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成掌,緊貼慕容清的後背。
蘇陌稍稍閉眸,涓細流暢的內力順着掌心沒入慕容清的後背。不多時,慕容清後背白煙滾滾,如裊繞之景,隱隱帶着幾分飄渺。
慕容清也是雙目緊閉,赤紅的面色略微好轉,但卻冷汗直流。他的大手死死的扣在浴桶邊緣,青筋直冒,似是要將浴桶邊緣的木頭抓碎。
殿內寂寂,風聲不起。
良久,蘇陌才緩緩閉息,收回掌來。
此際,她額頭布了層薄薄的汗漬,面色稍顯蒼白。而那慕容清則如同脫力般徹底癱軟的靠在浴桶內,眉宇緊蹙微抖,那雙緊抓在浴桶邊緣的手卻如鬆了大力般無力癱了下來,默默的垂在了浴桶的水裡。
“侯爺倒是忍得,這粘合粉注入雙腿的疼,如破骨切膚般劇痛,侯爺竟能全數忍下,連哼都不曾哼一聲。”蘇陌眸色隨意落在慕容清寬厚的肩膀,淡道,嗓音微有一絲疲憊。
慕容清緊蹙的眉頭也鬆懈下來,渾身如同換了骨般重獲了一種莫名的盼望,複雜。
“這點痛並不算什麼。當年我年少時,行軍打仗,卸骨斷腿之痛也是常有之事。”他默了片刻,緩道。
蘇陌眸色一深,淺笑一聲,也不準備與之再多說,只道:“也對。侯爺乃君國第一戰神,若是被點小疼就打敗了,又如何能名揚君國,威懾周邊。”說着,嗓音頓了頓,又道:“水已涼了,我送侯爺去牀榻。”
嗓音一落,蘇陌極爲乾脆的伸手握上慕容清的胳膊,正待發力,卻不料慕容清伸着另一隻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莫再將我騰空丟來丟去,差兩個宦官進來將我扶至牀榻便可。”他道,嗓音略微有些僵硬和無奈。
“好……”蘇陌笑笑,淡道。然而待慕容清握着她的手腕一鬆,她頓時握着他的胳膊提力一扔,霎時讓慕容清出浴後在空中飛過一條弧度,最後直直砸在了不遠處的牀榻。
“唔。”慕容清悶哼一聲,此番一跌,倒是跌得不輕。身子方纔本是受過切骨般的疼痛,如今被她一扔,更是雪上加霜。
他蜷縮在牀,身形隱隱發抖,面容也是緊蹙,額頭上的冷汗又多了一層。
蘇陌緩步過去,立在牀榻邊。
她居高臨下的望他,脣上勾出一抹隨意如風的淡笑:“怎麼,侯爺不是不怕疼?如今怎疼得發抖了?”
見慕容清僅是蜷縮着顫抖,似是連一句回話都說不出。
蘇陌眸色再度一深,片刻後才嘆了口氣,緩道:“我先出去差人來替侯爺攢幹身上的水,換身乾爽的衣袍。”
說完,也不待慕容清迴應,她緩然轉身,行在了殿門邊。
喚了兩名太監進來後,她便出了殿門等候。
不久,那兩名太監倒是出來了。察覺到那兩名太監朝她不時投來的窺探目光,她迎視上去,卻見那兩名太監頓時慌張的垂頭下來,臉上竟紅了一片。
蘇陌稍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如今紅腫的脣瓣定是讓人想入非非。
她勾脣淡笑,眸底深處滑過幾許微光。待她轉身再入得怡清殿時,那先前還狼狽不堪顫縮成一團的慕容清已被那兩名太監換好了褻衣,平躺安穩的躺在了牀上。
蘇陌緩步上前,行在牀邊止步,眸光一垂,卻對上了他的。
兩目交涉,撞出的卻非春花怡然,而是一片觸手不可及的複雜與幽深。
不久,慕容清倒是率先避開了她的目光,然而待他的眸子不由
掃到她紅腫的脣瓣,他面色一緊,表情竟也有些不自然。
蘇陌打量他一眼,只是淡笑:“侯爺如今的雙腿已無大礙,待今夜好生休息一番,明日一早,便能下地行走了。”
慕容清神色一震,略微不可置信的朝她望着。
方纔本是聽過她這番話,但如今再次聽來,卻令他心頭再次莫名的一顫,全身似乎也有種難以抑制的狂烈驚喜將要噴薄而出。
蘇陌靜靜將他的反應收於眼底,笑了笑,又道:“侯爺如今便這般驚喜了,待明日侯爺雙腿大好,又接到太后懿旨後,兩重驚喜臨門,也不知侯爺明日要如何反應。”
“太后懿旨?”慕容清神色稍斂。
蘇陌淺笑,“是啊,太后懿旨。給侯爺賜婚的懿旨。”
慕容清當即沉默。雙眸依舊泛着還未消盡的淡紅,彷彿浴過血似的。
他直直的望着蘇陌,臉上的神色也全數收斂乾淨,最後僅是低沉着嗓音問:“太后要將誰賜給我?”
蘇陌迎着他的目光,無絲毫躲閃,淡笑道:“是我以前認識的姐妹,民女柳廂。”
說着,見慕容清臉色頓沉,她精緻如華的面容滑過一抹一閃而逝的嗤笑,隨即緩然起身,居高臨下的望他,又道:“時辰也不早了,我便先回玉清殿了,侯爺今日好生休息。”
話落,蘇陌淡緩微微的轉身,足下還未踏出一步,卻在瞭然中被慕容清捉住了手腕。
“太后爲何突然賜婚?你究竟對太后說了些什麼?”身後傳來慕容清那複雜低沉的嗓音。
蘇陌也不掙開他的手,僅是轉身過來再度坐在了他的牀沿,意味深長的道:“侯爺的府宅中如今尚無一名姬妾,實該添一名夫人了。”
“我問你太后爲何要賜婚,此事可是你在慫恿?”他沉雜的嗓音微微挑高,若是細聽,卻不難聽出幾絲冷意。
“我一介民女,又豈能慫恿太后?若非太后甚爲關心侯爺,又豈會答應我的條件?”蘇陌嗓音也淡了下來。說着,見慕容清面露一絲冷意與微疑,她眸色一深,又云淡風輕的道:“侯爺無須多猜忌,其實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條件。我那姐妹柳廂,家境貧寒,一直以來仰慕侯爺英姿,我便有心幫她。故而來時,我與太后相商,太后也答應我,只要我能治好侯爺,太后明日便下旨給侯爺與柳廂賜婚。”
慕容清臉色微變,略微泛紅的眸子逐漸冷了一片。
他沉默良久,才道:“你,還是防備着我的?便是我雙腿殘疾,你也防備着我的?”
蘇陌眉眼一挑:“侯爺這話何意?”
“我雖身處朝廷,但對江湖之事也甚有耳聞。傳言流月宮月傾性情冷淡,不喜與陌人交涉,憑你的心性,又豈會無緣無故的對一個女子這般好,甚至還要幫她嫁給我?你這般,可否是想以賜婚爲藉口,從而在我身邊堂而皇之的安插你的人,讓我即便有心除她,也要顧及太后懿旨,顧及天下之人的眼,動她不得?”
蘇陌淺笑,“侯爺倒是多慮了。如侯爺所言,我心性涼薄,但也並非徹底冷情,我與那柳廂,的確是萍水相逢,引爲姐妹之際。另外,我如今僅是一介民女,又豈會對侯爺有何目的,甚至不惜讓太后下旨在侯爺身邊安上我的眼線!自打接了侯爺的休書,你我早無相干,如今侯爺於我而言,的確是沒處值得防範窺探的。”說着,嗓音一頓,沉了幾分:“除非,侯爺要對我不利。”
“既然怕我對你不利,你又爲何一意
孤行?你不知你最近行事,一旦東窗事發,誰都救不了你?”他嗓音頓顯了幾分怒氣。
蘇陌臉色驟然一變,精緻如華的黑瞳緊鎖慕容清:“侯爺倒是將這話說清楚。何來什麼一意孤行,東窗事發?”
慕容清眉宇一蹙,嗓音越發的低沉硬氣,但又染了幾分掙扎與無奈:“你莫忘了,我是輔佐皇上的權臣,近日君國朝政甚至各處兵力的稍稍變動,我都知曉得一清二楚。”
說着,見蘇陌眸中漫過一縷殺氣,他臉色沉了沉,又道:“前朝,遺孤。我暗中打探的這消息,可對?”
蘇陌臉色全數沉了下來,眸中殺氣盡顯,未待慕容清嗓音落完,她頓時甩開他緊握在她手腕上的手,而後一把捏住了他的喉嚨。
然而就在此際,慕容清手臂卻猛的將她一勾,徹底將她勾倒在牀,而他也是趁機翻身極爲凌厲的壓在了蘇陌身上,二人身子全數貼合。
蘇陌只覺被他壓得有些喘不過氣,脖子處也傳來一道冰冷。
她望着慕容清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不由捏緊了他的脖子,淺笑:“怎麼,侯爺也是想殺了我?”說着,嗤笑一聲:“不過,侯爺倒是猜猜,究竟是我的手快,還是你的刀快?”
慕容清眉宇一蹙,手中那隻抵着蘇陌脖子的匕首也稍稍靠前了半分,但卻未傷及蘇陌皮膚。
他黑瞳直鎖蘇陌,道:“興許,你我旗鼓相當,一損俱損,一亡俱亡。”
蘇陌輕笑:“是啊,我倒是忘了,即便侯爺武功不如我,但也是在沙場歷練過的,你出刀出劍的速度,自是不慢。只不過,既然侯爺查出了我的身份,我又如何能留得侯爺?便是一亡俱亡,我也要掙扎一番,興許,亡命之人,僅有侯爺一人呢。”
“若我真想對你不利,怕是早在知曉你真正的身份後就殺了你。蘇陌,你莫要再得寸進尺!若你真有心在我身邊安插眼線,你又何須假借她人?你以爲你口中所說的柳廂,便有本事監視住我?你若真有心探究我什麼,你何不親自來探?興許,你心思聰明,我在你面前露出破綻,被你鑽了空子,顛了君國,也說不準!”
蘇陌神色劇變,良久卻是按捺神色,勾脣一笑,手中的力道稍稍一鬆:“侯爺之意,可是讓我再次嫁給你,允我光明正大的監視你,甚至,算計你?呵,侯爺,究竟是太過自信,還是對我心下有意,即便要娶,也想再娶了我?”
慕容清臉色一變,沉默。
蘇陌輕笑一聲,深黑的眸光微光起伏,待眸光將他的臉色細細打量一遍,她意味深長的緩道:“不過,無論侯爺是何意,我蘇陌如今也未有心思再探究,只是,侯爺娶柳廂,卻是娶定了。另外,侯爺最好是掂量一番如今的暗局,切莫率先捅了我的身份,如若不然,我,定不介意將計劃提前。”
說着,見慕容清極其複雜的望着她,她勾脣笑着,眸色深黑:“方纔侯爺體內媚毒初發,與我纏吻,令我初嘗禁果。如今,侯爺便隨我的意願一次,演場好戲。”
嗓音未落,見慕容清面色一僵,她隨手揮開慕容清抵在她脖子上的匕首,那隻捏在他脖子上的手也是迅速勾在了他的後脖,並用力往下一拉。
霎時,慕容清的臉再度被她拉下,四脣相貼。
剎那間,耳畔遠遠傳來屋頂琉璃瓦慌亂踩滑的聲響。
不遠處的殿門,也是微微被打開,吱呀的木悶聲滑過寂寂的大殿,隨後,是一道君臨大氣的怒聲:“慕容清,你放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