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卻搖頭道:“我這一身風塵僕僕的,莫說是你們,便連我自己,也頗有些受不了!我還是先過去摘星樓沐浴更衣吧!”一面說着,卻已拿眼去看遠黛。
會意一笑,遠黛偏頭看向百里肇,笑問道:“我陪她同去可好?”
百里肇搖頭道:“她既趕了這麼些天的路,且容她好好歇歇!有什麼話明日再說不遲!”
遠黛想着這話也有道理,當下點頭道:“也是!”便又轉向雲裳道:“明兒早間,我親自爲你備幾樣你素日愛吃的點心、小菜,你醒了,便過來湖心亭與我們一道用飯吧!”
她雖這麼說了,雲裳面上仍不免流露出些許的失望之情,瞥一眼百里肇,她終是沒有言語,答應了一聲後,作別而去。確定她已去得遠了,遠黛這才擡眸看向百里肇,一雙似水明眸毫不掩飾的流瀉出不滿:“我與雲裳已有多年不曾見面了!”
她道,語氣裡沒有怒氣,有的只是平實的敘述。很顯然的,對於百里肇纔剛的言辭,她心中其實是頗爲不快的,只是不願在雲裳面前落了百里肇的面子,這才忍了下來。
百里肇也不言語,只靜靜看她,眸光似溫淡,又似灼熱,似平靜,又若壓抑,他就那麼看着遠黛,目光自水色潤澤的紅脣一路而下,滑過纖秀柔膩、光潔如玉的脖頸,一寸一寸、極緩慢的徐徐下移,眸底深處。卻似燃燒着一團暗暗的火。
只是被他這麼看着,遠黛便不由的紅了臉,匆匆別開眼去。二人成親已有一段時日。自來姑蘇,其恩愛纏綿之處更遠勝一般燕爾新婚的夫妻。然而即使如此,遠黛也還是有些受不住百里肇那熾熱到近乎實質的目光。有些慌亂的急急舉步,遠黛不辨方向的信步走避。
卻是纔剛走了幾步,已被百里肇一把捉住了手臂,低低的笑聲旋即響起在一片蛙鼓蟬鳴的初秋夜晚:“你這是……打算回房去?”說着這話的同時,他卻已欺身過來。“回房”二字,幾乎便是貼在遠黛耳邊說的,更有意無意的以脣輕蹭了一下那原本晶瑩如玉。此刻卻已嫣紅一片的的玲瓏耳垂。眼見那一抹暈紅以肉眼可察的速度迅速蔓延至衣領以下,體內的那股燥熱也旋之燒得更旺,手臂也仿若有了自己意願一般的攬上了那堪可盈握的纖腰。
被他這麼一撩,遠黛只覺腿軟的幾乎站不住腳。被他一攬。便也順勢的靠在了他的臂彎上。不敢去看他的雙眼,遠黛迅速別過頭去,深吸一口氣,壓下滿心的羞赧,再睜開雙眸時,卻已揚起脣瓣,勾出一抹柔婉的弧度,素日明澈如水的雙眸似乎也因沾染了月色而變得朦朦朧朧。如煙似霧一般:“你……可想回房去?”她低低問着,面如夭桃。聲如蚊蚋。
百里肇本已有些情不自禁,聽得這話,原就黯沉的雙眸頓然又更深暗了幾分。擡眸掃了一眼離着此處並不甚遠的綠楊苑,他微微彎腰,正要一把抄起遠黛輕盈的身子,大步返回綠楊苑時,遠黛卻已出人意料的一個閃身,卻從他雙臂間的空隙處閃了出去。
月光如水,灑落在她輕盈柔美的身軀上,她的面色依舊酡紅一片,明眸也自水光漾漾,偏偏口中說出的話卻足可讓百里肇吐血:“可我這會兒卻只想去滄浪亭呢!”
立在原地,僵了好一陣子,百里肇才苦笑的道:“你倒是促狹的好!”
見他如此,饒是遠黛慣來極能沉得住氣,也自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月色朦淡,愈顯得她笑靨深深,恰似奇花乍綻,異蕾倏放,明豔照人得令百里肇一時也都移不開眼去。
不由伸手撫上遠黛清豔絕俗的面容,百里肇低聲的道:“你真該常笑的!”遠黛絕非是那種不苟言笑的女子,只是她平日裡笑的雖多,但卻幾乎不曾有過這般開懷恣意的笑。
事實上,這還是百里肇第一次見她這麼笑。
偏頭看一眼百里肇,遠黛若無其事的問道:“王爺是打算回屋還是陪我過去滄浪亭?”
聽她這麼一問,百里肇竟不由的有片刻的猶豫,目光不由的掃向綠楊苑,然而到了最後,他卻還是嘆氣道:“眉兒做主就是了!”
笑睨百里肇一眼,遠黛也並不言語,舉步徑往滄浪亭方向行去。百里肇早知她會如此,心中倒也說不上失望與否,只緊走幾步,牽了遠黛的手,一路並肩緩緩而行。
“若是我選擇回屋,你想必會讓我獨自回去吧?”將將步下九曲橋上,百里肇忽然問道。
足下微微一滯,遠黛也不作答,只笑吟吟的歪頭瞅向百里肇。見她如此,百里肇如何不知,自己這話已是一語中的,無奈的搖了搖頭,他手中微微用力,卻是更緊的握住了遠黛微涼而柔若無骨的玉手。
一路無話,惟見明月高懸,花影浮動,人影雙雙。
直到在滄浪亭畔的玉階之上坐下,百里肇才沉吟的道:“你從前……就是這樣的嗎?”
雙手抱膝,靜靜坐在玉階上,遠黛仰起頭來,去看空中那一輪彎彎的月牙:“王爺……從前又是什麼樣子的呢?”她問,神色寧淡,彷彿是在閒敘家常一般。
當年的自己,是什麼樣子的呢?他默默想着,一時竟有些出神。
目光不期然的落在自己的雙腿上,沉默片刻後,百里肇淡淡道:“更傲一些吧!”因着出身的緣故,很多時候,他都習慣了高傲,哪怕心中再脆弱,也都不願更不能表露出來,只因周圍實在有太多時時都在睜大眼盯着他、等着他露出弱點的人了。
好在……他的身邊,還有嶽堯四人。如今,又有了她。目光不期然的落在了遠黛身上,心中也因之升起了一縷溫柔的繾綣之意。若是沒有她,自己日後又會如何?
是會不顧一切的壓下所有的聲音,孤注一擲的以殘疾之身登上那個註定孤家寡人的位置;還是在深思熟慮之後,扶助一向與己親善的百里聿登位,之後暗中操縱政局,將他視之爲傀儡,最終兄弟決裂,手足相殘。也或許,僥倖勝利的他,還會一再的重複這樣的事……
直到落敗身死,青史遺臭!
初秋的夜晚,仍無多少涼意,然而身處池畔,卻時不時便有一陣馨香、微溼卻又帶着絲絲涼意的晚風,令人倍覺舒爽。這一日,遠黛都在盼着雲裳,午睡也只是稍稍小憩了片刻,這會兒安靜下來,卻陡覺睡意涌上心頭,嬌軀也不自覺的歪向了百里肇。
覺察到她的異狀,百里肇不覺微微一笑,順勢攬住了遠黛柔軟而穠纖合宜的嬌軀。雖然精擅蒔花弄草,手中更有天下無雙的調香妙法,然而遠黛更爲鍾情的,卻仍是自然之香,清淡之香,在她的身上,從來嗅不到任何濃郁的氣味,有的只是離着略遠便幾乎感覺不到的幽幽清香,淡遠而清幽,一如這滿池粉荷,香遠愈清,不可輕褻之。
這般一想,百里肇竟忍不住擡手輕巧的抽去遠黛發上那根綰髮的沉香木簪,一頭烏黑油亮的長髮瞬間披散開來,瀉得百里肇滿膝、滿身都是,髮香幽幽盈溢,令人愈覺心醉。
正自斜靠在百里肇身上打盹的遠黛覺出他的這一動作,也不由的蹙眉看了過來,眸色卻因殘存的睡意而顯得朦朦朧朧的,愈發撩人情思。不由的低低笑了一聲,百里肇傾身下去,也不待遠黛開口言語,便已自封住了那張似噏非噏的嫣紅小嘴。
脣舌交纏的瞬間,纔剛被撩撥而起,卻又強自壓下的欲焰便已狂熾而起,焚燬了所有的理智與思慮。這一刻,天地靜寂,惟餘彼此。便連空中明月,也似受不住這般熱切得彷彿可以燃盡一切的情思而悄悄的將自己藏在了一片浮雲之後。
微喘的匆匆拉好散亂的衣襟,嗔怒的瞪視一眼半靠在玉階上的百里肇,遠黛有心想要說些什麼,然而話到嘴邊,卻終於還是說不出口,靨上紅暈則更深了半分。
斜靠在玉階上,百里肇不無興味的欣賞着遠黛那欲言又止羞窘神色,半晌卻忽然一笑:“我如今可算是知道,爲何有些人酷好幕天席地的來做這檔子事兒了!”
遠黛爲之一梗,纖手下意識的在身側抓了一把。她毫不懷疑,若是這會兒身邊有什麼可供她砸過去的東西,她定會毫不猶豫的一把抄起,沒頭沒腦的對百里肇砸過去。
輕哼了一聲,她沒好氣道:“王爺果真好雅興!”
百里肇大笑,雙眸卻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若無王妃助興,本王一人,又豈能如此!”
遠黛氣恨無語,半日終於還是忍不住,撲了過去,捏起拳頭,毫不客氣的捶了上去。百里肇也不氣惱,只是張臂緊緊的摟住了她,笑聲猶自不絕於耳。
遠黛本非撒潑打滾的女子,又見他皮厚若此,心中卻也無奈,捶了兩下,便也罷了手,只沒好氣道:“我如今只是奇怪,王爺從前那幾年,也不知是怎麼過來的!”
她所說的從前幾年,卻是百里肇雙腿殘廢的那幾年。雖然一直無人同她說起,但她卻隱約知道,在那幾年裡頭,百里肇從不曾沾染過任何一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