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大宅院止不住流言蜚語
步步驚心褚嬤嬤反被賞
三月的天氣總讓人熱愛,到巳時未時,滿園的花競相開放,白如發黃如蜜,紅的嬌媚紫的嫣然,香味也是不一樣的,只需稍一吮吸,鼻尖即可聞到或馥郁或清雅的香氣。網
老夫人顏氏由嬤嬤引着,往園子裡遮陰的涼亭邊走。今日是褚嬤嬤當值,隨同的是丫鬟荷香。顏氏習慣了由嬤嬤攙着,荷香則緊緊跟在後頭,手上拎着一件深棕色靈紋氅衣。顏氏的嘴角微微翹着,看得出心情不錯。
褚嬤嬤瞧見了,道:“老夫人今日氣色瞧着倒好。”
一邊說着就扶了顏氏往亭中的石凳上坐下,荷香則替顏氏披上了大氅,稍後恭敬地退立到一邊。
褚嬤嬤也是服侍顏氏半輩子的老人了,雖是行事有些木訥不懂得變通,到底人無完人也沒有做過什麼損害顏氏的事,顏氏對她還是滿意的。便道:“是啊,如今兩個兒子都在身邊,我也有了點盼頭。”
褚嬤嬤道:“可不是,二老爺外放這些年,雖說有書信來往,到底不如在老夫人身邊,能夠隨時看到。況且二老爺正當壯年,老夫人只管等着抱孫子吧!”
荷香的眉眼幾不可見地翻了翻。
這就是褚嬤嬤,哪壺不開提哪壺!
顏氏本笑開的眼陡然一縮,整個人擰起眉來,顯然已經聽進去了。
褚嬤嬤這才知道自己又犯了錯,膝蓋一軟:“老夫人……老夫人……我……”
顏氏的表情,總似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褚嬤嬤害怕,身如篩糠。
顏氏幽幽嘆了口氣:“你說的,也正是我想的。哎,就怕我等不到那一天啊!”
褚嬤嬤自然也知道不久前老大夫的話,當時她與方嬤嬤都在一旁,忙安慰道:“老夫人長命百歲,一定會如願以償的。”
顏氏苦笑:“他是我生的,什麼樣的性子我還不清楚!只怕是,也不肯……”
說完,像是下定決心道:“不過子嗣之事,非同小可,我這做母親的,不能坐視不理!也是該採取行動的時候了。”
褚嬤嬤稱是,遂把話題轉移到了近日天氣上。
荷香鬆了口氣,她最怕與褚嬤嬤一同當值,雖說老夫人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但是沉默的樣子還是讓她覺得一陣森寒。
這時候陽光懶懶地灑下來,有幾絲直射到顏氏身上,她命荷香撤了大氅,站起來想去看看對面的荷塘。
“哎,你們聽說了麼?這新回府的七小姐與六小姐不合。”
“怎麼回事,你倒是說說看。”
不知是從哪裡傳出來的聲音,看樣子離此地不遠,顏氏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還示意身邊的嬤嬤不許出聲。
這就是要聽了。
“哎呀,原本也沒有什麼,你們也知道,那六小姐素來心高氣傲,仗着姨娘受寵,把自己當嫡出的小姐了。誰承想這七小姐一回來就搶了她的風頭,她豈會善罷甘休!我聽說啊,二夫人當時贈給三位小姐的見面禮,其實是不同的。”
一丫鬟道:“不會吧,那日我也跟着伺候,二夫人給的三個錦盒都是一樣的啊。”
“那是因爲你是在廳外伺候,又怎麼看得見裡面的情況?我的小姐妹說,六小姐與七小姐的見面禮都是一樣的不假,禮唯有五小姐的更顯貴重。六小姐當時一看,就不樂意了,後來藉口去七小姐那把那耳墜子摔了。”
有人稱奇:“嘖嘖嘖,這六小姐心眼未免太小了吧。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妹妹,又是剛回來,就這麼趕鴨子上架地要對立起來啊。”
另一人道:“我看未必,八成是六小姐自己沒有擺正自己的身份。她一個庶出的小姐,七小姐同樣也是庶出的小姐,多半是,七小姐這一回來,就提醒衆人六小姐也是庶出的身份。因此才火了吧。”
此人說得言之鑿鑿,餘下幾人皆是附和起來。
其中一名丫鬟感嘆道:“要說可憐的,還不是兩位小姐,再怎麼委屈也是有身份的。最可憐的是伺候的奴婢,主子隨便找個藉口就可以罰你。哎呀,還好我們沒有在蓮汐閣伺候,要不然怎麼熬過去都不知道啊!”
幾人聽她話中有話,忙要問緣由,那人看了四周,確信無人後才道:“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我湊巧路過罷了。我聽說,六小姐本來就不高興,後來見到大夫人又單獨送了七小姐鐲子,這才發火打碎了七小姐的鐲子。”
有人懷疑道:“可我聽說,是六小姐身邊的丫鬟翠鶯沒接住,纔不小心打碎的。”
那神秘兮兮的丫鬟啐道:“什麼翠鶯,分明就是六小姐故意的。你們不知道,那一晚我路過長廊時,聽到翠鶯正在那裡偷偷地哭呢。你們說,若不是冤枉的,又怎麼會半夜三更一個人出來傷心?”
幾人是信了,都替翠鶯掬了把同情的淚。
一聯繫到自己的命運,不由感嘆道;“翠鶯可真苦,六小姐本就刁蠻,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只怕翠鶯日後的日子,更加難過了。”
“怪不得翠鶯的手臂上老實青一塊紫一塊的。”
樹叢掩映下,幾人又說了許多。直到有人來尋其中一人,幾人才戀戀不捨地離去。褚嬤嬤想要圓過去已是不能,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顏氏的臉色。
顏氏那裡還有心情曬太陽,冷下臉色來,對一干人等道:“今日的事,只當沒聽到。”
又對荷香道:“你去廚房那裡看看,我的藥熬好了沒有?”
荷香依言去了。
支開了衆人,顏氏獨留下褚嬤嬤,道:“你怎麼看?”
褚嬤嬤不明其意,但是礙於顏氏問得乾脆,也答道:“老奴以爲,空穴未必來風。”
“你的意思,倒是那幾個丫鬟有憑有據了?”
“老奴不敢,但是好端端的,那些下人何苦來說這些個有的沒的。”
顏氏又問:“那你覺得,七丫頭如何?”
褚嬤嬤忽而想起前一日方嬤嬤巧立名目去給綠影送藥被老夫人知道後呵斥的事情,也才明白顏氏是要她公正地評判此事。她不敢大意,只好含蓄地回道:“六小姐是在府里長大的,其秉性老夫人再是清楚不過。至於說到七小姐,老奴也只是接觸了半日,並不瞭解。但若說是七小姐散步流言要對六小姐不利的話,又似乎不大可能。”
顏氏來了興致:“何以見得?”
“老夫人有所不知,當日陪同七小姐回來的,便也只有那喚作綠影的丫鬟,那丫鬟又是個孤兒,如今她尚未復原,不能服侍七小姐。而新派去的丫鬟杏兒,則是跟大夫人一同過去的。另外幾人,也是大夫人打點好指過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七小姐就算有動機,也沒有幫手。
褚嬤嬤瞧着顏氏的臉色,又繼續:“只是剛被派去七小姐院子的那些人……”
顏氏冷哼道:“哼,果真是膽子大了起來!去,把袁氏給我叫來。”
褚嬤嬤得令,一溜煙趕着去請袁氏了。顏氏留在原地,看着褚嬤嬤的背影若有所思。彼時荷香已經端了藥來服侍顏氏喝下,顏氏用帕子擦了擦嘴,道:“回去後,把我那匣子裡的牡丹珠釵賞給褚嬤嬤吧。”
荷香頓了頓,還是應下。
這一幕自然也被顏氏瞧見了,她淡笑着,意味深長地說道:“你是不是好奇我爲何非但沒有怪罪褚嬤嬤還要賞她?你呀,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荷香原本是豎直了身子想聽個究竟,沒想到顏氏兩句話就這樣帶過,她未免有些失望,當然還有不敢表露出來的不滿。
要說近幾年褚嬤嬤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在顏氏身邊伺候的時候也少了些。有一回她外院的兒子來報,說是險些喪命。顏氏當時頗有幾分關切,隨口便說起讓褚嬤嬤回家安享晚年,而由她人接替褚嬤嬤的位置。後來不知大夫用了什麼方子,沒過幾日褚嬤嬤的病竟然奇蹟般好了起來。珍貴伺候了多年,情分到底不一般,顏氏自然知道褚嬤嬤堅持着來服侍,多半也是看在過去的情面上。因此頂替的事情也不了了之,顏氏無論如何也不敢讓褚嬤嬤太過勞累了,因此隔夜當值換做每月逢三、七日。
那時荷香還只是個二等丫鬟,方嬤嬤經此一役,擔心哪天自己也如褚嬤嬤般突然倒下而沒人服侍老夫人,這才提了幾個年輕的丫鬟上來,荷香因此近了顏氏的身,跟在身邊伺候。
按理說一個是丫鬟一個是嬤嬤,同爲伺候一位主人,本該互相扶持,同舟共濟,沒有什麼隔閡纔是。
偏偏荷香不是如此。
她自認勤勤懇懇,事必躬親,然而顏氏只當她是一般丫鬟帶着,並不特別親暱,甚至不及對褚嬤嬤一半親切。
荷香不明白,爲何呆笨的褚嬤嬤竟然能夠在老夫人面前那般得臉。
這些事,都是近兩年來林林總總的小事,然宅院無小事,諸多的小事加諸在一起,無形中推動了荷香對褚嬤嬤的矛盾,尤其是那兩件事之後。
事情的起因正是因爲褚嬤嬤病後顏氏那句頂替的人選。能夠在老夫人身邊伺候是個肥缺,府裡多少人眼巴巴望着,自從顏氏那話下來後,府中衆人都往方嬤嬤跟前湊,連帶荷香這樣的小丫鬟也水漲船高,跟着嘚瑟起來。她本家有一位嬸子,早就覬覦這個位置,多次暗中塞了不少好處給荷香,就是希望她能夠美言幾句。而不管是爲了本家還是自身利益,荷香斷沒有拒絕的到底,也不遺餘力支了多次招。無奈她人微言輕,說的話在顏氏那裡沒有幾分分量。她便把主意打到了顏氏最信任的方嬤嬤身上。此事不知怎地被褚嬤嬤聽到了,當即怒火攻心,頓時就不好了。
顏氏自然也不會爲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丫鬟傷了老人的心。此事當即被壓下。後來褚嬤嬤自知無力時,顏氏卻不願意放人了。
荷香在本家嬸子跟前落了臉,對褚嬤嬤更加不滿,覺得是她阻礙了自己的前程。
而真正讓荷香恨上褚嬤嬤的,則是跟她的婚姻大事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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