爲?
只是林唐除了在南陽侯府,素日裡也很少與女眷往來, 若說這是跟南陽侯夫人學的……
就林唐方纔的那一串兒的心機,別說南陽侯夫人,就是南陽侯夫人母女三個捆一塊兒都趕不上。
因這心機深沉, 太夫人心裡就莫名地憂慮了幾分, 十分擔心林唐身邊有個妖精迷惑了他。如今就能看出心機, 那來日還了得?只怕若再親近些, 南陽侯府都得叫妖精一口吞了。只是見林唐百般隱瞞的樣子, 太夫人還是在心中嘆息了一聲, 擺手說道, “算了, 宮闈之事,我也不問那麼清楚。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夠了。”
“孫兒明白。”林唐見她不予追究,就鬆了一口氣, 下意識地回頭去看了阿妧一眼。
他的嘴角頓時抽搐了。
那胖糰子此刻鑽進林珩的懷裡,也只露出一圓滾滾的小屁股在抖來抖去了。
膽小鬼!
林三公子心中發狠,卻見林珩意味深長地看過來,頓時心中一凜,偏過頭去。
“還有你。”雖不知是何人幫林唐出了這麼個主意,然而到底是爲了林家的名聲,因此太夫人勉強還能不欲深究。
可阿妤就不一樣兒了,這姑娘在外頭花紅柳綠的,自己翻了船還連累了家中,叫人家公子的家人找上門來,這國公府不丟臉就奇了怪了。太夫人心裡都要氣死了,看着在地上瑟縮成一團抽噎磕頭的阿妤,冷笑說道,“你一向勾搭這個,勾搭那個的,如今可好了?爲人輕賤,連累家族!”
特別是阿妤勾引了人家,竟然還不想嫁給人家。
就不必說太夫人聽見這些話時氣得是如何炸了肺的了。
這跟外頭的那些青樓女子有什麼分別呢?
見此刻阿妤擡頭露出一張梨花帶雨越發嬌豔欲滴的臉,那清純柔弱的模樣頓時就令太夫人目中一黯。
她擺了擺手,淡淡地說道,“你既然這樣放蕩,林家就斷然容不得你。不論是爲了給長公主交代,還是爲了家中的女孩兒,你都不能再留在林家。”她一擺手,就有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上前,將阿妤給扣在了地上。阿妤還未反應過來,一張雪白的臉就被壓在了塵土裡。
她奮力掙扎,可哪裡是這些做慣了粗活兒的婆子的對手,竟動彈不得。
“老太太,老太太饒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這是阿妤第一次踏足寧國公府,素日裡與樂陽郡主一塊兒豔羨的國公府,此刻卻令阿妤感到無比的恐懼。
她可憐巴巴地求饒,哭得涕淚橫流,完全沒有了美態,只剩下了狼狽和驚慌。
然而太夫人卻依舊無動於衷,一雙犀利蒼老的眼越過了滾在林珩懷裡怯生生探出一顆小腦袋的阿妧,見她小爪子扒着林珩的手臂,只露出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看過來,那雙眼睛單純懵懂,就下意識地避開,冷冷地看住了三房的阿芝與阿靜。
見此刻阿芝竟然還興致勃勃地看着阿妤這般柔弱美麗的少女被治罪,完全沒有引以爲戒的意思,太夫人心裡莫名生出幾分倦怠來。
叫她說,阿芝就有阿妤的幾分狐媚做派,只是東施效顰,還不及阿妤靈秀。
“拖下去,送到家廟裡去。沒有我的話兒,不許再放她出來。”
聽了她的決斷,阿妤嚇得頓時大哭起來。
這要是被扔到家廟裡去,只怕瞧着太夫人對她的這份不喜厭惡,她這輩子都別想被放出來了。
可是這怎麼行呢?她拒絕了容玉,將他的心意踩在腳底下,甚至不惜得罪了昭容長公主,都是爲了自己日後的風光顯赫呀。
“老太太饒了我。看在,看在我母親的份兒上,她是郡主,是皇族,您怎麼可以這樣作踐我?!”
她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氣和膽識,幾乎掙脫了那幾個婆子,撕心裂肺地叫道,“老太太就算不看在我們,也要看在,看在宮裡的貴妃娘娘!若娘娘知道您這樣對待南朝皇族之後,娘娘只怕不會善罷甘休的!”她花容扭曲,姣好美麗的臉上露出瘋狂之色,聲音也變得淒厲無比。
這聲音叫阿妧往林珩的懷裡縮了縮,眼巴巴地拱着小爪子爲太夫人鼓勁兒。
可千萬別被她嚇到,又放過阿妤呀?
太夫人雖聽不見阿妧的心聲,可是聽見阿妤這般放肆的話頓時就忍不住冷笑道,“郡主?皇族?你與我開什麼玩笑!亡國的貨色,也配在我的面前提什麼郡主皇族?!你們有什麼高貴的?不過是一些被拖拽到陛下面前不肯殉國的俘虜,陛下隆恩,饒了你們的性命,你們自己倒把自己比得天高!你母親又是什麼王府的郡主?若當真有皇族郡主的高傲,又怎會自甘卑賤,來給我兒子做妾?!”
她聲色俱厲地看着阿妤,見她一張臉呆滯地看着自己,便不屑地笑了。
“既然自甘下賤地做了妾,就少擺什麼郡主皇族的譜兒,都侮辱了你南朝皇族的祖宗!你母親就是要低人一等,你自然也沒什麼高貴的。”
一個庶女,竟然還在她面前擺譜兒。
這不是開玩笑呢麼?
且叫太夫人說,南陽侯府內院兒已經算太平的了,不然若換了順昌侯府,換了誠王府,就樂陽那種德行,還敢自詡爲郡主?
早就被主母給抽爛了。
“日後,南陽侯府裡就只有一位侯夫人,剩下的都是姨娘!少在我的面前提什麼郡主來噁心我。怎麼着,你母親是郡主,我這個老婆子也要給她磕頭請安不成?且我也告訴你,就算是姨娘,她也未必坐得穩這個位置。侍奉主母,服侍侯爺,自稱婢妾,那府裡誰再敢口稱郡主,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滾蛋!”
見阿妤一雙美目崩潰地看着自己,太夫人就勾起了一個冷厲的嘴角弧度。
“你就是個尋常庶女,別把自己當成天仙兒。從前你姨娘養壞了你,叫你心比天高,日後你就在家廟裡住着,好生反省吧。”
“我要見父親。”
阿妤的一顆水晶心肝兒,簡直就叫太夫人給捅碎了。
她從未聽見過這樣刻薄的話,也從未聽說過誰將自己的身份,這樣直白地袒露在她的面前。
原來翻開那些繁華與寵愛,她的身份歸根到底,只是一個卑賤的庶女麼?
“就算你見了他,我也不會饒了你。你問問你父親,敢不敢忤逆他親孃?除非他不想要前程名聲了!”
見阿妤對南陽侯竟然還懷抱期待,太夫人就冷笑了一聲,見南陽侯夫人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怔忡,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她心疼南陽侯夫人這麼多年的苦楚,可這兒媳也實在拎不清輕重,這時候不借着機會將阿妤與樂陽打壓下去,在這兒自己生什麼悶氣呢?
阿妤勾引長公主府的小公子固然令人惱火,可也是個機會,只要南陽侯要點兒臉,都會對樂陽母女生出微詞。趁着這個時候收拾了樂陽,還有長公主做把柄,誰都說不出什麼,甚至都不會有人說南陽侯夫人嫉妒,容不得妾室庶女。
多麼好的機會啊。
“你回去也好生教導樂陽,不許她再生事。”她頓了頓,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她到底是做婆婆的人,總是對兒子的後院兒指手畫腳,瞧着也不好看。
“兒媳明白。”見太夫人不贊同地看着自己,南陽侯夫人也有些羞愧。
彈壓妾室庶女,這些活兒本該是她乾的,可是如今太夫人卻幫她收拾得利索了。
若此後她還壓不住樂陽,那不僅是辜負了太夫人,還坑了自己的閨女。
“拖下去吧,真是礙眼。”見這房中再次寂靜了下來,寧國公夫人垂目不語,南陽侯夫人神情恍惚,林三太太總算是精神抖擻了。
阿妤這個庶女嫁不得好人家兒,還被治罪,這叫她心裡瞧着頗幸災樂禍,此刻撫了撫不敢再簪花的鬢角,她就嬌笑着對太夫人說道,“不過是一個庶女罷了,何等卑賤,老太太又何必和她置氣呢?都髒了老太太的嘴。”她討好地說這話的時候,一旁的阿靜垂了垂頭,顫抖了一下。
“管好你自己的事兒。”太夫人就淡淡地說道。
她將林三太太放出來,本是有一樁事想要她配合,因此纔對她有了幾分寬容。
林三太太卻茫然不知,見太夫人待自己十分容忍,就急忙賠笑道,“二嫂房裡的事兒,難道就不是我們的事兒了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丫頭幹了壞事兒若傳出去,阿芝阿靜不也是被連累了麼?”
見太夫人一臉不耐,她一雙三角眼慢吞吞地掃過憤恨看來的阿妤,就笑着說道,“只是老太太也彆氣,誰家沒有一兩個敗類呢?有這不省心的死丫頭,可也有十丫頭這等出入宮闈,往來皇族的有出息的,給老太太添光彩呢。”
她叫寧國公給罵了一回,就不敢在臉上露出對阿妧的惡意,反而多了幾分討好。
只是雖在捧着阿妧說話,可她的眼裡卻忍不住生出幾分嫉妒。
出入宮闈,巴結上皇后娘娘,這樣體面風光,寧國公夫人沒說拉她的阿芝一把,卻只帶着這個二房庶女。
若說阿妤卑賤,那這阿妧難道就不卑賤了不成?
不過是運氣好,巴結上長房,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倒叫別人都比不上她了。
然而這樣的心事林三太太哪裡敢叫人看出來,若她再犯錯,沒準兒林三老爺就真的要休了她了,因此她就笑吟吟地地阿妧笑問道。“宮裡氣象不同,哎喲,這得多大的造化才能給皇后娘娘請安呢?聽說十丫頭你還覲見了陛下?這可不是天大的運氣?你八姐姐年長你許多,可也沒見過宮裡的各位娘娘呢。十丫頭不如跟咱們說說,這宮裡頭與咱們外頭有什麼不同?娘娘們都是何等風姿?”
她討好地看着自己,阿妧就默默地抽了抽嘴角。
那個什麼,這三嬸兒是不是瘋了?
堂堂世族勳貴世家,拿入一回宮就當能上天的大事兒,還造化?
初入宮廷,誰家勳貴女眷不是常事兒啊?
這不能林三太太自己進不去,就在國公府裡擺出一副進一次宮門就要普天同慶,掛在嘴邊兒十幾年的那種姿態是不是?
這太掉價了啊。
胖糰子糾結了一下,下意識地去看太夫人的臉色,卻冷不停叫正流淚顫抖的阿妤那怨毒的目光給刺了一下。
那種含着恨意與敵意,彷彿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的目光,叫阿妧呆了呆。
她沒恨阿妤就不錯了,阿妤又爲什麼要用這樣仇恨的目光看着她呢?
“日後十丫頭還要常入宮覲見,莫非每進宮一次,都要和你說說?”太夫人這話沒說錯,因寧國公夫人不同常人,乃是皇后的親妹妹,阿妧養在寧國公夫人的膝下,被皇后另眼相看是很正常的事兒。
且還有靖王的面子,若日後經常入宮這話兒也沒錯兒,她微微一頓,見林三太太訕訕地笑了,不敢反駁,這才見到阿妤那恨毒的目光。見她看的是阿妧,太夫人心中一轉,就明白她爲何這樣看阿妧了。
同爲南陽侯的庶女,從前天地之別,可如今卻正好兒顛倒個個兒。
阿妤不恨胖狐狸就奇了怪了。
只是阿妤就算再恨,又能拿阿妧怎麼辦呢?因此太夫人雖心中不喜,也懶得於這丫頭計較,只命人將阿妤拖了出去。
林唐一雙噙着笑意的眼慢吞吞地掃過阿妤麻木得已經不知掙扎的背影,挑了挑眉梢兒,對阿妧眨了眨眼。
胖糰子默默轉身,扒在林珩的脖子上,拿屁股面對她家三哥。
林三公子眼皮子頓時一跳。
他默默地忍耐着,在林珩警告的目光裡纔沒有上前,用力地擰這糰子的屁股一把。
恰在此時,一臉幽怨的寧國公大人垂頭喪氣地提着一提紙包兒邁入門中,回頭,默默地看了正一臉平靜就跟來自己家的靖王一眼。
他再一回頭,就見滿地狼藉,滿室凌亂,衆人臉上目中都帶着幾分激烈與恍然,連這天天上門的靖王都顧不得了,急切開口問道,“方纔發生了什麼麼?”
莫非是八卦?
突然國公爺好氣哦。
感覺錯過了八萬兩。
作者有話要說: 最大的八卦沒看着~叫國公爺叼走霸王票平靜一下哇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