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黛去了許久,百里肇猶覺心情甚是舒暢,脣角的笑意也仍是那麼若有若無的掛着。端坐在椅子上,百里肇有意將雙足落於地上,甚至稍稍半撐起身體,好讓自己能有一種腳踏實地的踏實感。這種感覺,若沒有失去過,也許根本不會覺得珍貴。
碧兒送上新沏的碧螺春,百里肇想着遠黛既去了沅真處,一時半會怕是回不來,便索性叫住正欲退下去的碧兒,且吩咐道:“去請三老爺來說話!”因百里肇行二的緣故,此次出行,便徑直的給嶽堯壓了一個三老爺的頭銜,算是一對兄弟。
碧兒自然知道這個“三爺”指的是誰,當下答應一聲,掉頭疾步的去了。碧兒去後,百里肇閒閒的坐了一刻,終是起了身,打算到外頭橋上略走幾步。隨手取過身側的柺杖,他穩穩的站起身來,慢慢往外行去。纔剛出了房門,卻見遠遠的,遠黛與沅真兩個竟過來了。
不期然的挑了下眉,百里肇沒再往前挪步,而只是看着正走過來的二人。橋的那一頭,遠黛與沅真二人顯然也注意到了他,同時朝他略略一福,這才並肩的走了來。
待得走近了,遠黛便也自然的上前去扶百里肇。百里肇倒也並不多說什麼,便在她的攙扶下重又回了屋內。三人才剛分了主賓坐下,那邊青兒早送了茶來。
百里肇心知遠黛這麼快便返回綠楊苑,必有緣由,卻也並不出口詢問,只是等她自己說。果不其然,遠黛端茶喝了一口之後,很快問道:“我想知道,王爺此來江南。究竟所爲何事?”
百里肇揚眉:“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來了?”此來江南,絕非單單隻爲遊山玩水,這一點,只怕在他纔對遠黛說起江南之行時,遠黛心中便已明白,然而她卻一直也沒有問起。他可並不以爲,遠黛會忽然心血來潮的就問起這個了,更何況遠黛身邊還有個沅真在。
坦然一笑,遠黛道:“王爺可還記得昨兒晚上我們見到的那一對兄妹?”
若有所思的看一眼遠黛與沅真二人,百里肇道:“秦同旭?”他簡潔的問道。
遠黛點頭:“纔剛沅真對我說起了秦家……”一面說着。遠黛已轉頭看了一眼沅真。
沅真會意,便將先前對遠黛說的那一席話重又說了一回,而後也並不發表自己的意見。只靜靜坐在那裡,自若的端了茶盞,慢慢的啜飲着。
略略沉吟之後,百里肇終於開口:“我來江南,爲的並不是秦家!”一面說着。他已自然的看了一眼遠黛:“這一點,你該能看得出來!”
對於這一點,遠黛其實倒說不上意外。百里肇此來,若真是爲了秦家,昨夜閶門巧遇,他就不會那麼淡淡的將那兩兄妹打發走。蛾眉稍稍一蹙之後。遠黛道:“我所以同王爺說起這事,只因爲我覺得寧親王這人頗有些耐人尋味!”而百里肇卻顯然並不將他看在眼中。
百里肇笑笑,卻是出人意料的道:“我也不瞞你們。我這次來江南,爲的是江南玄武軍!”
遠黛聽得心中微微一震,事實上,她雖一直沒有問起百里肇南下江南的真正緣故,但心中對此仍是頗多揣度。而在她想來,百里肇此行最大的可能。便是玄武軍。
天下南北二分,由來已久。因北有狄人爲禍,南有西南戎作祟的緣故,兩國雖均存一統之心,但一直以來,也都不敢冒然爲戰,因此這些年來,南北倒也還算平靜。
事實上,除卻北狄與西南戎外,卻還有一處,對兩國卻也有着一定的影響——那就是東海倭人。若說北狄與西南戎乃是南北二朝的心腹之患,那麼倭人無疑便是癬疥之症。
癬疥之症,雖無傷性命,卻也不容輕忽。因此上,南北在沿海一帶都設了水軍。大周水軍,便是此刻百里肇口中所說的玄武軍。這些事情,遠黛心中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卻並沒有絲毫過問的意思。一來,是沒有興趣,二來,也不無避嫌的意思。
而她之所以會與百里肇說起寧親王與秦家之事,原因其實很是簡單——她雖不知道這事對百里肇是否有用,但既然知道了,自然就該告訴他,由他來定奪,若瞞着不說,倘或耽誤了事兒,反而不好。該說的既都已說了,她也就不打算再多過問這事了。
只是她卻沒有料到,百里肇竟會主動對她說起此行的真正目的。一邊的沅真亦是一臉詫異,顯然也是因百里肇的這一句話。旁的姑且不去說它,百里肇肯在她們二人面前毫無顧忌的說出他此行的真正原因,對二人的信任之情,自不待說。
將二人面上的錯愕盡收眼底,百里肇卻又神色自如的一笑:“至於我那位大哥,你們也不必太過在意!至於秦家,這會兒左右閒着無事,沅真,你不妨將這事詳細說來聽聽!”
沅真也是經過事的人,不過片刻工夫,便已壓下了滿心的訝異,稍一思忖之後,纔要說話的當兒,外頭卻恰恰傳來青兒清脆的聲音:“老爺,三老爺到了!”
百里肇聽得一怔,旋即想起嶽堯所以過來,正是自己纔剛令青兒去請的緣故。當下失笑道:“果然是來得早不如來的巧!請他進來吧!”
外頭青兒答應着,嶽堯旋之舉步走了進來。目光瞥見沅真,他也不覺怔了一下,顯然甚是意外。百里肇也不等他多問,便自開口道:“你來的巧,且坐下聽沅真說話!”
嶽堯答應着,也不多問,只看了沅真一眼,便在沅真一側坐下了。
這會兒沅真卻早思慮停當,當下緩聲開口道:“若說到當下的秦家,便必要提及已過世多年的秦家老太爺!”
秦家,在江南一帶,可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世家。當然了,江南的世家,原也並不值錢。先朝之所以大統不繼,與其末年,世家豪強的崛起,脫不了干係。因此不管是南是北,二國定都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勒令各地豪強進京,並強行要求他們必須居家遷移到京畿左近地區。各地豪強如何願意捨棄祖輩數百年的基業,自恃勢力的不免私下勾連,陰謀作亂。
而他們所得到的,便是毫不留情的鎮壓乃至全家抄斬。經此一事,各地豪強勢力從此一蹶不振,不復前朝風光。太祖皇帝不但不希望前朝豪強勢力繼續爲禍天下,對本朝功臣,也是頗多壓制,不欲重現當年之事。因此大周開國功臣三公十八侯,所賜府邸也均在平京城內。
百餘年光景,三公十八侯已所剩無幾,所餘蕭、凌等四府在朝中雖仍有着一定的影響力,但這種影響力,卻是遠遠及不上前朝諸豪強勢力的十一。
秦家,就是大周遷移江南世家豪強之後逐漸興起的新世家。秦家早年以行商起家,及至家勢興旺之後,便開始着意培養家中兒郎讀書入仕。如是百年,雖沒出過一品宰輔之流,但位居二品的也有數人,四品之下,更是數不勝數,隱隱然便有江南第一世家的勢頭。
秦家已過世多年的老太爺名喚秦罡。秦罡其人,共有一妻三妾,妾韓氏,出身江南韓家,雖爲庶女,卻也是不折不扣的大戶人家小姐。原本以她的身份,斷不至於與人爲妾,然而與秦罡的一次偶遇,卻改變了她原本可以擁有的生活。她義無反顧的嫁入了秦家。
秦罡對她的寵愛是毋庸置疑的,因着出身的緣故,便是秦罡的正妻、膝下已有一子秦炆的袁氏,見了她時,也需客客氣氣的口稱妹妹,雖然私底下,袁氏也沒少給她下絆子。
入門三年,韓氏接連流產數次,一直無有所出。直到袁氏因難產過世,她才終於產下一子,取名秦斐。秦斐百日那天,自覺愧對韓氏的秦罡,便很快將韓氏扶爲正妻。
韓氏雖是如願以償了,但袁氏卻還是秦罡的結髮妻子,她不過是填房、續絃而已,便是她的兒子,也並不是秦家的嫡長子。說到這裡,沅真畢竟沒忍住,悄悄擡眼瞥向百里肇。
百里肇神色淡然,眸光平靜,彷彿全沒覺得這事有什麼可值得他注意的。
見他如此,沅真倒不免暗暗的鬆了口氣,當下繼續的說了下去。
因寵愛韓氏的緣故,對於次子,秦罡也是格外的寵愛些。然而雖然如此,秦罡卻也沒有放鬆對長子的管教。而秦氏長子秦炆也並沒辜負父親的嚴格教導,不管哪一方面,比秦斐年長五歲的他較之自己的異母弟弟都更顯出色許多。
十八歲時,秦炆娶妻戴氏,第二年,便得一子,這便是秦府的長房長子秦同曜。秦同曜週歲不久,秦罡忽然罹患惡疾,不過數月,便撒手人寰。然而他對次子畢竟是寵愛的,除卻必要由長子繼承的祖產之外,他的其他產業幾乎一樣不少的盡數留給了次子。
這份產業,幾乎佔據了秦家產業的四分之一。而秦炆所得到的祖產,雖看着龐大,但祖產所以爲祖產,是因它是江南秦氏一族所共有的財產,因此細算了下來,秦炆所得甚至還不如秦斐。產業種種,早在秦罡去世之前,便早已劃在了秦炆的名下,此事中人、保人一應俱全,秦炆心中雖怨恨至極,卻也無力迴天,而江南秦氏也因此形同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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慚愧的說一句,最近身體有點不舒服。答應的加更會在近期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