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之事,是我錯了!”言畢之後,臨昌公主便側了頭,看向上首端坐不動的睿親王。
百里肇神色淡漠,卻是連眼皮也不曾擡上一擡。只看他的表情,在座所有人便都知道,臨昌公主這句毫無誠意的認錯之辭並不能使他感到滿意。臨昌公主心下雖則氣怒,卻也不敢違拗他的意思,當下恨恨掉頭向蕭呈嫺二人又道:“我錯了!我道歉!”
從她剛剛走了過來時,遠黛與蕭呈嫺便都站起身來。雖則昨日之事,若論錯處,實是在臨昌公主身上,但公主畢竟是公主,她可以向你認錯,你卻依然不能對她失了禮數。
見她如此,遠黛不覺眸光微動的看了一眼身側的蕭呈嫺。雖然與這位公主算不上熟識,但遠黛卻早看出這位公主絕非善類。若不就勢給她臺階下,再要鬧了下去,只怕衆人面上都不好看。然這事當日原是蕭呈嫺出的頭,她此刻也便不好首先表態,而讓蕭呈嫺陷於被動。
蕭呈嫺察覺到她的意思,不免輕哼了一聲,冷冷道:“不敢當!今日偏勞公主前來,可真真折煞我們二人了!”以蕭呈嫺的聰慧,自然不會看不出臨昌公主那明顯寫在臉上的不甘與敷衍之色。因此這話裡頭便也帶了幾分不加掩飾的譏嘲與冷諷。
臨昌原就是金枝玉葉,肯來當衆道歉,心中其實已委屈至極,此刻再被蕭呈嫺冷言冷語的嘲諷了幾句,便再壓抑不住,立時怒聲叱道:“蕭呈嫺。你給臉不要臉,當真好大膽!你以爲你蕭家出了位皇后,你就能無視上下尊卑的欺到本宮頭上了嗎?”
蕭呈嫺忽然聽了這話,卻也不由大怒。當下冷笑道:“公主這頂帽兒可扣得好!扣得妙!既然公主說了這話,我倒也不憚於同公主御前對質,公主以爲如何?”
遠黛在旁聽得一陣無奈。忙上前拉住蕭呈嫺:“蕭姐姐……”
昨日遠黛二人去後,臨昌其實已被睿親王百里肇勒令反省過了,對自己的錯處,她心中自是一清二楚,只是百里肇令她當着衆人的面,向遠黛二人道歉,卻還是讓她心下不快。
但若要她與蕭呈嫺御前對質。她卻是萬萬不敢的。畢竟這樁婚事原是出於蕭皇后之意,她質疑遠黛,甚至出言相侮,便是間接質疑、侮辱蕭皇后。她這裡正拿蕭呈嫺無法,遠黛卻恰在這當兒插了出來。生生給了她一個轉移話題的好機會。憤而以手戟指遠黛,臨昌怒道:“你這個禍水、狐狸精,若非是你,嫺姐姐又怎會與我鬧翻、處處針對於我!”
這話一出,衆人皆各怔愣,便連坐在上首一言不發的百里肇,面上也現出了古怪之色。
遠黛更是娥眉微蹙,冷睨了一眼臨昌後,她道:“還請公主自重身份。莫要口不擇言!”
臨昌卻還不曾覺出自己適才言辭中的語病,猶自憤然道:“凌九娘,你好大的膽子,敢說本宮口不擇言!你……你這個狐狸精,你以爲有皇后娘娘爲你作主,你就能嫁給本宮的二哥了?本宮告訴你。就你這樣的,便給我二哥作個侍妾也不配……”
她這裡脫口而出,那邊百里肇卻已變了面色,冷叱一聲:“臨昌……”這一聲說來聲音並不甚大,語氣也並不嚴厲,但卻威嚴自生,只是兩個字,便生生將臨昌下面的話盡數堵住了。
臨昌氣憤憤的一跺腳,回頭張口想說什麼,目光觸到百里肇冰寒得幾可凍得死人的眸子,卻是不由生生嚇出一身冷汗來,當下垂頭咬脣,委委屈屈的立在原地,竟是不敢再發一語。
一室皆靜,彷彿落針可聞。
過了許久,百里肇才淡淡一揮手,卻自注目看向遠黛,道:“你們先下去!九小姐留步!”
這話一出,衆人頓然神態不一。下意識的站起身來,凌遠清上前一步,開口似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口邊卻還是嚥了下去。蕭呈燁面上神情亦是古怪至極,卻是默然抿脣不語。
過了好一陣子,卻還是蕭呈嫺第一個朝百里肇淺淺一禮,先自離開了大廳。衆人互視一眼,這才魚貫的跟上,出了大廳。片刻之後,廳內便只剩了遠黛與百里肇二人。
二人一站一坐,卻是好了好一陣子,也還是沒人言語。遠黛終是不慣如此,長出一口氣後,她平靜擡眸,看向百里肇:“王爺今日此舉,到底有何用意?”
挺拔墨黑的如劍長眉驟然一挑,百里肇面不改色,反問道:“小姐何出此言?”
見他如此,遠黛卻也無奈。在她看來,今兒這場道歉,實在做的並不高明。百里肇明知臨昌公主性情蠻橫跋扈,卻之意令她當面道歉,且在臨昌與蕭呈嫺衝突初起之時冷眼相看,這讓她不得不疑心,或許此刻的局面,纔是百里肇心中真正想要的。
默然一刻之後,遠黛換了個問法道:“如今這樁婚事已將人盡皆知!不知王爺有何打算?”
她與臨昌公主這仇算是結定了。遠黛相信,只要臨昌回宮,不過數日,這樁婚事便能人盡皆知。歷朝歷代雖都有後宮不得干政之說,但無論是何朝代,後宮與前朝卻都息息相關。何況如今的大周,又正處於諸皇子爭儲的關鍵時候。睿親王雖因雙腿殘廢之故,必將無緣儲君之位,但他從前在朝中的影響力卻仍存在,甚至可以說,睿親王正是此次立儲的關鍵。
而這個時候,百里肇忽然來了這麼一手,卻讓遠黛怎不心中生疑。
深深看她一眼,百里肇平淡道:“有皇后娘娘在,你又何必擔心!”
遠黛默然,百里肇這話裡的意思,她自是懂的。她與百里肇的婚事,乃出於蕭皇后之意,從前秘而不宣,自有其用意。而今一旦宣揚出來,事關皇后顏面,卻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了。長長吐出一口氣,遠黛徐徐開口道:“我願與王爺做一樁交易,不知王爺可有興趣?”
似是沒料到她會說出這話來,百里肇略顯意外的一揚眉:“何妨說來聽聽?”他雖如此說着,語氣卻甚隨意,顯然對遠黛口中的交易,百里肇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遠黛平靜擡眸,直視百里肇,一字一字道:“我要正妃之位與一個承諾……”
忽然聽了這話,百里肇不由爲之一怔,半晌方不置可否的挑了一挑墨眉,神色若有譏嘲之意。遠黛靜靜看他,語氣仍自平和寧淡:“作爲交換,我會盡力醫好王爺雙腿……”
她說的雖極平淡,但這話入耳,百里肇卻仍是不由眉睫一顫:“醫好我的雙腿?”他冷笑的重複了一回遠黛的話,而後淡淡道:“九小姐口氣還真是不小!!”
遠黛無意與他爭辯什麼,搖一搖頭後卻忽然問道:“王爺可知,爲何觀音山上,我第一眼見到王爺,便能猜知王爺的身份?”
百里肇不答,只凝目看她,事實上,回思此事時,他心中對此也是不無疑惑的。
遠黛沉靜解釋道:“只因我第一眼見到王爺時,便已知道王爺不良於行!”她與百里肇第一次見面時,百里肇端坐於棋枰之前,初次與他見面之人,是萬萬看不出他其實不良於行的。
“王爺每日都照鏡子嗎?”見百里肇聞言之後,面上現出沉吟之色後,遠黛便又問道。
百里肇雖因她這天馬行空的問法而微微蹙眉,卻仍點了一點頭。遠黛便又一笑:“我看王爺不似太過注重自己容顏之人,所以王爺應該很久都沒有仔細端詳過自己了吧?”
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在百里肇看來極是陌生,也讓他頗覺不悅,眉峰緊蹙的看向遠黛,半晌,百里肇才勉強按捺脾氣,答了一聲:“是!”
遠黛本來無心賣關子,之所以問了這許多,不過是想讓百里肇相信她的確能夠醫好他。此刻見他如此,便即淡淡道:“回疏影山莊後,王爺不妨仔細照一照鏡子,最好是用水銀鏡。我相信,王爺會在你自己的眉心處,發現三個淡金色呈品字狀排列的小點。”
強自忍住伸手觸摸自己眉心的衝動,百里肇眸光古怪的看向遠黛:“說說你想要的承諾!”對聰明人而言,話說到這個地步,其實已不必再說下去,剩下的只是如何達成這樁交易。
遠黛微微闔眸,卻是過了好半日,她才徐徐道:“我要的承諾是——若有一天,我不想再留在王爺身邊,請王爺容我離去,並且……不過問我的去向!”
這個要求無疑是古怪的,然而沉吟片刻的百里肇卻還是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見到遠黛似鬆了口氣的神態,他卻又忍不住的加了一句:“你該明白,這一切的前提吧?”
平靜點頭,遠黛淡淡道:“王爺放心!我自會盡力!”
“盡力?”百里肇淡淡掃她一眼道:“我要的……可不只是盡力二字而已!”
遠黛神色平靜,竟是全不爲他話語之中那濃濃的威脅味道而動:“王爺該明白‘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之理。王爺一日沒有站起來,我都只能對你說這‘盡力’二字!”(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