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便是中元節。中元節,本是鬼節,中元節的夜晚,也正是百鬼夜行之時。
這一年的中元節,天氣卻是出奇的好,白日裡頭,更是豔陽高照,一碧如洗的藍天之上,甚至不見一絲白雲。遠黛醒來之時,身邊卻早不見了百里肇。蹙眉的伸展了一下有些痠軟的身體,慵懶的斜靠在牀頭,遠黛有些苦笑的搖了搖頭。
這幾年,她的睡眠一直也算不上好,尤其是在凌府的那些日子。然而出奇的,自打嫁給百里肇之後,她的睡眠狀況竟是大有改觀,尤其,是這兩個晚上。伸手輕輕揉捏着因昨夜狂亂而痠軟不堪的纖腰,好半日,她才坐直了身子。這個該死的男人,她咬牙的想着。
昨夜種種倏忽閃現腦際,讓她臉上又是好一陣火辣辣的。
自行起身披了衣裳,雙足還不曾落地,外頭青兒卻早聽到聲音急急的走了進來:“太太!”她叫着,神色更是小心翼翼的:“沐浴的水已備下了,太太可要沐浴嗎?”
見她如此小心,遠黛倒不免笑了出來,當下扶了她手,慢慢的站起身來:“扶我過去吧!”青兒答應着,便扶了遠黛往東屋去。東屋裡頭,沐浴的大桶早已備好,遠黛伸手試了試水溫,倒覺正合自己的心意,當下打發走了青兒,自行除衣下水。
穠纖合宜的柔美嬌軀上,依舊殘留着一些激情之後留下的痕跡,讓她不期然的皺了眉。水中。雖沒有花瓣,卻有一股淡而幽馥的氣味,她能聞的出來。這是月梔花的香味。遠黛知道,這必是沅真的吩咐。月梔花精油,最大的功用,便是紓緩筋骨、祛除疲憊。
花精油,是廣逸王從前所制,也是他送與自己鍾情女子的定情之物。因爲這個原因,花精油。幾乎從來不曾出現在市面上,便連知道此物存在的人,也只寥寥。
而這。也正是遠黛雖握有製作方式,卻從來沒有對外展露的緣由。她不想因爲這點小事,就敗露了自己。當年,爲了能將她送出大越。廣逸王可謂是費盡心機。遠黛也並不想她義父最後的心力就這麼的付之一炬。她這麼靜靜的想着,不知不覺的,桶內水竟已涼了。
從東屋沐浴完了重回正屋的時候,遠黛一眼便見百里肇正神清氣爽的坐在桌邊喝着茶。桌上,則是幾樣精緻的蘇式糕點配了一盅碧粳米粥,淡淡的熱氣蒸騰,顯是新近送來。
只看他那神清氣爽的模樣,遠黛便覺一陣火氣沒來由的從心中躥了上來。似乎察覺了她的歸來。百里肇悠然擡眼,竟還朝她微微一笑。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由的沉了臉,遠黛甚至覺得,這一刻,若不是青兒碧兒兩個丫鬟正在邊上伺候着,她真想過去,將百里肇面上那份志得意滿之色給一下子抹去。這個念頭在她腦中一閃而逝,她卻忽然便有些愣神。
這一陣子,面對百里肇的時候,她似乎已愈來愈隨心所欲,再沒有了從前的處處謹慎、在在小心。細想起來,她如今的這個樣子,儼然竟有些恃寵而驕的味道。
怔愣了好一陣子,遠黛才慢慢的走了過去,在百里肇對面坐下,面上神色卻仍變幻莫定。
見她過來,一直立在一邊伺候的碧兒忙朝她行禮,又盛了一碗碧粳米粥來。遠黛也不言語,隨手拿了湯匙,慢慢的吃了起來,然而這碧粳米粥吃在口中卻是全無一些滋味。
對面的百里肇見此,已詫然的挑了眉,遠黛纔剛的臉色他看得很清楚,那分明就是一副要發作的樣兒。而他對於這一點,倒也並不覺得奇怪,畢竟昨兒晚上,他着實折騰得她不輕。真正讓他感到驚訝的是,不過片刻工夫,遠黛那一臉的怒色居然就那麼變成了怔愣與失神。
一頓早飯就在靜默無聲之中用完。用過了飯後,百里肇先自朝遠黛笑笑,問道:“陪我出去走走?”輕輕點頭,遠黛站起身來,又示意青兒取了柺杖遞給百里肇。
二人一路出了屋子,行至九曲橋上時,百里肇卻忽然將雙柺一攏,遞給了遠黛。遠黛一怔,旋蹙眉看了他一眼:“我已說過許多次,莫太心急,你的腿,仍需養些時日!”
對於她的說教,百里肇只是笑笑,他穩穩當當的站着,雙柺依舊遞到遠黛面前。遠黛無奈,只得接了雙柺。百里肇便慢慢的扶着九曲橋的橋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今兒早上,我已出來走過一回了!”他忽然的開口道,語氣雖則平淡,卻仍暗藏着不能掩飾的欣然。
遠黛一怔,旋之苦笑起來,她本來還有心勸上幾句,然轉念一想,畢竟又收回了已到口邊的話語。見她沒有作聲,百里肇倒不免擰了眉:“怎麼了?”他直截了當的開口問道。
遠黛不答,事實上,她也真不知道她該如何對百里肇說。對他說,我覺得我們之間已太親密……親密到我與從前所想的大不一樣了嗎?
即便她心中真是這麼想的,這樣的話仍是不能出口的。她所能做的,只是在日後,慢慢的拉開二人之間的距離,逐漸淡化眼前的這種親密。也或許,如果他的身邊再多一些女子,情況會變得好些吧。這個念頭倏忽閃過她的腦海,讓她沒來由的有些煩躁。
怔然一刻,遠黛搖頭道:“我只是在想,早些年王爺遣散出去的那些姬妾如今都在哪兒?”
不料她會問起這個,俊雅的面容之上頓然現出了驚愕之意,深思的看一眼遠黛,百里肇淡淡道:“你怎會忽然問起這個?”
抿了下脣,遠黛答道:“不過好奇而已!王爺若不想說,便只當我沒問!”
她的這個答案顯然不能讓百里肇滿意,失去了繼續扶着欄杆走下去的興趣,百里肇在橋欄上坐下,冷邃雙眸眨也不眨的盯向遠黛:“我倒並不以爲王妃只是單純的好奇呢?”
輕輕聳肩,遠黛自若在他對面的橋欄上坐下:“那王爺以爲我能有什麼心思?”這個時候,想讓她承認這個,顯然是不可能的。何況她如今也想明白了,當年百里肇既然毫不眷戀的將那些女子打發了走,便說明,那些女子根本並不合他的心意。那她如今再將她們接回,也不過是畫蛇添足的無用之舉,而況這樣做的話,只怕也會鬧得她耳根片刻不得寧靜。
深思的看着遠黛,百里肇正要再說什麼的當兒,卻見那邊橋上,卻有二人正過來。來的人,正是嶽堯與沅真兩個。走得近了,二人便自笑着行了一禮。
百里肇衝二人一擺手,示意免禮:“你們二人怎麼來了?”他問着,言下微微詫異。嶽堯與沅真剛剛定下婚事,按說正是情濃之時,當不會無故過來這裡纔是。
那邊遠黛見沅真二人過來,卻不免鬆了口氣。百里肇從來也不是一個容易糊弄的人,便是她,也沒有絲毫把握能在他的盤問下不露出破綻來,沅真二人的來到,卻顯然化解了眼前的局勢:“可有什麼事兒嗎?”她含笑的跟在百里肇後面問着。
沅真笑道:“今兒乃是中元!我來問問老爺與太太可要出門看看?”
遠黛聽得一怔,這纔想起這事。原先她倒是一直記得中元節之事的,然而今兒一早起來,還真是將這事兒給忘記了。這會兒被沅真一提醒,方纔想了起來。
中元節,本是祭祀先人的節日,也是道家一個極爲重要的節日。道家全年共有三次盛會,這便是上元、中元與下元。上元爲正月十五日,乃是賜福之日;中元,便是七月十五,所以又稱之爲鬼節,卻是因爲中元這一日,乃是赦免亡魂之罪的日子。至於下元節,卻是十月十五日,在這一日祈福,可爲有過失之人解除厄運。這便是道家所謂的三官。
三官者,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也!
若只是道家,也許這中元節還未必就這麼熱鬧,然而巧之又巧的,這一日,卻又是佛教舉行盂蘭盆會的日子。這便使得中元節的份量愈發的重了許多。
很是自然的轉頭看了一眼百里肇,遠黛隨意的問道:“王……老爺的意思呢?”
沒有馬上答她,百里肇轉向嶽堯問道:“你與初煒聯繫了沒有?”
嶽堯頷首道:“昨兒我已讓人去了他開的酒鋪!他卻回我說,今兒乃是中元,只等中元過了,他再過來拜望老爺!”
中元節,確實也並不是個上門拜訪的日子。點一點頭後,百里肇道:“既如此,也由得他去!”說過了這話,他卻又問沅真道:“今晚你可有什麼安排沒有?”
沅真抿嘴一笑:“我想着老爺與太太都不是什麼虔誠信徒,對於那些祈福道場想來也沒有太大的興趣。不過姑蘇本是水城,每年中元時候,河燈放的卻是格外熱鬧,倒是頗值一看!”
對於沅真的這一提議,百里肇自是全無意見,當下應道:“既如此,也不妨看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