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嬤嬤絕望的呼喊着,希望劉氏能回心轉意,不要真把她趕走了。若是那樣的話,家裡唯一的進項也沒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依書鼻頭一皺,劉氏這是故意讓她好心辦壞事呢。
依書沒有接劉氏的話,而是問崔嬤嬤道:“這位嬤嬤怎麼稱呼?是在哪裡當差的?”
崔嬤嬤剛纔緊張過度,現在纔想起旁邊站着的可是三小姐,說話可比劉氏頂用的多,忙轉了身子,撲跪在依書面前,嘶啞着聲音道:“回三小姐的話,老奴夫家姓崔,在浣洗局當差。”
雖知這樣的行爲可能會惹惱劉氏,但此時崔嬤嬤也顧不得那許多,只要能留下來,怎麼樣都是好的。
看着一個可能年紀都足已當她奶奶的婦人跪在面前,依書心理上還是有些承受不了。略偏了偏身子,復對劉氏笑道:“原來不過是個浣洗局的婆子,二姨娘何必跟她置氣呢?不如饒了她算了。”
劉氏心裡惱怒,卻也不表現出來,只皮笑肉不笑的道:“三娘子倒是好脾氣,原本我倒是不打算拿她怎麼着,只是她洗壞了我最喜歡的一件衣裳,偏她還不承認錯處,這樣的刁僕留着做什?若是被旁人知曉,沒得丟了王府的面子。”
劉氏這麼一講,於情於理她都站住了腳,讓依書無話可說。
果然,依書一時不知該如何再問,劉氏嘴角不輕易的浮起得意的淺笑。
崔嬤嬤慌張的再次以額磕地,泣道:“求三小姐給老奴求個情。老奴真的沒有洗壞二姨娘的衣裳,那衣裳到老奴手裡的時候就是壞的了。老奴在王府當差二十八年,從沒有行差踏錯。如今,老奴唯一的兒子病在榻上,夫家又早死,若是老奴再失去了這份工作,那可就是要了老奴跟兒子的命啊。我求求三小姐,您發發善心,幫老奴求個情吧。”
崔嬤嬤的泣聲越來越大,讓人不忍目睹。
二十八年,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八年?
想到面前的嬤嬤竟然在一個小小的浣洗局洗了二十八年的衣服,依書着實是難以想象那樣的情形,也越發的堅定了幫助她的心思。況且,若是崔嬤嬤所說不假,夫家早死,兒子又病在榻上,那麼這份工作還真意味着兩條人命。
畢竟在這個時代,女人本來就很難找一份正當工作,更何況崔嬤嬤年紀已經這麼大了,哪裡還會有人願意僱傭她。
劉氏卻是對此情景無動於衷,在她眼裡,僕人的生命就跟螻蟻一樣,壓根入不了她的眼,更不值得她費一絲一毫的心思。她現在關心的是依書的反應,並覺得很是有趣。
難不成依書是因爲自己常年的纏綿病榻,所以對旁人生病也很有同情心?劉氏惡意的猜想道。
依書也是個心思敏感的人,注意到劉氏嘴角的謔笑,心頭怒火一下子就飈了起來,這人怎麼這麼的沒有同情心?難道她沒有爹孃親人嗎?
怒歸怒,依書還是儘量平靜的對劉氏道:“二姨娘,我看這個婆子也甚是可憐,不如你就原諒她吧。畢竟她都這麼大年紀了,又是府裡的老人,若是將她趕出去,沒得讓人家說我們王府連個老人都養不起,還要趕出去,那豈不是更難聽?若是爹知道了,那可就不好了。”
依書眼角閃着光,直視着劉氏。她這是在告訴劉氏,若是她執意要將崔嬤嬤趕走的話,她不介意將這件事情添油加醋後,告訴秦子明,到時候就不知道是誰不好了。
劉氏詫異的看着依書,想不到她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她不是一直都是在寶沁樓裡養病的嗎?
劉氏心思翻轉一通,比較了一下自己和依書在秦子明心裡的地位,哼了一聲道:“三娘子這般爲她說話,若是我再執意攆她走的話,豈不是不給三娘子面子?罷了,讓她還在浣洗局裡待着就是。”
崔嬤嬤聽劉氏如此講,忙再次磕頭,喜道:“多謝二姨娘,多謝三小姐。”
劉氏眼睛都沒有往崔嬤嬤身上掃一下,似乎並沒有她這樣一個人,只輕撫了撫額,假裝疲累的對依書道:“我也乏了,若是三娘子無事,姨娘我就先回去了。”
依書客氣的一禮,對劉氏笑道:“那姨娘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再在園子裡逛逛,就不陪姨娘了。”
劉氏又叮囑了依書幾句,讓她不要光顧着玩兒,身子要緊,注意休息。其實她心裡想的完全是相反的意思,恨不得依書立馬病死了纔好。反正跟她沒絲毫關係,壓根不會有半點的心疼不捨。
眼看劉氏走的遠了,依書又讓銀珠將崔嬤嬤扶了起來。
崔嬤嬤年紀大了,又在地上跪了這麼久,額頭上還傷着,一絲絲鮮血順着額頭就流了下來。頭也暈呼呼的一片,若不是有銀珠扶着,只怕站都站不穩。
那形容,看着真是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依書湊上前去,用手中的帕子輕輕的替崔嬤嬤擦去了額頭的血漬。擔憂的想,磕頭磕得那麼大力,也不知道有沒有腦震盪的隱患。
崔嬤嬤愣愣的站在那兒,她哪裡會想到,有朝一日主子竟然會伺候她?
依書擰着眉,想了想,瞅着夏荷道:“要不先將崔嬤嬤領到咱們院子去?天氣這麼熱,這傷口若是不處理一下,只怕容易化膿。”
依書這是在問夏荷的意思,主要還是怕再次因爲自己連累她們。
夏荷當然有心想幫助崔嬤嬤,況且這事兒得罪的是二姨娘,跟蔡氏可是沒啥關係,笑道:“還是三娘子心善,剛好我們院裡常備着這些藥,崔嬤嬤帶過去,倒是方便。”
崔嬤嬤卻有些受寵若驚的拒絕道:“老奴不敢,老奴自個兒回去洗一下就好了,不敢麻煩三小姐。”
依書心知她們這些人是等級觀念太強了,自然不敢隨意的麻煩主子,若是一個不好,到頭來害的還是自己。便故意唬了臉,冷着聲道:“怎的?嫌我那邊不好?”
看依書冷了臉,崔嬤嬤飽受驚嚇的心瞬時狂跳起來,膝蓋一彎,差點兒又跪了下來。
夏荷及時扶住了崔嬤嬤,也知依書的壞相不過是裝出來的,便笑着對崔嬤嬤勸道:“嬤嬤還不快謝謝我們小姐。”
說着,又對崔嬤嬤眨了眨眼。
崔嬤嬤是個明白人,再見到夏荷的暗示,心才放寬了下來,知道三小姐是真的心善,想帶她去治傷。
當下老淚縱痕,口中不迭的道:“老奴謝謝三小姐,老奴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能遇到三小姐這樣心善的人。”
依書安慰了她幾句,知道有些觀念是改不過來的,也不打算給崔嬤嬤灌輸什麼人人平等的思想,只要她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
薄荷接了夏荷的手,跟銀珠一起扶着崔嬤嬤往寶沁樓走去。
到了寶沁樓後,趁着天色還亮,就讓崔嬤嬤在外面的亭子裡坐了下來,夏荷前去拿藥。
依書就坐在崔嬤嬤的對面,悠然的品着茶,手中拿着一本尚未看完的書。
崔嬤嬤有些坐立不安,自覺怎麼都不該跟主子平起平坐纔是,掙扎了好一會兒,還是站了起來。
依書奇道:“嬤嬤怎麼不坐下來的?”
崔嬤嬤瞅了瞅凳子,又想到自己的身份,畏縮的說道:“老奴只是個下人,哪裡能跟小姐坐一起,老奴站着就好了。”
依書一想,是她思慮不周了。就算她不介意,若是被旁的好事之人看到,只怕又是害了崔嬤嬤。忙又讓薄荷進屋搬了個小杌子出來,放在離自個兒兩丈遠的地方。
“嬤嬤,這下可以坐了吧?”依書頗有些鬼靈精的笑問道。
看到面前女孩兒一臉天真可愛的樣子,崔嬤嬤心頭一暖,原來這個世界不是到處都是冰冷的,至少在三小姐這兒,讓人感覺很溫暖。
崔嬤嬤眼眶漸漸紅了,忙低下頭掩飾,只點了點頭,啞着聲兒道:“多謝三小姐照顧。”
而後,在杌子上坐了下來。
恰好此時夏荷拿了金瘡藥和紗布過來,又吩咐薄荷去打了一些熱水。
夏荷自小在府里長大,對母親總是存了一分別樣的心思,因此給崔嬤嬤處理傷口的時候,分外的用心和仔細。用紗布沾了熱水,輕手輕腳的把崔嬤嬤額上的傷口擦乾淨,然後均勻的撒上金瘡藥,又在上面裹了幾層紗布。
那金瘡藥自不是平常藥鋪裡用的那種,而是跟宮裡用的一樣,因此療效是極好的。
沒敷上一會兒,崔嬤嬤就感覺傷口處一陣陣的清涼,再也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腦中又想到平日裡衆人口中傳說的三小姐的待遇,心知這次是自己走了大運,用上了這輩子都不敢想的好藥。
“這剩下的藥,嬤嬤就帶回去用吧。”依書讓夏荷將剩下的金瘡藥都給崔嬤嬤一起帶回去。
崔嬤嬤聞聽此言,激動的滿眼都是淚光,未曾想依書會爲她設想的這般周到。若是擱在別人身上,這等好藥,哪裡是她一個奴才能肖想的。不過經過短時間對依書的瞭解,她也知道有時候依書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也不矯情,恭敬的朝依書福了福身,“老奴多謝三小姐賞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