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那滿眼的惘然,終於讓秦同旭的腦子稍稍清明瞭一些。壓下心中氣惱,縮回手來,秦同旭朝着與秦晚一道過來的沅真,以及快步跟了自己出來的嶽堯作了個圓揖:“二位恕罪,秦某有幾句話想同舍妹商量……”言語倒還算是客氣。
嶽堯聞聲,忙應聲道:“秦四爺請便!”一面說着,已朝沅真使了個眼色。沅真會意,當下微微一笑,走到嶽堯身邊,低聲的與他說起話來,卻是再沒多看秦氏兄妹一眼。
拉了秦晚,走至九曲橋中央,秦同旭也還是不發一語。擡眼仔細觀察着秦同旭的面色,良久,秦晚才輕聲的問道:“四哥,這是怎麼了?祖母那裡……”
深吸一口氣,秦同旭竭力讓自己的心緒更爲平靜一些:“小九,你可知道他們是誰嗎?”說着這話的時候,便是秦同旭自己,也有一種身在夢中的感覺。
這些人,曾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早些時日,若有人告訴他,有一日,他能與這些人中的一個共處一室,談笑風生,即便他未必對此嗤之以鼻,但心中想來也是萬萬不能相信的。然而如今,這些人卻在他的面前扎着堆兒的出現了。人生際遇之奇,怕是莫過於此了。
秦晚搖頭。遠黛與沅真二人並未對她說明身份,因此她可以算得是這件事裡最爲迷糊的一個了。遲疑片刻,秦晚才忍不住的問道:“四哥先前說的‘王爺’可是那位白二爺嗎?”對於此事,她雖一直蒙在鼓中,但聽衆人說了這麼一回話,她也不至於迷糊到什麼也沒發覺。
深深看她一眼,秦同旭道:“是!那是睿親王殿下!”
“睿親王”三字才一入耳,秦晚不由的睜大了雙眸,喃喃的道了一句:“睿親王?那……他……初煒……”她失聲的叫了出來。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終於明白,爲何初煒這個名字,聽在耳中會是那麼的熟悉——彷彿很久很久以前,她曾不止一次的聽人說起。
“初煒?他是……初煒……”到了這個時候,秦晚終於如夢初醒。纔剛沅真所說的話語迅速閃過腦海:“他叫初煒……只要你願意……”秦晚愣愣的擡眼,滿臉不置信的看向秦同旭:“四哥……”她自是聽過初煒這個名字的,秦家世代官商,做的乃是宮中生意,對於朝中之事。所知道的自然遠比一般人家要多得多。對於這些名字,她聽的自不會少。
“睿……睿親王……他的腿……”她失聲的叫着。
話才說了一半,卻已被秦同旭一把捂住了嘴:“住口!這是什麼地方。豈容胡言亂語!”
秦晚雖則少經世事,卻也非是不知輕重之人,被秦同旭這麼一呵斥,也不由的白了臉,明淨大眼下意識的掃了一眼周遭。直到確定無人,卻仍覺得一顆心“噗通噗通”,幾乎要跳了出來一般:“那……眉兒姐姐……”她囁嚅的道,覺得自己的腦子已完全不夠用了。
對於遠黛等人的身份,早在來時的路上,秦同旭便已做過忖度。聽得妹妹這話後,很快低聲答道:“她應該就是如今的睿親王妃,從前安肅侯府的九小姐!”
“呵”了一聲之後。秦晚還待再說什麼,卻已被秦同旭打斷:“這些話只等回去了,我們慢慢再說!這會兒,我要與你商量的可不是這個!”
秦晚爲之沉默,好半晌。她才低聲道:“可是……早些時候,四哥……還讓我去找他……”她絕非蠢人。自然不會猜不出秦同旭的意思來,然而也正因如此,她才愈發不解。
苦笑了一下,秦同旭道:“那是因爲那個時候,我還並不知道,他就是初煒?”
“因爲你知道他是初煒,所以……不同意?”秦晚疑惑的看着秦同旭,滿腹都是不解。
秦同旭無語。沒見到初煒之前,他是理所當然的不願秦晚與初煒在一起。秦家雖非豪門大族,但也是有頭有臉的江南望族,他又只有這麼一個同母妹妹,自然希望她能過的好。
小酒鋪中初見初煒,他便覺得此人氣宇不凡,看着不似池中之物。但是不是合適秦晚,卻也並不好說。他本是打算好好與初煒說上幾句話,看一看此人究竟如何的。然而初煒一張口,居然就說出了一個讓他爲之震驚的消息。
他說,秦晚即將嫁入寧親王府爲妾。
聽了這話之後,秦同旭哪還有心思再與初煒多說什麼。他匆匆返回秦家,第一件事,便是去問了母親。母親卻只搖頭對他說,老太太是曾提過,已爲秦晚覓了一頭好親事,但對方是誰,老太太卻並沒說出,只說秦晚若能嫁了去,從此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而這樁婚事,對於秦家二房來說,更有着偌大的好處。
秦同旭一聽這話,便覺事情不妙。猶豫片刻之後,他終於還是忍不住的去找了祖母韓氏。
韓氏顯然也知這事是瞞不過多久了,見他來問,便爽快的承認了下來。她也知道秦同旭與秦晚兄妹情深,因此更說了不少寬慰的話語來寬慰秦同旭。然而秦同旭又豈是被人蒙大的。
對於這樁婚事,他毫不猶豫的表示了反對。不錯,嫁入寧親王府,確是攀了高枝兒的,這一點,秦同旭心中很明白。以寧親王宗室貴胄的身份,想入寧親王府、又不計較名分的大家閨秀,又豈在少數。他肯納秦晚爲妾,說起來,已是給了秦家莫大的顏面。
然而秦同旭依然不願。他自己的妹妹,自己明白。秦晚雖也聰慧玲瓏,但本性單純,而秦家的門第雖不算低,卻也算不得高,秦晚嫁入寧親王府,在那種爾虞我詐的地方,定然是不會有什麼好日子過的。這樣一來,幾乎就是毀了秦晚的一生。
他立在韓氏屋內,與韓氏據理力爭,不肯同意這門婚事。言辭之中,甚是提到了當年韓氏嫁入秦家爲妾的那一段不光彩經歷。韓氏爲之大怒,當即命人將他拉了下去,罰跪在祠堂之中。秦同旭在祠堂之中,跪了一夜,對於此事,卻仍想不出什麼良策來。
到了最後,他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小酒鋪中的初煒,還有虎丘山上巧遇的百里肇一行。次日,他終於找了個機會,悄悄溜出祠堂,囑咐秦晚往小酒鋪與清苑碰一碰運氣。
皇家對於娶妻納妾,都是極爲小心的,也斷然容不得任何流言蜚語。這一點,秦同旭心中很是明白。在他想來,只要秦晚名聲有瑕,寧親王府的這門婚事自然也就成不了了。
但他卻萬萬沒有想到,小酒鋪中之人竟會是初煒。而中元夜放燈,虎丘看劍池遇到的那一行人居然會是睿親王及其心腹。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秦同旭徐徐的道:“初煒……”他有些艱澀的吐出這個名字:“他說,他所以肯娶你,是因睿親王之命……纔剛,我在屋內,也求了睿親王,求他莫要勉強……”他沒將話繼續的說下去,但意思卻已昭然若揭。莫要勉強初煒……
精緻的小臉黯了一黯,秦晚垂了頭,悶悶的、沒有作聲。
“那個……嶽堯……也說了,其實這樁婚事,也未必就非要初煒娶你……他說,他願意收你爲義妹,如此一來,便是寧親王,也不敢勉強我們……”
斷斷續續的說完了這一番話,秦同旭心中不覺輕鬆了許多,接下去的言語,便也順暢的多:“小九,秦家雖不是什麼豪門世家,但在姑蘇一帶,也算名門,我們……”
他還想再繼續勸說些什麼,然而秦晚卻已搖頭打斷了他的言語:“四哥的意思,我都懂!可是我不怕!我想試試!”她的聲音輕而柔,語氣卻是出乎意料的堅決,彷彿已下定了決心。
“試試?”秦同旭吃驚的重複着這兩個字,一時竟沒明白過來秦晚的意思。
秦晚已仰起頭來看他,明燦的水眸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纔剛我同袁姐姐一道過來,袁姐姐對我說……她說,只要我願意,他就會娶我……四哥,我想試一試……”
她堅定、堅決的說着,俏麗的小臉上,一絲盈盈的笑意已泛了出來,那是一絲髮自內心的笑,笑的澄澈而無一絲渣滓:“四哥,你知道的,我有八個姐姐……”
秦同旭爲之一梗,正欲脫口而出的言辭也再說不出口。秦家如今共計三房,連帶秦晚,共有九個女兒。比秦晚年長的姊妹早都嫁了出去,她們過的如何,秦同旭自然不會完全不知。輕輕嘆息了一聲,他慢慢道:“你既做了決定,那我也就不多說了!”
說着這話的時候,秦同旭心中,也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
秦晚抿了小嘴,想要笑一笑,然而笑容才一擠了出來,眼圈兒卻早紅了。努力的眨一眨眼睛,她眨回已有些氾濫的淚光,上前抱住秦同旭的手臂,輕輕的搖了一搖:“四哥,我還不想回家,你回去同祖母、孃親說說,讓我在這裡再留幾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