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出了觀音殿,衆人便往白衣庵東側行去。東側卻是女僧們的住處,那知客女尼便引着衆人徑自行到白衣庵主持慧覺大師所住的禪房跟前。
羅氏在慧覺大師的禪房前頭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遠黛二人,笑向衆人道:“這些佛經道理,你們若有興趣,便可隨我們進去聽上一聽,若無興趣,也可結伴在這庵後遊玩一回。不過女子卻不許出了這後院,可明白了沒有?”
衆人聞聽,皆各雀躍。凌遠萱更急急答應一聲後,便扯了遠黛行禮退了下去。
那便凌遠華與凌廷安二人見得了自由,不禁大喜,當下一左一右的竄了出去,只是抓住凌遠清不放,非要他帶着往白衣庵前頭去玩。原來白衣庵的山門前,卻又有許多左近百姓設下的各類小攤,賣的卻是孩子最爲喜愛的小吃食或小玩物。凌遠清素來性子最好,對這兩個孩子亦極是喜歡,當下滿口應了,又同羅氏、郭氏各自說了,這才帶了兩個孩子出去。
這白衣庵明面上雖則是受天下香火供養,但這庵堂畢竟是當年宮中貴妃出資所建,因此歷年來多有豪門內眷前來參拜,便是宮內,每逢三節也總有例銀撥來。偶爾甚至會有那麼一兩名多有聖寵卻無出的妃嬪等人前來上香求子,故而庵堂後院建的極其清幽,頗宜賞玩。
凌遠萱與遠黛並肩而行,一路走一路道:“九姐姐覺得這後院比我們家春暉園如何?”
遠黛一笑,便道:“若比屋舍樓宇,白衣庵畢竟是修行之地,自是比不上春暉園的。不過這白衣庵依山而建,屋舍樓宇參差彷彿,掩映山中,卻是別具一番風味了!”
凌遠萱點頭道:“這裡是庵堂,卻已如此,那蕭姐姐家的別院自然更是不凡了!”
遠黛抿脣莞爾,卻道:“總是過不得幾日,便要過去小住了,到時自然便都知道了!”
凌遠萱想想也是,不禁笑道:“我可巴不得今兒便去呢!”她說着,不免回頭看了一眼二人身後跟着的四個丫鬟:“姐姐可是打算帶杜若與文屏二人同去?”
遠黛微微頷首,道:“那是自然!”若依她本心,自是不願帶杜若去的。但若不帶杜若同去,老太太那一關是斷斷過不去的,倒不如自己識趣些,主動帶了杜若也罷了。
她從來不是個愛招惹麻煩的人,但若麻煩非要來找她,她卻也無意避開。
二人正說着,碧桃卻忽然叫了起來:“呀!好香!那邊有株臘梅!”
衆人循着碧桃所指的方向看去,果見前頭不遠處的一道矮牆後頭,探出了一枝遒勁有力的枯瘦枝幹,枝上點點臘梅朵朵,嫣然開放,幽香滿溢。凌遠萱忙快步過去,纔剛走到矮牆近旁,已然輕呼一聲道:“呀!原來這裡竟種了這麼大的一片臘梅!”
遠黛後她一步,走到那矮牆跟前,放眼看去,卻也不由暗暗讚歎了一聲。
那道矮牆以青磚砌就,其實不甚起眼,但事實上,這道矮牆已是這處地方的制高之點。矮牆往下,卻是一片傾斜而下的斜坡。斜坡約高丈許,長約四丈,連接着一座山谷。斜坡上,山谷中,滿滿當當的種的都是臘梅——一大片、一大片的臘梅。
將入臘月,正是臘梅最盛的時節,乍一眼望去,赫然便是一片一眼看不到邊際的花海。此時離雪停不過五日,平京之中雪已將將化盡,便是這觀音山前山,因着信衆往來頻繁的緣故,也已不見了大雪的痕跡。而偏偏這處坡地山谷中,卻仍是滿目潔白,一片瓊瑤。雪壓梅枝,便愈發襯得臘梅嬌豔,令人幾乎轉不開眼去。
許久許久,凌遠萱才訝然回看遠黛一眼,語中滿是驚歎的道:“從前只聽得說綠萼嶺之梅冠絕平京左近,卻不料這觀音山的臘梅竟也如此繁盛!只是這斜坡略有些陡,又甚是溼滑,只怕不易下得去呢!”她口中說着,畢竟上前一步,仔細尋找路徑,欲待入林賞梅。
遠黛看出她的意思,卻沒應她的話,卻是擡手一指,道:“十妹妹,你看那邊!”
凌遠萱應聲看去,卻見遠黛玉手所指之處竟是一座位於白雪臘梅之中的竹樓。
竹樓只兩層高,渾體皆用粗大的毛竹扎就,在皚皚白雪的襯托下愈顯簡單而樸拙,與那片臘梅花海頗有相映成趣之韻。凌遠萱看着,不免頗有些豔羨的嘆了一聲:“也不知是誰竟能住在此處!推窗見雪,梅香滿樓,這可真是雅極了!”
遠黛輕笑了一聲,自然的擡手輕輕拉了一下身上所穿的銀狐皮斗篷。這件斗篷卻是蕭老太君在聽得她要過來觀音山燒香後,特意使人翻了出來賞她禦寒的。卻是一色銀光水滑的皮毛,全無一絲雜色,極是珍貴。只是她素來畏寒怕冷,便穿再多,也仍覺甚冷。
不期然的微微瑟縮一下,遠黛笑着應道:“雅是極雅的了!不過我這麼遠遠兒望着,已覺身上有些寒浸浸的,看來我這一身俗骨是無福消受這雅了!”
文屏在旁聽着這話,卻是由不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當下畢竟過去扶了遠黛,道:“這處地勢甚高,又揹着太陽,站得久了,確是有些冷!小姐身子初愈,還是莫要久站的好!”
凌遠萱聽了這話,也才醒覺過來,忙笑道:“正是呢!我一時只顧着看花,倒忘了姐姐素來最是怕冷了!”當下衆人離了那道矮牆,仍舊往白衣庵東側行去。
凌遠萱畢竟是放不下那片梅林及那處竹樓,走不幾步,便見對面有一小尼正匆匆過來,她便伸手攔下那小尼,笑着喚了一聲道:“師太!”今日白衣庵有凌府家眷前來燒香一事,早已合寺都知曉了,那小尼見了一衆人等,自是不敢有絲毫失禮之處,忙還了一禮。凌遠萱便回手一指那處矮牆後頭,且道:“敢問師太,那牆後梅花林內住的是貴寺哪位主持大師?”
小尼聞聲,唸誦一聲佛號後,方搖頭道:“不瞞施主,那處梅花林如今已非我庵中所有!那林中所住,自然也非是我寺中之人!”
凌遠萱便好奇問道:“既然從前是,爲何如今又不是了呢?”
那小尼笑着解釋道:“好教施主知道,那山後,原來並無梅花,只是些灌木之類。因前代主持愛惜地力,不忍荒廢之。便令庵中人等前往開荒,闢了數畝田地種些蔬果以供庵中日常所需。不過數年前,宮內有貴人前來上香,卻看中了這一片山谷。主持見她真心喜歡,便應了她。這位貴人便在坡上谷內遍植臘梅,不過數年光陰,便已蔚然成林!”
凌遠萱“哦”了一聲後,畢竟又問道:“那這位貴人如今可在?”
小尼搖頭道:“那位貴人諸事繁多,雖置了這所園子,但卻極少前來。只在去年臘月頭上,前來住了三日!卻都足不出戶,也並不與寺中往來!”
凌遠萱想了一想,便又問道:“那處林子可禁香客前去嗎?”
小尼聽了這話,立時明白過來,當即笑道:“普通香客本就是進不得這裡,自然也看不到這片林子,更遑論入內。不過若是施主要去遊賞,那自是可以,只是卻不能離那竹樓太近!”
凌遠萱得了想要的答案,自是喜不自勝,當下謝了那小尼,又問了路徑,別過小尼後,便自喜孜孜的拉了遠黛道:“等一會子用了素齋,我們便一同去賞花!”
遠黛失笑,但她心下又不忍掃了凌遠萱的興,畢竟笑着應了。
二人一路說話,一路緩緩而行。纔剛回了東側慧覺大師所住的禪院,便見有人忽而竄了出來,卻是直奔凌遠萱,生生將措手不及的凌遠萱撞的連退了三四步。“噯喲”一聲後,凌遠萱勉強穩住步子,氣恨恨的擡手一把揪住了適才撲向她的那個總角孩童的耳垂,怒喝道:“凌遠華,你又來了!”那撲了過來的粉雕玉琢的童子,可不正是凌昀與羅氏的幼子凌遠華。
凌遠華被親姊揪住了耳朵,倒也並不在意,顯然凌遠萱這一揪瞧着兇惡,其實也並沒使出多少氣力。滿不在乎的朝凌遠萱作個鬼臉,凌遠華得意道:“姐姐,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趕緊的,把手鬆開,不然的話……哼哼……”
他不說這話也還罷了,一說了這話,凌遠萱卻當真怒了起來,當下玉手一擡,拎着凌遠華的耳朵便將他提了起來。凌遠華吃痛,當下再不敢嘴硬只哀哀叫道:“好姐姐,饒了我吧!”
遠黛在旁看得好笑,忙伸手將凌遠華救了下來,且道:“十妹妹,白衣庵乃出家人清修之地,不宜喧譁打鬧!有帳只是記着,待得回府,再慢慢同他算纔是正經!”
因着上學的緣故,凌遠華平日並不待在春暉園內。但他與凌遠萱姊弟情深,但得了空兒便常往沁芳齋內跑,因此這些日子以來,也早與遠黛熟悉了。
凌遠萱這才哼了一聲,卻還不忘瞪了凌遠華一眼,道:“也罷!回去再同你算賬!”
凌遠華大驚,捂住小耳朵苦起了臉:“姐姐饒了我吧!其實我這會兒來找你,卻是通風報信來的!”說到最後一句,他那粉雕玉琢的小臉上卻又不由露出了一絲狡黠而神秘的笑。
遠黛一聽這話,心中不由暗暗道了一句:果然來了!面上卻仍平靜無波。
凌遠萱撇嘴不屑道:“你可別是又得了什麼小道消息,想要拿來敲詐我一筆吧!”
凌遠華聞言,心下大是不快,立時便將原本遮着掩着的心思丟去了爪哇國,一翹小下巴,傲然道:“這次可不是小道消息呢!”他說着,便伸手一指身後禪房,得意道:“陸維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