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簡單寒暄過後,凌遠清這纔回身,略作引見。
不出遠黛所料,那少女名喚蕭呈嫺,乃是蕭家大小姐,右側男子則是其嫡長兄蕭呈燁,而對左側少年,卻只是簡單的介紹爲百里聿,對其身份竟是一句未提。
兩下見禮完畢,卻還是蕭呈嫺先開了口:“觀妹妹形容,似是先天有些不足之症?”言語之中,少有關心,卻頗多躍躍欲試之意。
沒料到她會忽然問出這麼一句來,遠黛不無詫異的看她一眼,這才淺淺笑道:“姐姐好眼力!”這一刻,她已完全明白了凌遠清忽而起意探視自己的原因。
她從前就曾聽人說起,這位蕭家大小姐不喜女紅,不好詩書,卻對醫之一道頗爲入迷。只是可惜,這位小姐出身高貴,蕭家對她又抱以厚望,自然不會允許她拋頭露面的爲人醫治。此次凌遠清偕友前來妙峰山別院小息,自己若默不作聲,或者凌遠清根本不會想到有自己這個妹妹。但自己託病不出,卻反而引來了這位大小姐的善意。
她心中正想着,那邊凌遠清卻已笑道:“如今已是秋日,這宅子又近山,卻比外頭還要更冷些,九妹又是有恙在身,有話卻還是進屋去說的好!”
這話一出,衆人皆各點頭,便自舉步進了小廳。
遠黛所住的這處院子,雖然地處偏僻、屋舍也略顯狹小,但畢竟她在這裡頭已住了數年,一應陳設、器物雖限於條件不敢說如何名貴,卻也雅緻、潔淨,令人耳目一新。屋角及案頭几上所供的幾盆花草更是品相不凡,幽香隱隱,直令人心曠神怡。
那凌遠清與蕭氏兄妹倒也還罷了,那百里聿卻是目光爲之一凝,眸中異色隱隱,但卻依然沉默着未曾開言。衆人在小廳坐定,便有丫鬟奉了茶來。蕭呈嫺因是坐在遠黛身邊,此刻見奉了茶來,少不得伸手取過,揭開盞蓋,意態矜持的淺淺啜了一口。
那茶才一入口,滋味極之清淡,直似清水一般,蕭呈嫺畢竟出身大家,平日用度皆非凡品,雖是素不在意這些口腹之慾,但驟然飲了這茶,卻也忍不住的皺了下眉。
然而她性情和婉,更不欲在這等小事上落人顏面,因此仍是勉強的將那茶嚥了下去。卻不料那茶入口雖淡,但一入喉時,便有一股清香自舌底、喉下緩緩漾起,不過片刻,卻已舌咽生津、幽香滿口,非止脣齒之間,便是渾身上下,也是遍體舒泰、腋下更是風生習習,一時暢快至極。縱是蕭呈嫺出身富貴,此刻也仍是忍不住脫口讚了一聲:“好茶!”
凌遠清三人在小廳左側的一排太師椅上坐了,他三人先前在外頭,已喝過一盅茶,因此此刻倒都沒動那茶,此刻忽然聽蕭呈嫺讚歎,不免各自詫異,便也端了茶,啜了一口。茶一入口,三人均不由色動的相互看了一眼,彼此眸中都有詫色。
擱下茶盞,凌遠清笑道:“九妹這茶,幽香滿口,卻不類普通茶品,不知九妹從何覓得?”
早在蕭呈嫺飲茶之時,遠黛便已舉盞陪飲了一口,此刻聽凌遠清出言相詢,不免在心中暗歎一聲,終於還是徐徐道:“六哥明鑑,這茶其實乃是花草茶!”
四人聽說乃是花草茶,面上這才露出恍然之色。他四人出身富貴出身,便是上貢之物,於他四人,也不爲難得,但今日這茶,卻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故而難免好奇。此刻聽說原是花草茶,這才心下釋然,只因似花草茶這等不入流的奇茶是通常是不入貢茶之列的。
對花草之爲茶,古人早有定見,謂之爲:上品飲茶,極品飲花。只此一語,便可見其讚譽之極。然而對於位於北方的大周朝來說,花草茶才只是方興未艾、甚爲少見的一種茶品。
四人裡頭,蕭呈嫺幼習醫術,頗懂些花草養生之道,此刻聽說乃是花茶,便很有些興致的揭了盞蓋,仔細端詳盞內花草。然而遠黛這茶卻是用了特殊手段揉制而成的,此刻沏了出來,只覺茶色湛翠,其葉似花非花,似葉非葉,從外形卻是看不出究竟用了何種花草爲原料。
既然形狀上看不出什麼,蕭呈嫺只得舉盞就口,又淺淺的啜了一口。細細品味一回之後,方纔笑道:“妹妹這茶滋味絕妙,一時難以言說,不過據我看來,這茶內,該有松針……翠竹……呀,還有這股冷香,莫非這茶內還有寒梅?”
遠黛見她如此有心,卻也忍不住一笑:“不瞞姐姐,這茶名喚歲寒三友!”
歲寒三友,所指正是鬆、竹、梅三物,只看這茶名,便知蕭呈嫺所猜無誤。
蕭呈嫺既知自己沒有猜錯,心中不覺更是欣然,當下帶笑問道:“這茶堪稱花草茶中的極品,只不知妹妹是從何處得來的?”
眉睫極輕微的顫動了一下,遠黛很快笑道:“說來只怕姐姐笑話,這茶,乃是妹妹親手製的,姐姐若果真喜歡,妹妹這便叫丫頭們包上一些給姐姐捎上!”
這話一出,蕭呈嫺便是一怔,明眸也隨之掃了一眼坐在對面的三人,尤其仔細的看了一眼凌遠清。只見凌遠清面上滿是愕然之色,很顯然的,他也並不知道自己這位九妹會製茶。
強壓下想要追問的衝動,蕭呈嫺笑道:“如此卻是太過叨擾妹妹了!”
遠黛一笑,正要說話,那邊自打進來起便一直神態懶散,不發一語的百里聿卻忽然開口道:“我也要叨擾!”語音清亮乾淨,宛如鐘磬交鳴,卻與他的稚嫩外表不甚相符。
他一開了口,凌遠清便也順水推舟的問道:“不知九妹妹這裡還有多少‘歲寒三友’茶?”言下也頗有分潤一些的意思。
遠黛見狀,不由爲之苦笑:“六哥不知,這茶揉制殊爲不易,我亦是新學不久,試了多次,也不過成功了兩次,合計不過三兩有餘。今日若非貴客臨門,也是捨不得取出的!”
凌遠清聞言,便即頷首問道:“難怪!難怪!我正想着,從前並不曾聽說九妹妹會制花草茶,怎麼今兒卻忽然嚐到妹妹親手製的茶了!”
一邊的蕭呈嫺聽着,心下不覺微動,有心想問這製茶的秘法,卻又覺得今次畢竟只是初見,若然直言相詢,未免冒失,少不得忍了下來,只是笑道:“我今兒來,原是聽說妹妹身子有些不適,我粗通醫術,妹妹若不棄嫌,可否讓我把一回脈?”語中卻已有了幾分關切。
遠黛早知她的來意,聽了這話,忙笑着謝了,少不得起身向凌遠清等人告了罪,這才請蕭呈嫺進了自己的屋子。一時搭了脈,開了方子,這才又送了蕭呈嫺出來。
四人此次之所以會過來,原是蕭呈嫺想要試試自己的醫術,毛遂自薦之故。她乃是蕭家嫡女,身份高貴,又是主動開口,凌遠清自是不好推脫,纔會過來探視一番。如今喝了茶,又診了脈、開了藥,此行已是不虛,加之天色已晚,四人便也自然起身告辭。
蕭呈嫺臨去時,卻還不忘說了幾句得空再聚的言語,遠黛自然含笑謙了幾句,滿口的應了。那邊文屏早將那‘歲寒三友’茶葉打點好了,擱在三隻螺鈿小盒內,見衆人要走,忙送了出來,四人三家自是毫不客氣的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