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妃進了郭府,在向郭夫人等人介紹她的時候,李未央只是說道:“這一位是我在大曆的舊友,名叫冷蓮,此次陛下下了驅逐令之後,她不得不被迫離開大都,偶然與我遇上。因爲身體不好所以不可以立刻隨着大隊伍離開,想要暫時在咱們府上躲一躲。”
聽李未央所言,郭夫人並沒有懷疑。陛下雖然下了驅逐令,可是在越西的大曆人過多,有不少都是沾親帶故。別說他們這樣的豪門世家或多或少都藏匿着一些,就是普通的老百姓家中也會偶爾收留這樣一些人,只是需要冒一些風險。但李未央所言,郭夫人又怎麼會拒絕?
郭夫人仔細看了看這一位叫做冷蓮的女子。只覺得她面容端莊秀麗、國色天香,往那裡一站宛如芍藥籠煙,花樹堆雪,將原本站在她旁邊青春美貌的阿麗公主都比了下去,不由暗暗讚歎道:“我見過這麼多的姑娘,還是第一次見到冷小姐這個模樣的女子,當真是絕色!”
蓮妃,不,現在應該叫她冷蓮,她聽到郭夫人的讚歎,只是微微一笑道:“郭夫人謬讚了。”
郭夫人見她話不多,行爲舉止又很是端莊,便點了點頭,對李未央道:“就讓她住在你附近的芍藥居好了,我這就吩咐婢女們去打掃一下,儘快讓她住進去。”說完,她轉過頭對着冷蓮,道:“你是嘉兒的好友,便也和我的女兒一樣,在這裡婢女們伺候的不周到,或是有什麼其他需要,隨時向我說就是。”
冷蓮連忙向郭夫人道謝,滿面的感激,眼中還藏了一些淚水,越發顯得楚楚動人。
郭夫人對這位得體而美麗的小姐更加喜歡,忍不住笑道:“嘉兒,我吩咐她們去準備了,你們兩個好好敘敘舊。”
李未央點了點頭,目送着郭夫人離去。
冷蓮看着李未央的側臉,眼中含了一絲欣羨:“郭夫人溫柔慈祥,待人和氣,看得出來也很疼愛你,未央你在這裡過的很好。”
李未央眼眸中淡淡的,面上只是輕笑道:“從今天開始我就叫你冷蓮,而你就叫我郭嘉吧,過去的名字不要再提了!”事實上,從到了越西開始未央這個名字便只有元烈一個人這麼叫,而其他人要不叫她郭小姐或者是叫她郭嘉……
冷蓮也不是笨人,她聽出李未央不願意自己在郭夫人面前露出什麼異樣來,便從善如流地點頭道:“好,我就叫你嘉兒好了。”
李未央淡淡一笑,吩咐趙月去外頭守着,這才向冷蓮做了一個手勢,道:“您請坐吧。”
冷蓮一怔,便輕輕坐下,用那雙動人的美目看着李未央道:“非常感謝這一回你能夠收留我,還要謝謝你替我尋找旭兒,我這一次只是碰碰運氣,畢竟過去的事情……是我對不住你在先。”說着,她的眼中流露出愧疚悔恨的神情。
人都是爲自己着想的,在自己和拓跋真實力懸殊的情況下,蓮妃爲自己和孩子着想並不讓人奇怪。李未央不以爲意,笑容和煦地道:“咱們兩個人算是很有緣分,當初你幫了我不少的忙,看在舊情的份上,我也會投桃報李的,只是不知皇子究竟在何處丟失的?”
冷蓮連忙道:“是在越西和大曆的邊境。那一日有乞丐衝撞了我們的馬車,在衝突裡我趕着要去處理,便吩咐乳母好好帶着旭兒,卻不料她偷偷地將孩子抱走。等我去尋的時候已經是杳無音訊了!大曆局勢很亂,拓跋玉的人在四處搜尋,她若是拓跋玉的人又怎麼會任由我逃出來?所以我想她不可能會回去大曆,只能是往越西來了!”
李未央點了點頭,蓮妃說的是不是真的她自然會找人去核實。至於現在,她必須留着她。她看着對方,神色中有一絲探尋:“若是能夠找到皇子,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冷蓮似乎有些躊躇,略一停頓,才滿面憂傷地道:“我又能有什麼打算,原本是爲了報家仇纔會進入皇宮,所幸陛下憐愛,讓我有了依靠。後來生下旭兒,我便一心一意地好好做自己的妃子,卻不料還是捲入了皇室的爭鬥,拓跋玉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溫文儒雅的皇子了。他如今的手段比拓跋真也不遑多讓,正因爲如此才讓我十分的畏懼,即不想幫他,又不敢違揹他,偏偏還是着了道,不得不逃亡出來。我現在也只是想要找回兒子再找一個安穩的地方,以度餘生罷了。”
李未央瞧着蓮妃嬌美的面容,卻是淡淡一笑,現在這時局,越是美麗的女子越不會甘心過平淡的生活,尤其是蓮妃……她的美貌賦予了她極大的自信和虛榮,若非如此她也不會爲了榮華富貴甘願留在宮中。更何況蓮妃還很年輕,美麗不可方物,絕對不會有人相信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只要她願意,恐怕成百上千的男人會主動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李未央柔聲說道:“不論怎樣你已經到了這裡,就好好安心地住下,我會盡快派人去找皇子,一有消息就會通知你。只不過陛下剛剛下了驅逐令,凡是大曆人都不可以在大都停留,我希望你的言行舉止都要十分留心。”
冷蓮大喜,連忙點頭道:“這個我曉得,我的故鄉原本也靠近越西,這裡的風俗習慣我都懂一些,不會露出馬腳,讓外人看出我是大曆人的。”
李未央這才起身,笑容溫柔地向冷蓮道:“你就好好休息吧,有什麼需要隨時讓婢女來通知我就是。”
冷蓮十分熱切地將李未央送了出來,目送着她離去,足足在院子裡站了一刻,這才轉身進了屋子。
回到自己的院子裡,李未央還要面對郭家其他人的追問,郭導和郭澄可不像郭夫人那麼好打發,他們都睜大眼睛等着李未央的解釋。
郭導率先開口問道:“嘉兒,你從何處找來這麼一個絕色的大美人?”
郭導閱美無數,自然知道冷蓮這樣的女子絕不是尋常人家能夠養出來的小姐。那種高貴典雅的氣質,仙子一般絕俗的容貌,裴寶兒跟她相比簡直就是清粥小菜了。可她居然和李未央是舊友,這實在是太令人奇怪了,爲什麼從前沒有聽嘉兒提起過呢?
郭導會有所疑問並不奇怪,李未央淡淡一笑道:“當年我在大曆的時候她曾經幫我的忙,她的真實身份並不是官宦人家的千金,而是一個小國的亡國公主。”
聽到這裡,郭家三個兄弟都是面面相覷。
李未央知道這件事情解釋起來十分麻煩,便不欲多說,只是簡單地道:“爲了報國仇和家恨,她不得不進入大曆皇宮,成爲老皇帝的妃子,後來卻又得罪瞭如今的新帝,被迫離開了皇宮。”
郭澄露出吃驚的神色:“她已經嫁人了?”他想起大曆女子大都早嫁,冷蓮看起來有二十歲麼,他不知道對方實際年紀,可看樣貌和身段就是個二八少女而已……
蓮妃不但美貌過人,而且極爲愛護自己的美貌,她的頭髮一直都保持又黑又亮,如果宮女梳頭掉落頭髮她會大怒,然後把人拉出去砍了,所以後來給她梳頭髮的宮女會把她掉落的頭髮藏在袖子裡以求避過殺身之禍。這樣的女人,又怎麼可能甘心於現在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所以她必定有所圖謀……李未央微笑道:“豈止是嫁人,她還有一個兒子!”
郭導微微吃驚,不免搖頭嘆息道:“她的年紀很輕,行爲舉止也像是名門千金,並不像是個婦人的模樣。”
李未央點了點頭,道:“蓮妃娘娘雖然已經有了孩子,只是若不向外人說起,恐怕別人還以爲她雲英未嫁。”
郭導皺了皺眉頭道:“但她若真的是大曆的皇妃,那這些事情就有點複雜了。”
郭敦連忙道:“是呀,陛下剛剛下了驅逐令,你就公然收留一個大曆皇室的妃子,這恐怕不大妥當吧?”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只要不向外人說起,又有誰會知道她的身份,畢竟蓮妃娘娘從前在宮中是足不出戶,絕對不會有人知道她是誰,這一點你們不必過分擔心。”
郭導還是覺得不妥當,他看着李未央認真道:“可是此女過分美貌,一路走來竟是孤身一人,嘉兒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李未央知道郭導非同一般的敏銳,便只是淡淡笑道:“元烈已經去調查過了,她身邊剛開始是有婢女護衛的,可是走到邊境的時候,那些奴婢竊取了她的財富悄悄地溜走,不止如此,他們還打算將她綁了賣掉以籌集更多的錢,若非她機靈先一步逃走,現在恐怕淪落到哪個青樓了。經此一劫,她便悄悄地掩了自己的面容,裝成駝背老婦一路進了大都,進了城門纔敢洗去面上塵土和僞裝,若非那一日在酒樓下面恰好被阿麗公主瞧見,她是沒辦法找到我的。”
郭導這才點了點頭,心中略放了一點心。郭敦卻不由讚賞道:“想不到這嬌滴滴的姑娘還挺聰明。”
李未央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蓮妃娘娘可不是一般的女子!”
聽到李未央這樣說,郭澄猶豫了片刻:“她這一次……似乎是來尋人的?”
李未央笑道:“是,她丟了自己的兒子,所以希望我們能夠秘密地爲她尋找。”
郭澄畢竟年長一些,更加謹慎小心地問道:“那找到以後呢?”
李未央並不過多解釋:“找到以後……我會送她一些金銀將她安頓好就是了,這也是過去她幫助我獲得的酬勞。”
其他三人對視一眼,也覺得這安排較爲妥當。
李未央說的不錯,蓮妃若是處在大曆深宮之中,那就很少有人將她認出來。再加上她如今人在郭府,輕易不會被人瞧見,總歸不會惹出什麼麻煩,他們加快速度幫她找到兒子,儘快地把人送走也就是了,畢竟她是郭嘉的朋友,不好見死不救。
郭導離去的時候走在最後,卻不知爲什麼又折了回來,大冬天手上還捧着扇子扇着,嬉皮笑臉道:“嘉兒,你有沒有什麼事瞞着我們?”
李未央未料到他去而復返,不由放下手中的茶盞道:“五哥這是什麼意思,我又有什麼事要瞞着你們?”
郭導嘿嘿一笑,道:“我總覺得你留下這蓮妃是另有打算,你這麼聰明,不會想不到這件事有多危險,我說的對不對?”
李未央一怔,輕輕嘆了一口氣:“人家都說五哥是郭家兒子們之中最爲狡猾的,我看果真如此,一點的端倪都會被你瞧出來。不錯,我是留着她另有用處的。”
郭導沒想到她這麼痛快承認,便輕輕蹙眉道:“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李未央笑容中添了一絲淺淺的嘲諷:“至於用她來做什麼麼,還要看看蓮妃自己的選擇。”
郭導聞言更加疑惑,可是接下來不管他如何詢問,李未央卻是不肯再說了。他不由失望地離開,還不忘特地回頭關照道:“這場戲若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或是敲敲鑼打打鼓什麼的,可別忘了提前告訴我。”
李未央微笑着擺擺手,道:“我知道了,五哥,不會讓您失望的!”
目送着郭導離去,李未央這才轉過頭來看着趙月道:“這幾日替我注意蓮妃的動靜,她的飲食起居、生活習慣,甚至是每一句話,都要着人記錄下來一一告知我。”
趙月疑惑道:“小姐,您是懷疑蓮妃嗎?”
李未央搖了搖頭,面上平和:“這倒不是,只是我另有用處而已,你不必多問,照做就是。”
聽到李未央這樣說,趙月雖然有些狐疑,卻還是立刻應聲,隨後離去。
蓮妃就此在郭家住下,只不過她的名字已經改作了冷蓮,省去了中間那一個悠字。對於她的到來,郭家每一個人都是十分歡迎,畢竟冷蓮個性溫柔、高貴大方,言談舉止都很出衆,任何人與她交談都是如沐春風,很難讓人討厭。尤其是李未央,她對於冷蓮幾乎是和顏悅色到了讓人不敢置信的程度,這讓阿麗公主好一陣子悶悶不樂。在冷蓮到來之前,她覺得自己不管如何靠近李未央,對方都只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好不容易纔將她捂熱了,現在竟然又多了一個來和自己爭寵的。
正因爲這樣,小女孩心思發作的阿麗公主便將自己關在房中,郭敦去哄了好幾回,她才漸漸緩過來。一開始對冷蓮的熱情也漸漸消退了,反到明着暗着故意與她爲難。就像這一次看見冷蓮在花園裡賞花,阿麗公主便蹬蹬蹬地跑上去,小臉氣鼓鼓的,直言不諱道:“你還要在郭府住多久?”
冷蓮擡起眸子看了阿麗公主一眼,卻是溫和微笑:“公主殿下,不知冷蓮有何處得罪了您,讓您這樣不喜歡我呢?”
阿麗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眨了眨,不悅地撇嘴道:“自從你來了,嘉兒都不和我玩了,我當然不喜歡你!”
冷蓮第一次瞧見說話如此坦白的人,不由笑容更深:“我和未央,哦不,我和嘉兒乃是舊識,我們認識還在阿麗公主你之前,交情更好又有什麼奇怪的?”說到這裡,其實冷蓮自己心裡也有一些疑惑,之前李未央對她的態度並沒有如此和顏悅色,可是爲什麼這一次自己來投奔她反倒顯得格外親切?難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對方到越西之後改了性格……這讓她越發覺得忐忑不安起來。
冷蓮想到這裡,面上卻不露聲色:“我和嘉兒原本就是朋友,阿麗公主你和她也是很要好的,這樣一來,你等於是多了我這麼一個朋友不是麼?”
阿麗張了張嘴巴,沒能說出話來,顯然是被她繞暈了有些發矇,冷蓮繼續道:“嘉兒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從今以後,我也會關心你,喜歡你,陪你一起玩,這不好嗎?爲什麼要因爲我的到來而不高興呢?”
阿麗公主被一頓搶白,完全怔住幾乎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的頭腦單純,轉了轉圈,似乎覺得還真是這樣,不由真誠地露出笑臉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冷蓮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春花盛放,美不勝收,語態親切地道:“這是自然!”
阿麗公主這才重新高興起來。
這時候李未央正巧從不遠處走來。她瞧見涼亭的一幕,便上前道:“你們二位在說什麼,竟然如此高興,可否讓我知曉?”
冷蓮瞧見李未央,連忙笑着站了起來:“正說起你呢,快過來吧!”
李未央與她相視一笑,走進了涼亭。看見桌子上空空如也,她便轉頭吩咐道:“趙月,吩咐廚房去做些點心來。”趙月立刻就照辦了。
冷蓮自然知情識趣:“不必麻煩,我只是來坐一坐而已。”
李未央笑容卻是十分溫柔:“都和你說了不要把我當外人看,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在這裡我理所當然要讓你覺得舒適愉快。”
冷蓮聽到對方這樣說,就不好多說什麼了,只是含笑着重新坐下。
等到趙月領着婢女們將那些茶點送上來,就連冷蓮也不禁有些驚訝了。眼前這些精製的糕點,芝麻卷、蓮子糕、二珍糕、棗泥荷花酥、佛手酥、象鼻子糕、金絲燒賣、核桃露、紅糖薩其馬……品相竟然比自己曾經在皇宮中吃過的那些還要精緻。她看了一眼,壓抑住眼中驚訝道:“這二珍糕,我記得還是陛下在的時候吩咐廚房特地爲我一人做的,卻沒想到後來大家爭相模仿,竟在天下傳揚開了。如今連越西都能夠吃到,只是味道恐怕沒有那麼地道……”她說着,輕輕捻起一塊送入口中,卻只覺入口即化、十分香甜,熟悉的感覺讓她不由一愣,隨即轉頭看向李未央,道:“嘉兒,你這廚子……是從何處請來的?”
李未央笑容恬淡:“我來到越西之後並不喜歡這裡的飲食,總是懷念故土的食物,尤其惦念着二珍糕。後來母親就千方百計替我請來了一位來自大曆的告老還鄉的御廚,你吃着可還覺得可口嗎?”
冷蓮連忙點頭,道:“十分地道,郭夫人可真是有心。”
阿麗公主撇了撇嘴,道:“這二珍糕算什麼,我最喜歡的還是這一道!”說着,她指了指旁邊那一道色澤殷紅、光亮耀目、顏色看起來十分誘人的櫻桃酥。
冷蓮聽到她這樣說,便也試了一口,不由睜大眼睛驚訝道:“這點心如此好吃,卻比我從前在宮中嚐到的更勝百倍!看樣子郭夫人爲了討你歡心,可真是費了不少的工夫!”
李未央笑容卻十分平淡,沒有多說什麼。
冷蓮看在眼中,心頭卻不禁有些酸澀,像自己的容貌絕色,又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心計手段也絲毫不遜於任何人。如此才情,到哪裡都該是一等的人才,被人捧在手心中萬千個呵護的,卻不料那老皇帝一死,她一下子急轉之下,從高高在上的妃子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寡婦!拓跋玉還四處地追捕她,以至於她不得不流亡到越西,這一路上吃沒有好吃,睡沒有好睡,更是提心吊膽,幾乎沒有辦法活下來!她爲了躲避惡人的覬覦,不得不將自己裝成一個駝背乞丐婆的模樣。直到進了大都,才改換了妝容。如今因爲身無長物,縱有絕色姿容,卻也無錢裝扮。這跟將一個絕色美人打扮好了卻特意關在一個沒有銅鏡的房間裡是一樣的道理,簡直是痛苦萬分!
到了郭府之後,冷蓮親眼瞧見衆人對李未央是那樣的喜愛,幾乎恨不能將全天下的寶物都捧到她的面前來。有一次見着李未央面上胭脂色澤極爲美麗,開口詢問才知道是郭夫人特意從幾百斤牡丹花瓣裡挑出來一、二十斤最純正最新鮮的來製成胭脂送給李未央……她又想起自己曾經進過李未央的臥房,只見到那一件件叫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的寶物和器具,很多是她當初在宮中都不曾見過的、也不曾擁有的,可見這越西百年貴族之富,絲毫也不遜於大曆皇族。
想自己當年還以爲身爲公主什麼沒有見到過,又有什麼可稀罕的!入了大曆皇宮之後,卻也不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等到了世代富貴的郭家更是大開眼界。冷蓮外表高貴,骨子裡的確是貪慕虛榮、享受富貴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平淡無趣的生活。想到自己終有一日要離開郭家,自力更生,她就不免覺得頭皮發緊,只得向李未央微笑道:“從前我只做井底之蛙,卻不知道越西富貴遠在大曆之上。近日在郭家待了一段時間,我才能瞭解這其中的差距。嘉兒可真是幸運,從一個福窩挪到另外一個金窩,我羨慕得不得了啊!”
李未央聽她所言,卻是淡淡含笑:“這都是父母親的格外照顧。”
此時已是冬季,雖然郭家的花園打理的十分美麗,可是樹上的枝葉也依舊凋零散盡,湖面上還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明晃晃的光照在冰面上反射出一陣淒冷的光芒。只聽見冷蓮嘆了一口氣,道:“不知不覺間,冬天真是到了。”
李未央和阿麗公主對視一眼,瞧見對方滿臉的不解。李未央輕輕嘆了口氣,道:“關於小皇子,我已經仔細去尋找過了,可惜暫時還沒有他的下落。”
小皇子?冷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忙用笑容掩飾住自己的尷尬,道:“哦,那就多謝你了。我真是擔心旭兒,不知道他會不會落到壞人手裡。”
李未央眸光雪亮,冷蓮這幾日在郭府高牀軟枕,安享富貴,可沒有半日是失眠的。她曾經見過丟失了孩子的母親,無一不是輾轉反側,憂心忡忡。可是這蓮妃卻像是一朵盛開的花朵一般怒放,絲毫也沒有感受到失去兒子的痛苦。若說她作爲一個母親完全不在乎拓跋旭又不可能……李未央,想了想,目光落在了蓮妃眼下的青影之上。
蓮妃出門之前特意在臉上多加了兩層粉,又打了些陰影,顯然是要在自己面前做出一幅憔悴的模樣,看樣子這演技還是很好的!雖然李未央是個十分謹慎小心的人,早已着人十二個時辰盯緊了蓮妃,將她的起居一五一十的彙報來。可惜蓮妃也很精明,凡事親力親爲,少有動用郭家的婢女……
李未央十分關切地道:“冷蓮,你就放心吧,小皇子吉人天相,是絕對不會有事的,我想他很快就能平安地回到母親的身邊了。”
蓮妃似乎眼中要落淚,她趕緊擦了,才低聲道:“但願如此吧。”
李未央笑容慢慢浮現在眼底,面上卻是有些擔心:“有些話,不知道當將不當講。”
冷蓮一愣,連忙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不當講的,你就照實說吧。”
李未央嘆了口氣,雙目卻緊緊地盯着對方那美麗的臉孔,將她的每一個表情變化都收入眼底:“我是再想若是將來找到了旭兒,你又要帶他去何處?如今大曆你是回不去了,至於越西麼,陛下下了驅逐令,只怕你也沒有辦法長久的留在郭家。到時候你一個柔弱的女子,孤身帶着孩子,又能去依靠誰?每次想到這裡我就爲你擔心啊!”
阿麗公主聽到這裡,幾乎忘記了之前的嫌隙,有些同情道:“是呀,你沒有依靠可怎麼辦呢?孤身一個女子想要帶大一個孩子,這根本就不可能!”
冷蓮見她們關心,只是無奈道:“這一點我還沒有來得及去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將旭兒找到再說。將來我們母子兩個只能相依爲命了,哪怕沿街乞討我也會把孩子帶大的……”她一邊說一邊淚水又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阿麗公主更加同情,立刻就忘掉了原先的不快,甚至掏出自己的手帕子替對方擦去眼淚,還柔聲安慰道:“你別擔心,我和嘉兒都會想法幫你的。你不是說過麼,我們是朋友,又怎麼能任由你流落在外!”
蓮妃擡起頭看着阿麗公主,那一雙美麗動人的眼睛裡流淌着滿滿的感激。
只聽見李未央嘆息道:“沿街乞討哪裡是你這樣的女子過的生活……”說着,李未央竟然輕輕地牽起她的手握在掌中,“這樣的青春年華,本應該和心愛之人共享夫妻情分、恩愛白頭,現在……真是可惜了!”
冷蓮雪白的面孔一顫,依舊不做聲,頭卻不自覺垂得更深。
李未央繼續道:“若是你留在大曆,恐怕終身都不能再嫁,現在麼……”她的話沒有說完,阿麗公主卻醒悟了過來,立刻驚喜道:“是啊,冷蓮你將來還可以再嫁!我們草原上沒有那麼多的顧忌,丈夫死了,爲什麼不能再另外找歸宿呢?”
冷蓮似乎被這種驚世駭俗的想法鎮住了,她立刻駁斥道:“不!這是不可能的!我早已嫁過人了,而且那個人還是……”她嘴上是這麼說着的,可是臉卻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李未央的笑容更加親切:“你這是在越西,又沒有人認識你,當然可以重新開始,憑藉你的美貌想要尋找一個好歸宿,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冷蓮心中卻不由想到自己的確是美貌無比,可惜一無名門淑女的身份,二無煊赫豪門作爲背景,再加上早已嫁人生子,又有什麼人願意迎娶自己呢?那些滿身銅臭的商賈?她是無論如何都看不上的。尋常官吏?她堂堂一國公主,又怎麼肯去屈就。當初若不是爲了報仇,她也不會看中那個人到中年的老皇帝。每每想到這裡她就不由泛起一陣噁心。如今到了郭家,看到郭家三個兒子都是風神俊朗、文武雙全,若她施展手段也未必誘不到手,只不過這三個人見到她都是十分恭敬卻拒人於千里之外,猜想他們都知道她的過去,也就讓她的心不由冷了下來。
可是李未央的話讓她已然死去的心又開始活絡起來……
李未央看她神色變化不定,嘆了口氣:“唉,我們不該說這樣的話,阿麗公主,也許冷蓮是想要爲她的夫君守節。”
阿麗公主看着冷蓮驚訝道:“你真的要守節嗎?想一想,一輩子一個人過悽風慘雨的,那有多可憐!你生得比夜空的星星還要美麗,若是在草原,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爭着搶着要娶你!”
阿麗公主一番肺腑之言,說得冷蓮臉頰更紅了。她低着頭,身子不停地顫抖着,終於隱忍不住道:“我也不想這樣,可是現在這種局面,我又有何人可以依靠呢?”她一邊說着,竟然哭倒在李未央的左肩。
李未央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笑容卻是更加溫柔三分:“既然你來投靠我,我自然不會不管你,從此之後你在郭家的生活我會盡心照顧,將來若是你有了好歸宿,我也會仔細的替你籌謀。”她的語氣裡多了三分試探:“只要你願意,我還可以替你尋找一個最好的人選。”
她這樣說着,冷蓮的身體越發顫抖得厲害,李未央輕輕用手擡起她的下顎,正對上她淚眼婆娑的雙眸,伸出手小心替她擦掉眼淚,嘆息道:“這樣的美人,誰又忍心讓你受苦呢?只要你有心,想要找個好歸宿還不是易如反掌……”
蓮妃一愣,隨即惶恐地低下了頭。
阿麗公主震驚地看着李未央,她還從爲見過對方用這種誘導的語氣說話,那溫柔的感覺彷彿比她剛纔吃的點心還要甜蜜,冷蓮早已不再哭了,眼睫上卻還掛着淚珠:“可是……可是我還有旭兒。”
李未央笑了笑:“等找到旭兒之後,大可以找一戶人家將他託付,定期送些錢物,讓他茁壯成長也就是了。讓孩子跟着你一個年輕的寡母,還是留在一個父母雙全的家庭更爲幸福?你如只是守着他,在亂世之中憑着你的美貌,人家又怎麼會輕易放過你,反倒害了這孩子。相反,若是你將來嫁了人,還會有其他的孩子……”
蓮妃一愣,似乎仔細地考慮起李未央所說的這個可能,眼眸晶瑩的彷彿天上的星辰墜入其中,但她最終只是道:“我不考慮再嫁,只希望能找回自己的兒子……”
李未央從始至終都認真地觀察着冷蓮的神情,不曾放過她面上的一絲變化。她很明白任何一個母親都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孩子,哪怕是眼前這個一心希望重享富貴的女人,可是冷蓮在逃亡途中竟然丟了拓跋旭,這可能嗎?對方何等心計,會被一個乳孃算計了去?若真這麼蠢,一路上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冷蓮走的時候眼睛都哭腫了。阿麗公主卻完全納悶,她不明白話題怎麼轉的這麼快,先是美食,再然後是冷蓮的終身。那冷蓮又爲什麼哭的這麼傷心?明明說了不願嫁,那就不嫁好了,又沒有人逼她,可是她的腦袋瓜畢竟裝不了許多。在李未央吩咐婢女將所有糕點替公主打包回去吃的時候,阿麗公主就將所有的不快丟到了一邊,不去想它了。
李未央剛剛站起來,便聽人稟報道:“旭王殿下到!”
話音剛落,就見到一身華服的元烈,儀態翩翩地走了進來。他看見李未央眼睛一眨,促狹地笑了笑:“剛纔你又在誘惑冷蓮了嗎?”
李未央聽他此言分明是將自己剛纔的舉動看在了眼中。她不以爲意道:“這可不叫誘惑,是因勢利導。”
元烈嘆了一口氣,在她身邊坐下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明知道對方是別有用心纔會接近你,爲什麼還要收留她?不止如此,剛纔那一番惺惺作態又是什麼用意?”
李未央望着他,笑容淺淺:“這世上母愛固然偉大,可是也有個別的女子爲了榮華富貴可以不惜一切。剛纔你沒有注意到冷蓮的表情嗎?她說起我的時候是無比的羨慕和嫉妒,說起拓跋旭的時候,雖然她極力表現出關懷,可卻讓人覺得很虛假,我在她的眼中看不到絲毫對孩子失蹤的關心。至於我說起再嫁的事,她明明心動,卻只能用淚水來掩飾,這一連串的表現,已經讓我懷疑她的用心了!”
元烈點了點頭,沉思道:“冷蓮是個十分聰明的女子,只是過於急切纔會露出馬腳。”
李未央淡淡一笑:“她可以別有居心,我也可以反過來利用,不是正合適嗎?”
元烈見她笑得溫柔可人,眼瞳中卻閃着寒芒,也微笑起來:“我相信沒人可以在你這裡討到便宜!”
此時的皇宮,贏楚進了大殿,躬身行禮,道:“見過皇后娘娘!”
裴後淡淡一笑,指了指臺階下的一張椅子,道:“坐吧。”
贏楚謝過皇后賜座,隨後笑容滿面地道:“娘娘,那人已經進了郭府。”
“哦,進郭府了?”裴後面上流露出滿意的神情:“我這幾天正惦記着此事,還不知能不能成功!”
贏楚將自己派人盯梢的情況說了一邊,隨即道:“娘娘放心,那李未央在大曆的時候曾經和蓮妃有過來往,這就先行去了她三分的疑心,更別提這其中還牽涉到一個孩子……她再冷酷無情,也不好拒人於千里之外。最重要的是蓮妃知道她很多的秘密,她是不會將這樣一個把柄送到別人手中的,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監視着,纔是最安全的,所以不論她是否相信蓮妃,都會將對方帶進府中去。”
裴後微微一笑,這一切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可事情也未必會這樣順利,她思慮了片刻,才道:“可是下一步蓮妃要如何獲得她的信任?”
贏楚冷冷一笑,道:“無須信任就可以成事!”
裴後不由坐直了身子,眉梢輕輕挑起:“這麼有信心?”
贏楚那半邊面具閃着銀色的光芒:“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纔扶持拓跋玉登基,又讓他驅逐了蓮妃,好不容易設下圈套在路上抓到了這個女子,她也算是狡猾的,被我逼得走投無路,卻還知道和我談條件。我威逼利誘她答應,又想了法子送她入京,再製造一場邂逅讓李未央接她入府。接下來如何其實並不重要,哪怕李未央並不信任她,甚至懷疑她的居心,對於我們的計劃,都沒有絲毫的妨礙。”
裴後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容:“李未央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你可不要掉以輕心。”
贏楚的臉上露出一種自信的神態,可是眸子裡卻顯得有些森冷,他慢慢地道:“自信和自大完全是兩回事,自信源於對一切盡在掌握,而自大是盲目樂觀。娘娘放心吧,剩下的一切我已經安排好了,只等到陛下的壽筵便可以向她發難。到時候一定可以定她一個裡通賣國之罪!”
裴皇后美絕人寰的眉眼中顯出一絲淡淡的興味:“光是收留陛下要驅逐的大曆人就已經是大罪,偏偏這個大曆人還是來自於皇室后妃。這件事情一旦傳揚出去定會引起軒然大波,齊國公千算萬算也不會想到他的女兒引狼入室,還是一匹披着美人皮的餓狼!”她這樣說着,卻是輕輕地笑了起來。
贏楚站起身鄭重道:“娘娘,接下來的行動對我們至關重要,微臣有件不情之請,請娘娘答應。”
裴後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道:“你說吧。”
贏楚認真道:“這件事情請娘娘暫且不要告訴太子,以免壞了大事。”
裴後嘆了口氣,之前的計劃她都是讓太子參與的,可是這個兒子過於沉不住氣,總是在關鍵時刻露了底子。贏楚的顧慮不無道理,這次一定要機密進行,不能讓太子再壞事了,雖然心中覺得贏楚有些小題大作,但裴後還是靜靜地點了點頭,道:“這件事情,我已經讓你全權處理,你自己決定吧!”
說完,裴後站起身來走到一盆芍藥花跟前,纖長玉指隨意地折了一朵,放在鼻下輕輕嗅着,不經意間轉過頭,冰冷的面容透出些許肅殺之氣,可在贏楚眼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嫵媚,那美麗冷薄得像刀片一樣斜削進他的心裡,隱隱作痛。她看着贏楚道:“事成之後,這個女人是萬萬不能留的,明白了嗎?”
贏楚深深地低下頭去答道:“請娘娘放心,微臣絕不會留下任何的後患,這一次定會辦的乾乾淨淨、體體面面,讓陛下無話可說。”
裴皇后笑了笑,親自走上前去攙扶起贏楚,笑容帶着一種眩目的光華,語氣也是難得的柔和:“你跟着我這麼多年,我當然是相信你的,一切都交託給你。好好辦差吧,我不會虧待你的。”
贏楚心頭一顫,笑道:“微臣定會不負娘娘所託!”
而此時太子已經到了宮門口,卻被戰戰兢兢的宮女攔住。
太子面色一變,冷聲道:“我是來見母后的!”宮女低下頭去,強掩着不安道:“殿下,贏大人正在裡面見皇后娘娘,娘娘吩咐了,任何人等不可以私自進入。”
太子面色陰沉地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母后說的任何人也包括我在內嗎?”
宮女身子更加顫抖,卻是不敢走開。
太子怒上心頭,猛地擡起一腳將這宮女掀翻在地,已然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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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人問我蓮妃是不是詐屍,前文說到李未央曾經用過謀殺皇妃的罪名來追殺拓跋真,事實上這只是李未央在陷害而已,沒有提到蓮妃斷氣的場景,如果真是詐屍,說明此文有玄幻色彩,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