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沅真說了一回話,眼看着已是正午時分,因遠黛先前已叮囑過青兒,沅真便自然的喚來環兒,令備了午飯來,留遠黛在伴月閣中用了午飯。遠黛精神倦怠,胃口也不十分好,只挑那清淡的略動了些,對沅真特爲吩咐送上的蓴菜豆腐羹倒是讚不絕口,喝了有大半碗。
用過飯後,她又強撐着身體,上到二樓,看了一回。這處並不太大的江南式園林,共有兩處高點,其一,便是這座伴月閣,而在東頭,又另有一座摘星閣,這兩座小樓一東一西,卻恰恰將遠黛如今所住的綠楊苑護在了正中,沅真這份心意,不由的遠黛不嘆息了一聲。
身側,沅真已笑道:“我原想着,若是一切能如小姐所想,將來有一日,我們或可同住在這裡,不過如今想來,怕是不能了!”話到最後,終不免帶了幾分傷懷。
擡手拍一拍沅真的手,遠黛淡淡笑道:“江南江北雖隔千里,心無隔閡足矣!”
沅真聽得笑笑:“小姐可不是又在安慰我了!”對遠黛,這世上再無人比她更明白了。
遠黛只是笑,過得一刻,方調侃道:“難不成你倒希望我與你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嗎?”
二人笑了一回,遠黛方離了窗前,就在沅真房內的榻上躺了:“累了,且讓我歇一會兒!”沅真答應着,便忙轉身去取薄毯。等她拿了薄毯來,那邊遠黛竟早闔目睡了過去。
這一覺,她卻睡的甚是香甜,及至醒來時候,卻覺日頭已微微偏西了。屋內,沅真卻並不在,一側小杌子上。環兒正低頭做着女紅,聽見聲音,忙擡眼看了過來,及至瞧見遠黛,卻早恭敬起身道:“太太醒了!我這就去打水來!”言畢,轉身便要出去。
遠黛忙擡手止住她的腳步,且問道:“你們東家呢?”
環兒應道:“早些時候鋪子裡的幾位掌櫃的來求見東家,東家便過去花廳同他們商量事兒去了!”一面說着,她已忍不住拿了眼去偷偷打量遠黛。
見她如此,遠黛哪還不知道。自己睡着時候沅真也不知同這丫頭說了些什麼,以至於這丫頭的態度瞬間便變得如此恭敬到近乎崇拜了,失笑的搖了搖頭。她道:“既如此,我便不留在這裡了,你們東家回來,你只告訴她,我這就回去綠楊苑了!”
她過來沅真處也有好些時候了。再不回綠楊苑去,倒顯得她是有意避開百里肇,甚至是怕了他一樣。而關於這最後一點,她是斷然不會承認的。
環兒答應了一聲,卻仍出去打了水來,伏侍遠黛淨面、漱口之後。才送了遠黛出去。午憩過後,遠黛已覺舒服了許多,早起時痠軟無力的腰腿也爽利了許多。循着來時的五彩鵝卵石小路。遠黛一路緩緩走着,小徑兩側,林木森森,綠蔭成行,雖陽光火辣。卻不覺其熱。
穿過小徑,再走不多時。前頭便見了曲折迴環的遊廊。遠黛踏步上了遊廊,纔剛折了過去,迎頭便見有人正快步的過來。遠黛目光微動之下,卻已看清了過來那人——嶽堯。
嶽堯顯然也看到了她,足下不期然的一緩,卻又很快的恢復如常,再行數步,眼看相距只剩十餘步的距離,他才止了步,朝遠黛一禮:“王……沅真可在伴月閣嗎?”
遠黛略略回了半禮,而後淡淡道:“不在!據環兒說,她去同幾位掌櫃商量事兒去了!”算起來,她與嶽堯相識也已有了好些時候,但真正單獨說話,這卻還是第一次。沒有繼續與嶽堯說下去的打算,遠黛朝他微微一點頭,徑自舉步上前,便要從他身側經過。
彷彿猶豫了一刻,就在遠黛堪堪便要走到他跟前的時候,嶽堯卻忽然開口叫道:“王妃!”蛾眉輕輕一蹙,遠黛終於停下腳步,看向嶽堯。稍一遲疑之後,嶽堯似乎下定了決心一般急急的道:“我……纔剛從綠楊苑過來……”說着,他已忍不住的擡頭去窺視遠黛的面色。
遠黛與嶽堯也非一日相識,雖說二人從來少有交集,但對嶽堯的情性她卻是略有所知,這會兒見嶽堯這副模樣,早知他的意思何在,沉默片刻之後,她緩緩問道:“可是王爺同你說什麼了?”在她想來,這已是唯一的解釋了。
嶽堯本來言辭囁嚅,有些不知該如何說下去,這會兒被遠黛這麼一問,卻反放下心來,當即匆匆開口道:“王爺他說,沅真……讓我來求王妃!”這話他急急道來,神色更極真摯。
定定看一眼嶽堯,遠黛輕輕搖頭:“嶽堯,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嶽堯一怔,有些掂不到遠黛的意思,只能茫然的看向遠黛。遠黛本也不指望他能說什麼,只徑自的說了下去:“你這話的意思,分明便是求我將沅真許配給你。我說的可對?”
對於這一說,嶽堯自是毫不猶豫的就點了頭,他想說的,其實也正是這個意思。
“你求我將沅真許配給你!”遠黛重複了一遍這話之後,卻又突然而然的問道:“我只問你,在你嶽堯心中,卻將沅真當成了什麼?”
嶽堯聽得又是一怔,有心想要說些什麼,又覺在遠黛面前這些表真心的話語實在有些不宜出口,當下遲疑的看着遠黛,似乎想從遠黛臉上尋出一些端倪。
見他如此,遠黛倒不免暗歎了一聲,知道嶽堯壓根兒就沒想這麼多。然而他如今不想,卻並不代表以後永遠不會想到這個:“沅真如今已不是我的丫鬟,你卻讓我出面,讓她嫁給你,你且自己想想,你這樣的做法可妥當嗎?”
這話才一入耳,嶽堯便不由的驚了一下,下一刻,已失聲道:“我並沒有這個意思!”遠黛這話,分明便是指他仍將沅真看做是她的丫鬟,更有他瞧不起沅真的意思在內。
靜靜看着嶽堯,遠黛淡淡道:“我固然信你並無這個意思,但是嶽堯,人言可畏!你想娶沅真,便該自己同她去說,而不是來找我!我早說過,沅真的事情,由她自己做主!”說過了這一句話,她再無意淹留,而是朝嶽堯微微頷首,徑自的從嶽堯身畔走了過去。
愣了一愣後,嶽堯終於回神,眼看着遠黛的背影已將消失在迴廊盡頭時,他忙大聲叫道:“王……太太的意思,我已懂了,多謝太太指點!”
聽他這般高聲言謝,遠黛足下卻險些一個趔趄,無奈的苦笑一下,她既不回頭也未答話,只徑自的往綠楊苑方向走去。轉過這條走廊,再往前走不多遠,便已見了那一池盛開的荷花,綠楊苑則靜靜的矗立在荷池中央。自小橋往綠楊苑走的當兒,遠黛目光隨意一動,卻恰恰瞧見離着自己不遠的地方,竟有一枝生的頗爲飽滿肥大的青色蓮蓬藏於荷葉之間。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她忍不住的伸了手,攀住那枝蓮蓬,輕輕折了下來。採了這一枝後,她竟忽然起了玩心,一路走着,一路尋覓着藏於荷花荷葉之間的蓮蓬。將近七月中,蓮蓬也真結了不少,遠黛一路採集,等到了綠楊苑門口,手中已捧了五六枝之多。
碧兒正從綠楊苑裡頭出頭,瞧見遠黛,忙笑着行禮道:“太太回來了!怎麼還採了這個!”
隨意一笑,遠黛道:“都是長在橋邊的,我一眼見着,倒覺甚是可喜,便採了幾枝頑!”
碧兒聽着,少不得一面笑着,一面接了那蓮蓬過來道:“太太若喜歡,明兒閒了,倒可過去太湖泛舟,那湖上最多的便是這些!一路採下來,把船都能堆沉了!”
遠黛聽得甚是意動,當下應道:“聽你這麼一說,我若不去,可真是白來姑蘇一趟了!”
二人一面說着,卻已進了綠楊苑。百里肇在屋內,聽得遠黛說話,早擡眼看了過來,見她進來,不免挑了一挑眉。遠黛一眼見他,卻不免勾動昨夜之事,臉上略紅了一紅後,這才上前行了一禮。百里肇也不多說什麼,只笑了笑,點一點對面的椅子,示意她坐。
面上紅暈雖還不曾完全褪去,但鎮定下來的遠黛仍是自若的坐了下來,且吩咐一邊的碧兒道:“去打些水來,我要洗一洗手!”因沿途攀折了幾枝蓮蓬的緣故,她手上沾了些蓮莖上的刺與汁液,確也需要清理一下。
碧兒答應着,便捧了那幾枝蓮蓬出去。不一時已送了水與香胰子進來,伏侍遠黛洗手。
遠黛纔剛洗過了手,那邊青兒早又進來,手中卻託了一隻不大不小、瑩潤通透、全無瑕疵的水晶盤,盤內裝的,卻是數十粒青色的蓮子。將蓮子擱在桌上,青兒笑道:“這是太太纔剛自己採的,老爺太太可嘗一嘗!若喜歡,過一會子,我命家下的小子們再採些來!”
遠黛笑道:“多謝你!不過今兒這些也儘夠了!”一面說着,已伸手拈起了一粒蓮子,慢慢的剝着。百里肇在旁看着,也只淡淡一笑,竟也拈了一粒在手中,卻沒有剝,只是閒閒的把玩着。打發走了青兒、碧兒兩個,遠黛斜瞥了百里肇一眼:“王爺就沒有想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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