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僅剩一個腦袋露在錦被外,身子也胡亂倚靠在牀榻,面上一陣青一陣紅。
此際,不遠處那緊閉的雕花木門被人推開,一抹身材頎長的身影逆光而來。
待那身影走近,蘇陌眸色一動,勾脣朝來人淡笑,但被褥下的雙手卻是威脅似的掐在顏無傷依舊環在她腰間的瘦削手臂上,稍稍用着力,企圖讓顏無傷規矩的將手收回去。
然而,無論她如何掐,顏無傷環在她腰間的手臂卻是如雷也打不動似的。
片刻,蘇陌眸色深了幾許,面上也隱隱帶着幾許隱忍。
這時,那抹緩步而來的頎長身影已然走至了她的牀榻邊,蘇陌放棄掐顏無傷,隨即擡眸朝站於牀榻邊的人望來,只見他一身明黃龍袍,金冠墨發,那雙朝她凝來的狹長眼眸卻是深不見底。
“身子不適?”片刻,皇帝斂神一番,微微壓下眸子裡的幽深,屈身下來坐在了她的牀沿。
蘇陌淡笑,嗓音平穩:“是啊,今日爲替侯爺接好雙腿筋脈,用的內力過度了些,是以身子微乏。”說着,嗓音頓了片刻,又道:“皇上如今來有何事?”
說着,迎上他的目光,卻見他眸色絲毫未動,常日裡的邪肆傲然之氣也是未有絲毫泄露出來,僅有的,是一方難以言明的深邃,沉雜。
“你對慕候,倒是不錯。”良久,他才道。
蘇陌淡笑,挑眼望他。這時,她腰間頓覺一緊,只覺錦被下顏無傷那隻勾在她腰間的手臂竟在猛的用力。
蘇陌按捺神色,眸底深處滑過一許不暢。
這時,皇帝望着她的眸色卻是越發的深邃,又道:“怎麼,不說話了?”說着,嗓音頓了片刻,又略帶威脅的道:“朕倒是不知,你流月宮月傾,竟也這般重情重義,一向涼薄的你,竟也會舍了內力救治慕候!不過,你切莫忘了,你如今已不再是蘇陌,而是流月宮,月傾!”
蘇陌眸色一深,挑眉淡笑:“蘇陌又如何,月傾又如何?在慕候心裡,這二者,皆是我。皇上這話,我倒是不太懂。”
“不懂?”皇帝嗓音一挑,又道:“‘蘇陌’早已是死囚,雖在死牢中被人劫走,但卻也是不爲君國所容。而你月傾,卻是朕一手提拔的武林盟主,註定被朕困在左右,哼,無論你是哪種身份,慕容清,都絕不會娶你。”
“皇上多慮了,我倒是未有心思再嫁侯爺。”說着,嗓音頓了片刻,擡眸將他剛毅且帶着幾分威脅的面色打量一眼,又道:“皇上此番來,可是爲了今日在怡清殿見到的一幕?”
這話不提還好,一提出來,皇帝的臉色卻是頓時一沉。
而錦被下顏無傷那隻環在蘇陌腰間的手臂也是再度環緊了一分。
蘇陌被皇帝盯得有些不暢,腰間被顏無傷環得也更是不適,片刻,她錦被下的手再度一把狠狠掐上顏無傷的手臂,而面容,卻是雲淡風輕的任由皇帝盯着,隨即平着嗓音道:“若皇上此番真因今日看到的那一幕而來,我也無話可說,只能告知皇上,今日之事,也非我所願。”
皇帝沉着開口:“你知曉待你走後,慕候對朕說了些什麼?”
蘇陌眸色一深,淡笑:“願聞其詳。”
皇帝沉默片刻,才低沉沉的道:“他說,今日是他情不自禁,脅迫於你!”
蘇陌細眉一展,眸底深處隱隱滑過一抹一閃而逝的釋然:“既然慕候都這般說了,似乎我更未有必要解釋了。”
皇帝冷哼,嗓音越發的低沉:“哼!你以爲朕信?慕候一向坐懷不亂,不盡女色,他會對你情不自禁?” шшш ⊙тт kΛn ⊙c ○
蘇陌薄脣一勾,漫不經心的道:“皇上這話,是說慕候對你撒謊,也暗指我月傾刻意魅惑慕候?”
“是非曲直,你當比朕更清楚!月傾,這皇宮,你要如何皆可,你若覺得沒人陪你勾心鬥角甚覺無聊,朕立即便可封幾名妃子進來供你算計。但,你莫要不自量力的將心思打到不該打的人身上!”
蘇陌眉宇一挑:“不該算計的人?皇上指的是慕候,還是皇上您?”
“你身處後宮,雖無半旨妃銜,但卻被朕寵冠後宮。明眼之人皆知你身份尷尬,更知朕待你不薄,然而你卻在怡清殿內勾引慕候,你置朕於何處?另外,當時在怡清殿內,憑你的內力,應是知曉朕來了,然而你卻故意讓朕看到那一幕,挑撥朕與慕候的關係,互相猜忌。月傾,女人不可太過貪念,一旦野心太大,心思太密,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皇上威脅我?縱然皇上毫不掩飾的將我寵冠後宮,但你我皆知,這僅不過是做戲罷了!皇上將我推至風尖浪口,給宮妃身後的龐大家勢施壓,我,不過是皇上手頭的一顆棋子罷了,便是如今的流月宮月傾,便是如今擁有武林盟主的身份,皇上也當我是你棋盤上的一子罷了。然而,我也是一名女子,七情六慾,我自然也有。我對慕候稍稍存了些心思,難不成皇上連這個都要抹掉?皇上莫要忘了,我僅是答應與你
合作,但卻不是你的人!”
皇帝面上一怒:“放肆!你那七情六慾,就是用在慕候身上的?”
蘇陌勾脣淡笑:“難不成要用在皇上身上?呵,自古帝王皆薄情,遙想不久前那三名死在玉清殿的婕妤,我倒是心有餘悸,不敢對皇上存絲毫的念想呢!”
皇帝半威半怒的深眼凝着她:“你是不敢,還是不願?聰明如你,豈會絲毫不覺朕對你的心思?若朕真有心找個女人來給后妃的身後的家勢施壓,或是找個門派之主來擔任武林盟主,那個人,也不一定必須是你!”
“既然不一定必須是我,皇上又何須將我困在宮中!於皇上而言,我月傾,應是不如其他人那般易於控制呢。”蘇陌毫不掩飾的嗤笑。
皇帝冷眼瞥她:“你的確不好控制,但朕卻真真對你上心。”
“皇上這話之意是?”
“你如今無須知曉!”說着,臉色再度一沉,眸色一冷,又道:“如今天下局勢不穩,加之御國太子昨夜死在我君國皇宮。這幾日,你最好是好生呆在玉清殿,莫要給朕添麻煩。不久,待諸事消停,天下大定後,那時候,你自然知曉朕對你是何心意。”
說着,見蘇陌眉宇一蹙,似是又要問話,他卻話鋒一轉:“你今日爲了慕候大用內力,朕差御醫來替你把把脈,開些補身子的藥方。”
蘇陌噎住本要到嘴的後話,隨即垂眸,只道:“無須麻煩,我只是身子乏了罷了,好生休息一番便可恢復。”說着,嗓音一頓,又道:“多謝皇上掛記!”
皇帝深眼望她,也不言,深黑的眸光卻是慢騰騰的朝她身上的錦被掃來。
蘇陌靜瞧着他的目光,心頭雖涌着幾抹心虛,但面上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不久,皇帝倒是收回落在她身上錦被的打量,只是朝她望了一眼,剛毅面容不如方纔進來時那般怒氣雲涌,反而是緩和了幾分,“既然如此,那你好生歇息!朕去御書房了,有什麼事,直接差宮奴來帶話給朕。”
蘇陌垂眸,點點頭。
皇帝深眼望她一眼,隨後乾脆轉身,緩步往不遠處的殿門行去。
待皇帝那頎長的身影出了玉清殿殿門,隨後,那道殿門再度被那守在殿外的楊嬤嬤輕柔掩上。
剎那,殿內再度沉寂下來,宛如一潭死水,不起漣漪。
自皇帝離去,蘇陌便一直轉眸望着那道緊閉上的雕花木門,微微出神。
“娘子這副望眼欲穿的模樣,難不成是捨不得皇帝離開了?”這時,耳畔拂來一道略染譏諷的嗤笑。
蘇陌回神,垂眸一望,才見顏無傷早已拂開了錦被,正滿身潮溼的靠在她身邊,一隻纖細的手臂依舊環在她的腰間,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卻是風情萬種的撥弄着她垂在胸前的青絲。
對於他這種突然悠閒自在的模樣,蘇陌一愕,隨即冷笑一聲,毫不留情的大力推開他:“哼,顏門主今日倒是大膽!”
顏無傷被蘇陌觸不及防的推着滾了一圈,蹭得牀榻上柔和的被褥也溼了不少。
見狀,蘇陌當即蹙眉。
顏無傷卻輕笑一聲,此際他面上的雨水早被錦被蹭幹,如今乾爽精緻的面上,卻嗖然滑過一抹驚天閉月的魅惑,兩隻修長的鳳眼裡也是閃着幾絲風情萬種的勾人。
“娘子……”他輕喚一聲,嗓音柔膩。
蘇陌眉頭蹙得更甚,她冷眼望他:“顏門主被這錦被一蓋,難不成蓋出毛病來了?方纔還一副欲要跳出去殺人的模樣,怎如今突然變心性兒了?”
顏無傷妖柔的笑着,身子卻朝她挪來!
蘇陌冷眼瞥他:“你若再敢靠近,休怪我對你動手!”說着,嗓音更是沉了一分:“滾下去!”
顏無傷一愕,面上的笑意稍稍一僵,但轉眼之際卻又是妖嬈魅惑的笑,“娘子對我,仍心存眷念吧?”
說着,見蘇陌面色再度一冷,他不以爲意的笑笑,又道:“若非如此,娘子方纔怎不在皇帝面前揭穿我?縱然我躲在錦被裡狠勾着娘子的腰,娘子雖氣,卻只會狠狠掐我胳膊,未將我推出來!娘子方纔,可是擔憂一旦我被皇帝發現,會遭他殺手?娘子,仍是擔心我,在意我的,對吧?”
蘇陌譏諷一笑:“你倒是自信!顏無傷,人要有自知之明。我今日在怡清殿與慕容清親熱那一幕被皇帝看到,他心底本就有怒,若方纔再見你在我牀榻上,勢必雪上加霜!我,此際倒是不願徹底激怒皇帝,所以方纔,便未將你供出去罷了。顏無傷,還是那句話,我蘇陌與你,不過是鏡水花月一場,聰明如你,莫要再執迷不悟的糾纏!”
“我不信!”顏無傷嗓音一挑,迅速蹭到蘇陌身邊,“娘子,莫要自欺欺人了!你對我,是存有情意的!”
說着,迅速在她的脣上落下一吻,本欲輾轉的朝面龐吻去,卻不料蘇陌一掌震在他的胸口,掌風霎時擊得他極爲隱忍的悶哼一聲,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滾到了一邊兒
。
顏無傷擡眼望着蘇陌,卻不怒,反而是輕笑。
他爬起身子坐端,臉色似乎隱隱有些微白,但他那眼光灼灼的朝蘇陌望着,鳳眼一挑,笑了:“娘子方纔那一掌,力道僅有兩成呢,呵,娘子,你的掌風倒是比你嘴裡的話更爲真實呢,你,的確是對我存有情意,要不然,方纔那一掌,你爲何減了這麼多力道?”
說着,繼續挪身過去,伸着瘦削的手臂纏上蘇陌的身子,腦袋緊貼在她的身側:“娘子,那次紫荊山上,我真不是有意說出那番話的!當時皇帝與慕容清聯合一氣,摧了我顏門地宮,劫了我師父,我是被逼無奈,纔對娘子說出那番話的。我當時並未將娘子睡穴點死,只想讓娘子神智清楚,聽清我的話之後對我心有怨恨,從而讓皇帝心下稍安,對我稍卸防線,暫時不動我的師父,從而讓我有足夠的時間救他罷了。娘子興許不知,幾年前,他從相府做客歸來,曾在蘇府看到了月上宮闕里的仙子,舞姿翩躚,不同於凡人,那時,他一直以爲那人便是蘇青,因而後來竟下詔招了蘇青入宮爲妃。後來不知爲何,他才知曉他竟弄錯了,才知那夜跳舞之人是你,因而,多年的夙願與思慕竟無法控制,他便有心將你從慕容清身邊奪過來。那夜禮殿之上,他層層佈置,一是爲了當衆強行封你爲妃,二是爲了差人殺了我這不祥之人。然而,他算來算去,卻未算到你竟會與我一道掉入那禮殿黑洞!後來,他找了你很久,直至摸清我的身份,摧了顏門,挾了我師父,逼我在紫荊崖頭將你交給他。他心底,早就念了娘子很久了,幾年前如此,如今,亦是。”
蘇陌眸色微震,心頭微緊,卻未言。
顏無傷小心翼翼的打量她的臉色,見她眸色悠遠,但卻並未將他推開,他眸中稍稍滑過一抹釋然之色,纏在她身上的手臂緊了緊,隨即又道:“娘子,皇帝君天映,雖善於治國,但在處理某些事上,卻是僅隨心性,堪稱昏庸無道。我知曉娘子這幾日在佈置些什麼,更知曉娘子的目的是何,但,娘子如今可否先回顏門或是流月宮呆着,這裡之事,全全交由我如何?既然娘子要顛了這君家天下,我自然是要兩肋插刀的協助的,縱然我也姓君,但自打父皇一死,這君國於我而言,便是無盡的黑暗了。”
說着,伸手自懷中掏出一本被油紙裹得極好的書冊遞至蘇陌眼前:“娘子,昨夜我纔在京都一座別院的地牢裡救出師父,才知顏門至寶被他隨時帶在身上。我如今將這顏門至寶給你拿來了。”
蘇陌一驚,眸色震撼得幾欲搖曳。
她沉默良久,才伸着略微僵硬的手接過顏無傷遞來的書冊,待打開冊子外薄薄的那層油紙,卻見那本乾燥無損的冊子上面,赫然是‘顏門琴譜’二字。
剎那間,她指尖一抖,冊子當即落下。
顏無傷卻是柔笑,伸手劍氣琴譜將它塞在蘇陌手裡,而後伸着細瘦的手臂緊緊將蘇陌環着,臉龐蹭在蘇陌的黑髮裡,道出的嗓音竟莫名的染了幾許疲憊與無力:“娘子,我好累,昨夜爲救師父,一夜未眠。今日趕到皇宮,卻又瞧見娘子竟與慕容清做親密之事。娘子日後莫要這樣了,我看了,心會痛的!”
蘇陌眉宇一蹙,心頭似有種莫名的複雜油然而生。
她蘇陌並非愚昧,當日紫荊山暈倒時,她因顏無傷突來的欺瞞而盛怒嗤諷,然而後面想來,卻覺事情的確沒那麼簡單。
說來,那皇帝本就厭惡君離汐,當初不惜在禮殿兵戈相向,也要致他於死地,這般針鋒相對的二人,又豈會聯手來欺瞞她?另外,顏無傷對她,歷來是百依百順,即便心有算計,但那種真正的關心與在意,卻是瞧得出來。還有,當紫荊崖頭之事一過,這顏無傷竟親自屈尊降貴的扮作太監跟在她身邊,似乎也未再做過別的事。
然而,無論如何,她如今,也無法做到再度接納他了呢。
她蘇陌的心太弱,一旦受過刀子的劃痕,便再難以恢復。是以如今對他,雖說的確提不起殺心,但也不會太過親近。
如今局勢緊張,該防備的,她,一個都不會少。成敗前夕的寧靜,她無論如何都會把持住心性,只因,機會只有一次,她,不容有計劃與安排有任何閃失。
良久,蘇陌眸色也深了不少。
她回神過來,伸手欲將顏無傷推下去,然而眸光甫一落到他的面上,卻見他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嘴角早已被涓涓而下的血漬污得駭人驚心。
蘇陌驚了一跳,伸手推拒着他,低喚:“顏無傷,醒醒,醒醒!”
顏無傷身子動了動,閉着眼睛伸手纏住了她推他的手,呢喃般道:“娘子,別推,我胸口疼!”
腥紅的鮮血順着他一開一合的脣瓣噴涌而出,沾了蘇陌雪白的衣袍,也染了身下那淡粉的錦被。
蘇陌盯着他,沉默片刻,另一隻手極爲乾脆的扒開他單薄溼透的紅袍,卻見他那白皙消瘦但卻毫無贅肉胸膛,赫然印着一道隱隱發黑的掌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