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黛聽得愕然,忍不住追問了一句:“寧親王將至,難道王爺仍不打算?”
見她如此,倒不由失笑出聲,乾脆的一點頭,他道:“蔣琓與雲裳此刻該已得了消息自北境趕來,我們若是返京,兩下里豈非又要錯過了?雲裳我是不知,但蔣琓鎮守北境,不得諭令不能隨意返京,便是來這姑蘇,也要擔上不少風險,我自不能讓他白跑這一趟!”
若有所思的望向百里肇,遠黛微一抿脣,卻並沒再多問什麼。(ww..om)レ..?レ
二人對視一刻,百里肇終於還是問道:“你覺得我該回京嗎?”
輕輕搖頭,遠黛道:“王爺既決定了暫不回京,想來必有王爺自己的考慮,我自當影從!”
她可並不認爲百里肇所以留在姑蘇只是因爲不想雲裳與蔣琓白跑一趟。至於擔風險一說,那更是無稽之談。蔣琓既敢因着嶽堯的一封書信就決定前來姑蘇,也就是說,他壓根兒也就沒把朝廷那所謂的禁令放在心上,自然更不會在乎因之而來的那所謂的風險。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沉聲問道:“我想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遠黛雖說了“自當影從”的話,但百里肇仍可察覺得出,遠黛心中其實是希望他儘早離開姑蘇的。
遠黛聽得微微苦笑,卻終於還是道:“我只是沒料到王爺居然這麼快就打算將你雙腿已將痊癒的事兒公之於天下!”她一直以爲,秘而不宣此事。對百里肇而言,好處會大得多。
百里肇頷首,卻仍不肯放過她。繼續追問道:“你是不是擔心這事會對你有所影響?”
聽他問到這個,遠黛便也乾脆直言:“從決定嫁給王爺之時起,我就知道,我的身份是再掩藏不下去的!只是我心中卻總想着,能多掩藏一些時日也是好的!”
在這世上,知道“菟絲”之人尚且少有,能解“菟絲”之毒的人則更少之又少。一旦百里肇康復的消息傳出。遠黛相信,也必會因此暴露。
沉吟的點頭,百里肇道:“那你覺得。什麼時候你纔會不懼旁人知道你的身份?”
遠黛揚眉,卻問了一句:“王爺既說起這個來,我倒想反問王爺一句,我這身份。難道會見不得人嗎?”
百里肇聽得一時無語。遠黛的身份。自然絕不能算是見不得人的。事實上,大周與南越雖二分天下多年,但因各有邊疆之患,均個騰不開手去,故而暗裡固然都有一統之志,但面上,卻仍可算得親善,偶有天災。甚至互有求援、相助之舉。
廣逸王乃南越宗室嫡子,身份豈同尋常。遠黛身爲他唯一的義女。其身份,若說見不得人,那天下之廣,能見得人的身份,也真是不多了。
“那又是爲何?”既想不明白,百里肇便索性不再去想,而是乾脆的問了一句。
沉默片刻,遠黛才道:“如果我說,我這樣,是因我不想回南越,王爺可會相信?”
百里肇聽得心中一震,看向遠黛的目光便帶了幾分古怪。因爲不想回,所以不願暴露身份,泄漏行蹤,這理由的背後,必然有一個逼着她,讓她不得不回的人或者事。
“它……會對你不利嗎?”良久,百里肇才試探的問了一句。沒什麼理由的,他不想直言去問遠黛,究竟是什麼事或,使得遠黛會一心掩藏自己的行蹤。
搖頭,遠黛道:“如果說,我也不知道,王爺可願意相信我?”
“你也不知道?”百里肇頗有些不置信的問着。
徐徐吐出一口氣,遠黛不答反問道:“人慢慢的長大了,是不是總會有變化?”
不須多想,百里肇便應聲答道:“這是自然!”人心如海底針,所以無法,難以測知,是因針極細小,會隨水流動,並不永恆停留。否則哪怕那海再是廣闊,也未必就不能撈上。
遠黛點頭,慢慢道:“那就是了!人心嬗變,從前我已看不透,如今,我便更不懂了!”
她雖沒點明那人是誰,但話說到這個地步,百里肇卻已全明白過來,微微頷首之後,他道:“你既不願意泄漏身份,我只盡力幫你便是了!”這一句話,卻已表明了他的意思,他答應遠黛,暫時不會對外透露雙腿痊癒的消息。
心中沒來由的一鬆,遠黛很快綻出一個笑容,注目看向百里肇,她道:“我也不瞞王爺,他……我四哥……”有些辛澀的吐出這幾個字後,她苦笑的繼續道:“他這人……年紀愈長,我便愈看不透,覺他喜怒無常……上一刻猶且滿面春風,下一秒或已血濺五步……”
這一番話,從她口中說來,卻是一字一頓,面上更難得泛起了一絲隱約的恐懼。這樣的表情,若換在旁人身上也還罷了,然擱在素日鎮定自若的遠黛身上,卻讓百里肇不得不心中詫異。對於南越昭平帝,他雖沒見過,但卻曾聽人提起過。而據他耳聞,昭平帝此人性情溫淡柔和,極少發怒,御下更可稱得寬厚二字,竟與遠黛這話,完全相反。
不期然的微微一笑,百里肇道:“你愈是說,我便愈忍不住想見一見他了!”
苦笑一下,遠黛道:“我相信,用不了太久,王爺定會如願以償的!”這話裡頭所包涵的深層意思卻是,只要她的行蹤泄漏,昭平帝只怕便會前來。
知她不願多提這些,百里肇雖聽出了她的意思,仍無追問之意,笑了一笑後,百里肇徑自的岔開話題:“我已打算好了,從姑蘇乘快船一路北下,日夜兼程,如無意外,當可在三日內抵達平京!所以,我打算繼續留在姑蘇,八月初十日準時動身返京!”
遠黛聽得一怔,纔要說什麼的時候,百里肇又已開口道:“不過你也不必擔心,寧親王……他是不會知道我身在姑蘇的!”這話卻已是在承諾遠黛,暫時不會泄漏她的身份。
既是意外,也頗感,遠黛看向百里肇,詫異問道:“王爺如此,又是爲何?”
揚眉一笑,百里肇道:“一來,我與蔣琓也有不少時日不見了,確想見他一面。二來麼……”這一刻,百里肇的笑容中忽然便多了幾分戲謔:“我也很想看看初煒會怎麼做?”
遠黛爲之愕然,目光落在百里肇那不無促狹的面容上,一個忍不住,竟也跟着笑了出來。
……?……
怔怔的看着百里肇,卻是好半日,遠黛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王爺……”語聲不知怎麼的,竟帶了幾分微微的顫抖。
朝她微微一笑,百里肇終於收回手來:“早同你說過的,叫我顯華!”
壓下心中翻涌的情愫,遠黛別開眼去,莫名的問了一句:“在王爺看來,人心如何?”
“人心?”細細咀嚼着這兩個字,良久,百里肇方苦笑的道:“人心,怕是這世上最爲難測的物事了吧!”說着這話的時候,他卻忽然的就想起了自己的父皇延德帝。
當年母后早死,獨留年幼的自己孤零零的生活在人心叵測的宮廷之中,若非父皇的小心迴護,他便是再早慧,再有母后所遺之人的護持,只怕也早不存在於這人間。那時候的他,雖然步步小心,處處謹慎,但每每想到不遺餘力疼愛、迴護自己的父皇,心中也總是暖的。
然而忽忽十數年,在他逐漸羽翼豐滿,雄心萬丈之時,也同樣是父皇,在背後有意無意的推了他一把。只是這一把,便幾乎讓他萬劫不復。而如今,在雙腿已康復在即的今日,他卻反而更能潛下心來思考當年之事。他也因此更爲清楚的知道,這一切,其實並不能都算在延德帝的身上,他也有錯,他錯在低估了人心的嬗變與莫測上。
他幼年時,延德帝的處處迴護,是因他是他稚嫩可欺的兒子;而在他羽翼豐滿之後,他手中的勢力,他在外的名聲,甚至已蓋壓了其時正當盛年的延德帝。這對於一個一心想要名垂青史的帝皇來說,又是怎樣的一個打擊。
百里肇失神的想着,面上神色一時變幻莫測。
沒有去看百里肇的面色,遠黛慢慢的把玩着手中的歲寒三友青瓷茶盅,口中徐徐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說着這話的時候,她的心中也不由的泛起了一絲涼意。
百里肇爲之恍惚失神,半晌方搖了搖頭。收拾一回心緒,他才凝眸看向遠黛,簡單的吐出三個字來:“你放心!”只是簡單的三個字,甚至沒有刻意加重語氣,而只是淡淡道來。然而他就是有那麼一種氣質,似乎這話從他口中說來,便帶了字字千鈞的味道。
遠黛也不言語什麼,只擱下了手中的茶盅,擡頭與他對視:“我的意思,王爺手中若有合用之人,不妨就遣他過去北境執掌馭記。與雲裳那裡,我自有補償。至於緣記,我想着,也最好是由王爺遣人出面與秦家商議合作一事!”
這一番話她說的鎮定自若,彷彿纔剛百里肇的話對她全無影響一般。百里肇竟也並不追迫她什麼,微微一笑之後,他道:“初煒既在,緣記之事便由他料理!至於北境,有蔣琓在,更不須我們勞心!你也不必着急,等蔣琓與雲裳都來了,可令他們當面交接。”
聽他這麼一說,遠黛倒不免怔住了:“王爺還不打算返回平京?”
百里肇看她,卻反問了一句:“他來自來,卻與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