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玹夜冷聲道,“不識擡舉闖進來便罷,怎還哭得像個怨婦?本皇子欠你了?”
妖媚的白衣男子輕蔑而不屑地看了眼嚴懷景和陌影,擡手,翹着蘭花指,宣戰一般,輕撫百里玹夜豔若雕琢的下頜,狹長若狐狸的眼眸,邪美纏綿,更似女子看情郎。
“殿下,這兩位是誰呀?女兒家的眼淚,最是金貴,瞧瞧那淚珠兒,比珍珠還美呢好端端的,你不招惹人家,人家能怪你,怨你麼?”
嚴懷景因這怪異的一幕大惑不解。
他猜不透百里玹夜有何目的,卻還是感激他如此費心拒絕女兒旎。
陌影卻看着那一幕,心如刀絞,淚似斷了線的珠子,沿着腮畔簌簌滾落。
這該死的男人,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當聲譽毀盡,他失去兵馬大權,失去他父皇和皇太后的寵愛,什麼復仇,什麼天下,都是癡人說夢鞅。
一忍再忍,心底的怒,越級越悍猛,似火山爆發一般,突然衝上腦際。
她從頭上拔下珍珠步搖簪,便朝白衣男子撲過去……
百里玹夜綠眸微眯,煩躁地拿酒壺一甩,袍袖揮展,酒未灑出一滴。
陌影卻忽覺迎面一股強大的氣流襲來,她髮簪還沒有觸及那白衣男子,身體就向後倒飛起來……
嚴懷景震驚失色,忙伸手扯住女兒的手臂,才免她被打飛到車外去。
見那雙綠眸慍怒遞眼色過來,嚴懷景忙扣住女兒的腰際,大掌捂住她的嘴,阻止她嘶叫,掙扎,暴吼。
“七殿下息怒,小女唐突了,還請見諒。”
“滾”百里玹夜再不看他們。
他懷中的白衣男子,手按心口,一副受驚狀,“殿下,這女子可真是兇悍,可嚇死人家了”
“別理他們,南贏王不會管教女兒,大家早就見怪不怪。”
嚴懷景拖着陌影下了車,車簾落下,車後與白麒麟並行的白馬也被牽走。
車內的兩個如妖似魔的男子,卻似磁鐵相同的兩極,黑着臉咻一下彈開。
百里玹夜忙着穿鎧甲,莫清歌則似被人強暴過,慌地在凌亂的衣袍裡,找尋自己的袍子,嘴裡不忘指責……
“陪你把戲演到這份兒上,我一世英名都毀了”
“莫清歌,本皇子認識你十多年了,可從沒見你英明過。”
“百里玹夜,你這是侮辱我”
莫清歌懊悔得從頭悔到腳,直悔得外焦裡嫩,腸子鐵青。
“我堂堂月魔副尊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年輕貌美,血氣方剛,人品端正,樂於助人,而且,我是個快要當爹的純爺們剛剛商討好的嘛,點到即止也就罷了,還讓我枕在你腿上,我家芊芊若知道,會殺了我”
百里玹夜卻猛地把酒壺砸在車廂壁上,純金的螭龍酒壺咚隆滾了兩圈……
莫清歌忌憚地看他一眼,在駭人的死寂之下,憋悶得大氣不敢出。
見百里玹夜煩悶地把翼龍神劍掛在腰上,戴好頭盔,他才又試探開口。
“百里玹夜,你那位美人一身毒氣,怒氣,怨氣,你得罪她不打緊,我怕下次她見了我,必要讓我人頭落地。”
他環胸在百里玹夜面前站定,萬分凝重地問,“哎?你說,她要殺我,我還手,還是不還手?”
“隨便你。”
車外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還有人急促地奔跑,鄭嬤嬤呵斥,“誰說陌影流血了,仔細我割了她的舌頭”
說完,她便朝着遠處的護衛大聲說道,“快傳御醫過來,御醫……”
莫清歌忙掀開車窗往外瞧。
百里玹夜卻一陣風似地衝下車去。
心口莫名痛得厲害,彷彿千萬根細如牛毛的針,齊齊刺在了一處,不致命,卻痛得異常尖銳。
這……是來自那笨女人的牽引
他鎧甲急促地嘩啦作響,腳步飛快,見御醫迎面朝着自己奔來,他才發現,自己竟焦急之下,走錯了方向。
皇祖母的車子在最前面。
車隊突然停下來,隨行的護衛們都停住腳步,前面策馬而行的部將都回頭看。
百里玹夜疾奔到太后華車前,皇帝和皇后剛入了那綴着金絲墜穗的寬大華車。
整座車廂如宮殿般,八匹馬整齊駕着,裡面以隔簾與屏風,分隔成三間小室。
百里蘊,百里遙,百里煒,百里羿,百里祺,百里璘等人也都奔過來。
一衆皇子進去,只被允許呆在外間,只有百里玹夜允許入內。
他擔心地穿過厚重的錦緞垂簾,繞過屏風,便看到雪白的狐皮地毯上有一團血,似雪地裡一大朵怒放的紅牡丹。
嚴懷景和幽芙,皇帝,皇后就跪在那血前,俯首不敢吭聲。
太后坐在軟墊上,懷裡橫攬着一個氣喘不穩的女子,正是陌影。
她一身金色騎裝裙襬,傾散如開綻的金色荷花,仍是流光如水。
纖細的手卻異常用力地,握着被血染紅的珍珠步搖簪,骨節慘白。
那細長的髮簪,大半已然刺進體內,血在汩汩地沿着傷口流淌出來。
她卻忍痛皺着眉,張口以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強硬低語,“陌影不要殿下因陌影毀掉自己……毀掉自己的未來,毀掉太后的期望……懇請太后娘娘成全。”
“你怎能這樣任性?就算要求哀家,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呀”
“懇請太后娘娘成全”
“玹夜那樣做,哀家是點了頭的。”太后哄勸說道,“丫頭,咱們先療傷,再慢慢說話。”
“不……太后不答應,陌影寧死”
百里珣辨清那句話,狐疑轉頭看了眼身側跪下的百里玹夜,忙起身上前,邁過地毯上觸目驚心的血污,一撩龍怕,半蹲下來。
“陌影,你想做什麼,告訴朕,看在你救太后,救四皇子,六皇子,八皇子,朕給你一道聖旨,再賜你一枚免死金牌,就萬事大吉了,你何必以死脅迫太后呢?”
陌影側首看着他,卻對他的話,無半分信任。
“皇上所言……可作數?”
“依照輩分,朕是你的表伯父,你不相信朕,可相信伯父。”
“既如此,請皇上……寫下聖旨,爲七皇子和安凝郡主賜婚”
百里珣啞然,擔心地看了眼太后,眼神問詢。
太后不肯應。
連皇后也不明所以,“陌影,你糊塗了?太后娘娘這麼疼你,可是一直想讓你和夜兒在一起呀,那安凝一再害你,就算要以德報怨,也不該如此慷慨吧。”
百里珣也擔心地問道,“陌影,你是不是被安凝威脅了,有難言之隱?你告訴朕,朕給你做主。”
嚴懷景見百里珣不應,忙靠近,湊到他耳邊低語兩句。
百里珣冷眸看了眼百里玹夜,忽然似打通任督二脈,見陌影已面無血色,忙盤膝在她和太后面前盤膝坐下,也來不及叫人去拿聖旨,當即從自己中衣的前襟撕下一塊繡龍黃緞,隨手從陌影傷口處沾了血,寫下賜婚聖旨。
總管太監匆匆送了玉璽進來,用印,加章,聖旨既定,他便遞給陌影。
“朕之第七子百里玹夜,才韜武略,人品貴重,正值婚齡,因與天狼王朝安凝郡主,早有媒妁之言,特旨賜婚,由禮部擇日婚禮”
陌影看過,伸手遞給百里玹夜。
聽得百里玹夜極不情願地說,“兒臣領旨”,她才拔下心口的髮簪。
百里玹夜見狀,擔心地忙要上前,嚴懷景伸手攔住他。
幽芙迅速咬破手腕,把血喂到陌影脣邊。
外面一衆皇子近在咫尺,卻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就連百里羿,也只是嗅到一股異常甜蜜的芬芳。
太后見陌影傷口痊癒,連衣袍上的血污也盡數被傷口吸納,她擁着陌影未動,“玹夜留下,皇帝,懷景,你們先退下。”
“是。”
百里珣出去之前,格外拍了下百里玹夜的肩,命他不準忤逆太后的話。才帶衆人出去。
百里玹夜忙上前,握住陌影的手,從懷中取出手帕,給他一點點擦拭上面的血污,大顆大顆滾熱的透明液體,滴在她的掌心上。
太后長嘆一聲,別開臉去,亦是淚如雨下。
陌影自她懷裡坐起身,撲進失而復得的男子懷裡。
“百里玹夜,現在,我不在乎你娶誰,我只要你好好的,完好無損。”
“你說過,你不願做和清芝一樣的女子。”
“是,所以我會嫁給別人。”說完,她鬆開他,低頭看了眼左邊心口處,“還好看不出傷口,否則,我未來的夫君恐怕會嫌棄我呢。”
一個時辰後,陌影返回馬車上。
一羣公主郡主都眸光帶了鉤子般,打量着她,似要從她身上,鉤出一點蛛絲馬跡。
百里香甚至站起身來,格外看了看她的心口處。
陌影便任由她細瞧。鄭嬤嬤手藝精湛,早就把破洞修補完好,任百里香再長三隻眼,也看不出絲毫破綻。
百里晴壓低聲音道,“陌影,剛纔他們都說你死了,你……剛纔去幹什麼了?”
陌影盤膝坐下來,“沒什麼,我忽然想到一會兒做人蔘珍珠打底霜,忘了帶人蔘,所以找太后借了兩株人蔘。太后忽說肩膀痠痛,就留我給她按摩肩膀。”
說完,她便從袖中取出一個紅綢布。
上好的綢布,在她一鬆手,就輕悠悠的散開,裡面果然包了兩顆上好的百年老參。
百里嫣拿起來瞧了瞧,“皇祖母那邊都是千年人蔘,這兩棵定然是皇后賞你的,上次你吃人蔘不是流鼻血了嗎?怎還給你這麼多?”
幾個女子正疑惑,
安凝突然闖進來,朝着陌影跪下去。
滿車頓時一片微妙的岑寂。
一雙雙眼睛,都質問看向陌影,似在嘲諷她前言不搭後語,自相矛盾。
陌影低垂眼簾,冰霜幽冷,淡漠不語。
她手兒利落地拿了研磨好的珍珠粉,倒在晶瑩剔透的水晶碗裡,加了花汁忙於攪拌,一眼不看安凝。
安凝因沒想到這麼多人在,一番話就堵在嘴邊,不知該如何啓齒。
“陌影,我們下去說兩句話吧。”
“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
車伕在外面阻攔了兩句,車簾還是被掀起,卻是一身紅衣的嚴如玉,趾高氣揚地闖了進來。
“哎呦,怪不得找不到人,原來都在這裡玩呢”說着,她便跪下來,給衆位公主行禮。
幾位公主都側首看百里嫣,百里嫣則擔心地看了眼陌影,沒有讓嚴如玉免禮。
“嚴如玉,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過來,當然是特別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
百里晴嫌惡冷笑,“哼哼,你這種蛇蠍心腸的,能有什麼好消息對我們說?”
嚴如玉對她們的嫌惡不以爲然,她就在陌影身側坐下來,伸手,從衆女中央的小碗裡。拿了一顆南海珍珠擱在手上把玩着,嘲諷地笑了笑。
“妹妹還有心思弄這個呢?”
百里香與陌影關係素來不融洽的,這會兒也有點看不下去,她奪了嚴如玉手上的珍珠擱回碗裡,冷斥,“嚴如玉,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拐彎抹角的。”
嚴如玉格外地笑了笑,對陌影道,“妹妹,你不是喜歡七皇子嗎?剛纔皇上下旨,給七皇子和安凝郡主賜婚了。”
幾雙眼睛似帶了響聲,呼啦一下,都轉向安凝,呼啦一下,又轉回來看陌影。
嚴如玉見陌影無甚反應,不禁頓覺掃興,她添油加醋地說道,“聽說,那聖旨還是用血寫成的呢,七皇子歡喜不已,當即就去找了安凝郡主。這會兒,禮部的人都聚在了一輛馬車上,開始商討七皇子的婚事了。”
陌影無驚無動,眼神卻更冷了三分。
百里嫣道,“嚴如玉,你別在這兒信口開河,胡言亂語,滾出去”
其他幾位公主郡主,卻都看向跪着卻始終沉默的安凝。
嚴如玉循着大家的視線側首,本以爲一個宮女在被罰跪,細瞧之下,才認出,這披頭散髮,容顏憔悴的女子,竟然是安凝本人。
她堆上笑來,好奇地湊近,“安凝郡主這是怎麼了?可大喜了,怎還跪着?莫不是被陌影懲罰了吧?”
安凝不理會嚴如玉,朝着陌影磕了三個頭。
“今日,你爲他做這些,我銘記於心。剛纔,那聖旨到了面前,我才知,我不曾認真愛過他,如你曾經所說,他疼我這些年,我也該體諒回報。你放心,若天狼太后來了,我定盡心維護他……也請你,原諒我從前所做的一切。”
嚴如玉愕然,臉上悻悻,回眸看陌影,越是看不懂她。
她嚴如玉不過被囚禁了幾個月,怎滿宮的人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
“出去”陌影冷斥了安凝一句,冷眸看向嚴如玉,“香茹,把她也趕下去。”
“是,郡主”香茹忙起身,“二位,請吧太后娘娘若知道二位到郡主的馬車上來,少不得又要發怒。”
嚴如玉和安凝都下來,安凝朝着自己的馬車走去,嚴如玉忙提着裙裾小跑追上她。
“安凝,聽說陌影給你下了藥,你怎還給她下跪?”
“當然是……我活該。”安凝撫了下被風吹亂的頭髮,仍是能清楚地嗅到一身奇香,心裡不由地越加煩躁,“嚴如玉,你跟着我幹什麼?”
嚴如玉對她的薄怒不以爲然,“安凝,你不厭惡陌影嗎?她還曾妄想奪走七皇子呢”
“我心裡的人是六皇子。”
剛纔看到百里玹夜遞到面前的聖旨,嗅到那聖旨上的奇香,她才明白,什麼叫刻骨銘心。
而她曾經得到的,刻骨銘心的極致歡愉,卻不是百里玹夜給的,是百里煒。
可聖旨既定,她已經無力迴天。
嚴如玉訝然頓住腳步,朝着她的背影嚷道,“你說什麼呀?我怎一個字也聽不懂?你喜歡六皇子,怎還能活得好好的?爲何七皇子沒有殺了你?爲何嚴陌影沒有告訴太后和皇上呢?爲何天狼太后沒來殺你?”
安凝自嘲苦笑,“所以,我才應該給她磕頭謝罪。嚴如玉,皇上用血寫的賜婚聖旨,是用嚴陌影的血寫成的。嚴陌影因爲顧及到百里玹夜與百里煒的兄弟之情,纔不對太后與皇上說明這一切,嚴陌影因爲太愛百里玹夜,所以寧肯成全我和他的婚事,也不想他做任何忤逆天狼太后的事。”
“你……我還是聽不懂,怎會是用她的血?”
安凝回頭,看着她,如看清了從前被妒火與怒火衝昏頭的
自己。“嚴如玉,你比我還蠢,我說十遍,你也聽不懂。”
嚴如玉瞧着她上了馬車,只覺得有些可笑,卻是自己的剛纔的行爲太可笑,那些公主這會兒定在議論她的愚蠢挑釁呢吧
隔着幾輛馬車,百里玹夜的馬車上,鄧慎言端上珍饈美饌與果點,眼神怪異地看了眼身穿白袍的綠眸男子。
因爲,這位白袍的美男,毫不在意悶縮在毯子上的殿下,正一臉貪婪地,捧着賜婚的血書聖旨,深沉地呼氣,吸氣,呼氣,吸氣……彷彿那是一塊剛出爐的香餑餑。
鄧慎言無奈搖了搖頭,兀自退下。
良久之後,莫清歌迷醉地揚着脣角,靠近百里玹夜,“哎?這血爲何如此香甜?她還是處子?”
這話不說還好,提及處子二字,百里玹夜越是心痛。
“哎,問你呢,到底是不是?”
“不是。”
“呃……真的不是?”
“不是。”
莫清歌玩味品賞這兩個字,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又欽佩地長嘆一聲。
“這麼說,皇上還真是夠狠的呀讓你嚐到滋味兒,卻不給你們賜婚,還拿自她心裡淌出的血,寫成你和安凝的賜婚聖旨。皇上這不是找揍麼?”
百里玹夜因他的話,陡然睜開閉着的雙眸,心底彷彿千萬根刺在生生刺着,千瘡百孔。
“不怪任何人,一切都是怪我,怪我無能忤逆皇外婆。”
“呵呵呵……”
百里玹夜被他笑得心煩,轉頭陰沉冷睨着他。
“你笑什麼?”
“笑你百里玹夜,堂堂月魔尊主,竟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毀掉了”
“我沒有被毀掉。”
“既然沒有,你躺在這裡做什麼?等着發黴呢?還是找踹呢?若是我這樣安逸地躺着,我們家芊芊早就一刀劈過來。”
結果,莫清歌沒有嘲笑完,就被百里玹夜一腳踹出了馬車。
所幸他有功夫護身,伸手便以內力扯住了車轅上的繩索,一招借力用力,身形迴轉,穩住了身軀。
“喂,百里玹夜,你不用我,我先回去了”
百里玹夜煩躁地丟給他一個字,“滾”
題外話二更很快來on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