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太后這句問話,慕容予桓目光閃爍,像個犯了錯又被人指問的孩子一般,躲避着太后的注視,遮掩的道,
“母后說笑了,兒子怎麼會看上一個乳母?”
太后聽了笑了笑,點頭道,“說的也是,皇帝如此看重大周的國體和顏面,自然不會對一個身份低微的乳母動心,哀家真是想太多了!娛色而不淫色,風流卻能自持,有所爲亦有所不爲,皇帝在這一點上很有先帝的風範!”
太后如此不加掩飾的稱讚令慕容予桓的臉立時熱了起來,心中莫大的壓力壓得他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太后只裝作沒有發覺,繼續嚮慕容予桓道,“皇帝能知以大周國體和尊嚴爲重,哀家很是欣慰!可是,臨谷關外的戰事一觸即發,眼下的形勢已容不得皇帝以國體和尊嚴爲重了!皇帝登基才四年左右,朝廷和四海人心初定,此時確實不宜興起戰事啊!”
“可是,母后,這……”
太后說的都對,慕容予桓有苦說不出,囁嚅了半句,最後只能無言以對。
太后看起來似乎十分理解慕容予桓,寬慰他道,“伏國乃是北方一個蠻夷之族,仗着兵強馬壯擴土掠疆纔有了今日的強盛。可是說到底,蠻夷就是蠻夷,在文治武功、世風民俗、民康物阜上都與我大周不可同日而語。我大周天朝地大物博,人傑地靈,便是一個乳母也配得起他們的皇子了,這不但不失我大周顏面,反而彰顯了我大周的尊貴崇高!更何況,是他們的皇子親口指要的人,那突赫雄奇以伏國皇子之尊,求娶我大周的一個微賤乳母,這並不傷我大周的國體。皇帝,你說是不是啊?”
太后這一問,慕容予桓也不得不答了,可答什麼纔好呢?道理他全懂,可是這事卻如何做呢?見太后徵詢的看着他,慕容予桓吞吐半晌方道了一句,“母后說的極是。”
見他仍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太后略略沉了臉,淡淡的道,“皇帝,這回你明白哀家爲什麼不願讓太過美貌的女子進入後宮了吧?哀家早就說過,女人若是妖嬈過分便是禍水,一張俏臉,一個笑容,便可傾人國傾人城,國和城毀於一旦便是禍國殃民。眼下這個乳母若出塞和親,避免一場戰事,那麼尚可算她是爲國盡忠,但若由此生出波瀾,這個乳母應立即被處死,以免她的美色再生事端!”
“母后,這……”
慕容予桓支支吾吾,一副啞巴吃黃連的樣子。
太后見此有些動了真氣,現出疑惑不解的表情,着急的道,“皇帝,你還有何爲難之處啊?大周如今已處於險地,你身爲一國之君,爲何還如此顧及一個身份低微的女人呢?此刻,滿朝文武和宮外的將士都跪在外面請求皇帝下旨和親,六軍同駐馬,難道皇帝不知這是個危險的信號,隨時都有發生宮變的可能嗎?皇帝還在猶豫什麼?”
太后越說越氣,說到最後不禁氣喘吁吁,一隻手撫上了胸口。陶安人見了忙端茶遞過去,並替太后撫着胸口道,“太后莫要動氣,太醫說了入秋之後舊疾易發,要太后千萬不要操勞和氣惱啊!”
慕容予桓也連忙站起,在太后面前躬着身子道,“母后請息怒!兒子惹母后動氣,是兒子的錯。”
太后喘着粗氣,恨鐵不成鋼的道,“他伏國退兵和談的條件,既沒討要公主嬪妃,也沒討要郡主翁主,只要一個乳母宮奴便可緩解大周眼前的危機,如此簡單卻還推三阻四!皇帝啊,你這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啊?先帝爲了自己心愛的女子都不曾誤了家國,而皇帝你卻爲了一個奴婢而枉顧江山!皇帝,你忘了哀家對你說的,要時刻以先帝爲表率,萬不可因爲女人而辜負了江山社稷和作爲帝王的責任啊!”
外面羣臣長跪請旨,眼前太后氣惱質疑,宮外將士急等聖意,事已至此,還有挽回的餘地嗎?沒有了,全都沒有了。
慕容予桓俯身跪於太后面前,終於道,“請母后息怒,兒子立即下旨和親!”
太后聽了,轉過頭露出了一個不可察覺的笑,氣息喘勻了,心口也不疼了。
皇上終於下了旨,封乳母莫氏爲襄和郡主,嫁於伏國二皇子突赫雄奇,令其出塞伏國和親。
接到皇上的旨意,龍安殿外、洪德門外長跪的羣臣終於散去,臨谷關外則是一片歡呼,一場兵戎相見的戰事,一場人心浮動的危機,都化解在這張聖旨上。
將妾一生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一個國家的眼前利益和未來命運,就這樣荒謬的依託在一個柔弱女子的身上。
消息傳來,雲嫣那撕心痛上又加上了一道刻骨傷!她心內寒涼卻怒火中燒,哀極攻心再加氣極攻心,一股火上來便沒有了奶水。
石蓉繡倒也不在乎,爲了讓爾寧可以離開雲嫣,早就有意減少了雲嫣給爾寧哺乳的次數,寧可用米糊摻着乳母的奶水餵食爾寧,也不再讓爾寧見雲嫣。
雲嫣現在再不必做任何差事了,石蓉繡將她置於後殿不聞不問,只等着她出宮和親便是。雲嫣終日呆坐於後殿窗前,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心灰意冷連眼淚都流不動了。
她想起當年那一次,她走在街上被江陽郡郡守的兒子鄭武良當街欺辱,她打傷了鄭武良逃回家去。可後來,她的父親莫應才竟爲了自己的官運前途,決定將她嫁與那個寡廉鮮恥又癡呆的鄭武良!就是從那一次,雲嫣對父親徹底冷了心,再不抱任何骨肉親情的幻想。
然而這一次,雲嫣又一次被人出賣,被人爲了自己的利益拱手送與欺辱她的人。而且這一次,她是被曾經山盟海誓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她、陪伴她、與她相守一生的夫君所出賣!
“我畢竟是你曾經愛過的人,還爲你生育過一個孩子,你忘了你曾經的允諾嗎?你忘了我們曾經是如何兩情相悅嗎?你怎能對我這樣狠心?你怎麼會這樣狠心?”
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自作主張接雲嫣入宮,自作主張令雲嫣成爲無名分的庶妾,自作主張讓雲嫣讓出孩子,如今又自作主張讓雲嫣令委身於他人,他從來沒有去想過雲嫣的意願和感受,枉顧她的感情和尊嚴,慕容予桓,他怎麼可以如此狠心絕情?
讓出親子的撕心痛未愈,被迫和親的刻骨傷又添,雲嫣有一大堆的話要問慕容予桓,她要聽聽他究竟如何解釋這一切。
然而,慕容予桓自從下了和親的旨意後,再不曾來過毓慶宮,甚至連毓慶宮周邊的地方也不願涉足。秦萬十分乖覺,知道眼下皇上最忌諱的就是提起毓慶宮或雲嫣,便時常替皇上找藉口遠離毓慶宮。
對於雲嫣和親之事,秦萬也是十分贊成的。當時,是他爲皇上出了私藏入宮這個辦法,可後來這件事有頭無尾。萬一皇上怪罪下來,秦萬正不知如何收場。這下好了,雲嫣一走,他秦萬也沒了後顧之憂。
秦萬常對慕容予桓道,“皇上和灩貴人這一路走過來,奴才都是看在眼裡的,皇上對貴人的情分兒那叫一個深!都是那個挨千刀兒的伏國二皇子不好,看上了貴人,生生的把皇上和貴人給拆開了。眼下戰事一觸即發,貴人若是不去和親,豈不成了大周的罪人?皇上愛重貴人,不忍貴人成爲人人唾罵的紅顏禍水,爲了貴人也只好忍痛割愛了!哎,皇上喲,這可苦了您嘍!您和貴人都是爲了咱大周,如今貴人出塞在即,若是與皇上見了面,難免彼此傷心,倒不如不見的好!”
秦萬反覆說過幾次後,慕容予桓的心裡果然坦然多了。
而石蓉繡除了表示唏噓難過之外,更多的是嚮慕容予桓稟報爾寧的近況。什麼爾寧又重了,越發長大了,偶爾也會吃乳母的奶水了,時常看着人笑,睡覺不哭不鬧,跟臣妾很親近……令慕容予桓覺得即便雲嫣走了,爾寧也可安然長大。
突赫雄奇得知後更是十分欣喜,本想第二日便帶了雲嫣走。可畢竟是兩國和親,大周禮儀之邦注重顏面,自要準備一番。雲嫣雖被封爲郡主,但慕容予桓命禮部按公主下嫁和親的規制爲雲嫣準備嫁妝,算作對雲嫣的心意和補償。
一個男人爲自己的女人準備嫁妝,讓她嫁去服侍別人,卻還將豐厚的嫁妝當作自己的心意,以爲這樣可以彌補女人傷絕的心,這是多麼荒誕啊!
對於雲嫣出塞和親,唯有一個人是真心爲雲嫣着想的,那就是安姑姑。她想起了丹桂那日拿着的收屍布,覺得與伏國和親也許未必是壞事。雖然實在委屈了雲嫣,可也總比留在這裡被人滅口要好。
因此,安姑姑常勸雲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退一步說不定海闊天空。
一想到伏國那種苦寒之地,雲嫣哪裡還敢想什麼海闊天空?更重要的是,離開大周,她與母親和爾寧,這兩個她如今最深愛的人,就要從此天各一方,永無相見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