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涎香淡雅,混合天青色藍紋錦袍的簇新之氣,衝入心脾。
她驚喜擡頭,笑僵在脣角,眼前人,卻並不是讓她失魂落魄的百里玹夜。
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男子。
深刻絕美的五官,有一股難以形容的西域之風,深邃的鳳眼,在七彩燈火裡,泛着幽幽的綠。
高大魁偉的身軀,器宇軒昂,貴雅天成,脣角一抹,淺笑魅惑蝕骨,卻無半分風清月朗之感,反而清寒如冰,不透眼底洽。
“姑娘,走路小心……”
“多謝公子。”陌影忙撤身後退鈐。
男子內斂含笑,與她拉開距離,手臂仍是護在她身側,以防一旁的狼人擠撞了她。
“姑娘一個人嗎?我們一起賞花燈吧。”
陌影看了眼他的手,不禁失笑,古代竟也有紳士麼?!
一旁,樓閣三層的一扇窗,輕輕打開一點,縫隙裡是一抹寶藍龍紋衣袍。
高雅寬敞的客房,被門邊兩個護衛打開。
沈芊芊恐慌不安,被兩個體壯如熊的狼人押進來。
任然和任離隨後也被請進來。
百里玹夜從窗前回頭看了一眼,便又盯着窗外。
莫清歌坐在鋪着金絲桌布的桌案主位上,一身月白錦袍,出塵脫俗,妖魅懾人的俊顏,卻鐵青。
桌上,擺了上百道菜品,每一道都如彩玉雕琢而成,奇美無匹,更勝天宮美宴。
主位上,卻是一個出塵脫俗,身穿暗金色袍服的小男孩,看上去不過八*九歲的模樣。
任然和任離一見那孩子的模樣,相視狐疑,警惕暗生。這孩子並不是一般的小孩,他至少已經三百歲。
“莫清歌,你這是要唱哪一齣?這怎麼還有個孩子?”
室內岑寂,無人開口。
沈芊芊不放心,也素來憋不住話,更不喜歡去考慮別人的感受和臉色。
她冷厲地繼續質問,“到底誰的野種?你的?還是七殿下的?這眉眼鼻子,怎和你們都挺像呢?”
莫清歌隱忍深吸一口氣,冷怒斜睨她一眼,警告她閉嘴。
沈芊芊疑惑湊過去,仔細看那孩子。
奇怪的小孩,眼神幽冷,神情淡漠,皮膚蒼白,額頭,脖頸上的青脈都異常清晰,眼底透着一點紫紅,異常怪異,脣瓣粉白,不透血色……
莫清歌尷尬地忙把沈芊芊拉到身邊的椅子上,“先吃點東西,別餓着女兒。”
百里玹夜沒有應聲,始終站在窗前,緊盯着街上的動靜。
陌影警惕環視四周靠近的幾個黑衣狼人,輕易辨出,他們都是眼前男子的護衛。
“我不看花燈,也不吃晚膳,更不去看雜耍,我在尋我家夫君……請公子讓開!”
“姑娘怎會有夫君?你這髮式都是沒出嫁的……”
陌影見他手伸向頭頂,仰頭躲避,卻猝然無妨,一隻大手猛然攬在她腰間。
她咬牙擡腳,以一招現代防狼前踢,狠狠踢中他小腿前骨。
趁他吃痛鬆手摸腿,她從袖中抓出藥瓶,手腕卻突然一陣痠麻,藥瓶脫手,飛向半空……
陌影恍然大驚,這才明白,對方不是要打她的主意,而是聲東擊西,要搶毒藥。
男子伸手便要抓藥瓶,卻憑空襲來一枚小酒杯,打在藥瓶上,啪啦一聲脆響,藥粉四散。
四周狼人慌忙趴下。
陌影詫異轉頭,看向酒杯飛來的方向,就見一抹藍影襲來……
眼前天旋地轉,下一瞬,她從狼羣裡被抱起。
兩人在一片七彩燈火裡,飛躍人羣,他寶藍的衣袂與她雪白的狐皮披風相襯,兩人是天上仙侶,驚豔絕美,引得衆人仰頭驚歎。
瞬間,他們落入客棧三樓的窗內。
陌影環視房內的人,見任然,任離,沈芊芊和莫清歌都在,頓時勃然大怒。
她憤然甩開百里玹夜攬在腰間的手,“百里玹夜,把人都移開,看我在下面被欺負很好玩是吧?玩英雄救美呢?”
沈芊芊擔心地站起身來,“郡主……”
莫清歌忙把她拽着坐下。
沈芊芊忙道,“郡主,你看,這孩子是不是七殿下的種?”
陌影狐疑轉頭,這才發現,那主位上還有一個漂亮的男孩,只是面容呈現陰鬱的病態,像是一個吸血鬼早產兒。
她眼淚瞬間衝到眼眶,“百里玹夜,你不原諒我,沒關係,反正和我們也早就沒了關係!”
“那孩子不是我的,咱們先坐下。”百里玹夜強硬拖着她在桌旁坐下。
她並沒有懷疑那孩子是他的,但是,想起前一刻他站在窗口就冷觀她被人調戲,火氣便壓不住。
“任然,任離,我們走!”
她正冷着臉撂狠話,卻暗覺鼻孔微熱,兩股液體,竟滾下去。她忙拿手帕按了下人中處,一抹嫣紅印在帕子上……“該死的!”
任然和任離忙上前扶住她,“這是怎麼了?”
“莫不是剛纔撒毒粉時,自己中了毒吧?”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任離這什麼蠢話?
她前世堂堂名醫世家傳人,閉着眼睛都能配出一把毒藥,給別人下毒,她怎會毒到自己?
她捂着鼻子推開門衝出去,任然和任離看了眼百里玹夜,見他坐着沒動,忙跟出去。
百里玹夜隱忍握住雙拳,沒有追出去,驚覺自己的舉動有些僵,他忙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冷眸看向滿臉擔憂的沈芊芊。
“她不能喝千年蔘湯,沈大小姐以後不必再破費。”
沈芊芊這才恍然大悟,可她卻不明白,爲何郡主那樣狼狽,他竟還有心情坐着。
“郡主只說不能喝,可沒說爲何不能喝呀!我那千年人蔘,可是花了大價錢,雖說是流了鼻血,調補的功效還是有的吧。”
百里玹夜不敢恭維地擡眸看她一眼,着實不敢相信,這女子不過和陌影見過兩次,竟然敢以這種口氣對她講話。
“沈大小姐以後最好不要自作主張,否則,害人害己,得不償失。”
“七殿下這是在警告我嗎?若非郡主那一把毒藥,幫您滅了天狼,助您領了頭功,您有現在還有心情坐在這邊說風涼話?”
莫清歌狠碰了下她的手肘。
“你碰我做什麼?我說錯了嗎?”
莫清歌無奈地端起茶盅喝茶,卻越喝越不是滋味兒。
“芊芊,你在軍營搶佔郡主臥房的事,郡主一個字不曾提過,殿下卻是一清二楚的。還有,七殿下能勝,郡主有功,但殿下也是親手拼殺出來的。”
這會兒,那眼瞳暗紫的小娃兒才沉聲開口,卻老氣橫秋,絲毫不像是個孩子。
“不過,莫夫人說的對,沒有郡主的一把毒藥,七殿下不會得了我烏羌。”
“你烏羌?”沈芊芊失笑,“你這小娃兒還真是有趣,烏羌現在是七殿下的封地,怎就成你的了?”
“莫夫人,在下,就是你家夫君尋了大半個月的烏羌小世子呼延祈佑,這整個樓閣,還有這整座城,都是本世子的人。”
“你……”沈芊芊忽然笑不出來。
因爲,她這纔看出,這小孩眼神蒼冷,像極一個披着孩童皮囊的老人,怪異地叫人不寒而慄。
烏羌王去世那會兒,是在許多許多年前,他若是烏羌小世子的話,至少現在也該幾百歲。
可是,烏羌王是天狼皇室的嫡系親王,這小子怎會是一隻吸血鬼呢?
百里玹夜見她被嚇得呆怔,擺手命令,“清歌,先帶沈大小姐出去。”
莫清歌已然如坐鍼氈,忙扣住沈芊芊的手肘出去。
沈芊芊狐疑地瞧着那小娃兒,“什麼了不起?我怕呢?活像我是被嚇大的。”
莫清歌冷斥,“你少說兩句,玹夜正心煩呢!”
“煩什麼?就爲那小娃兒,連郡主也不去追了?不就是因爲郡主救了二皇子嗎?怎麼說二皇子也是冤枉的,就他那點氣量?”
“閉嘴!”莫清歌厲聲呵斥。
陌影弄得一身狼狽,任然和任離擔心她流着血出去,會引得街上的狼人和吸血鬼發狂,便帶她入了隔壁房間清洗鼻子,又點了飯菜。
她冷怒坐在桌旁,聽到莫清歌夫婦吵架,忙從隔壁房間裡出來。
乍見沈芊芊被莫清歌吼得眼睛通紅,她忍不住道,“莫公子,這是怎麼了?”
莫清歌視線觸及她絕美的面容,忍不住想起她給的那盅血,以及她那一晚的救治。
他避諱地忙低下頭,“郡主,殿下剛纔正心煩,街上那羣人不是殿下安排的,是烏羌小世子呼延祈佑早就摸透殿下和郡主的行蹤,才刻意佈置的。”
“呼延祈佑,就是那個小吸血鬼?”
“是。”莫清歌慚愧地嘆了口氣,“說來,也是我倏忽,竟不知烏羌小世子是一隻血統怪異的吸血鬼,也不知他是孩童模樣。”
“那小子長了一副‘兵不厭詐’的模樣,怎怪得了莫公子呢?”
莫清歌因她一句話釋然失笑,沒想到她這樣溫婉靜美的女子,竟也會罵人。
陌影見他臉色和緩,忙側身請他們進門。“帶芊芊進來坐吧,她有孕在身,不能久站,也不宜動怒。”
莫清歌遲疑,着實不放心百里玹夜,於是擁着沈芊芊進去。
飯菜很快端進來,陌影也着實餓了,便請他們一起吃。
她親手給莫清歌斟滿酒杯,試探道,“那小吸血鬼,到底要做什麼?”
莫清歌看了眼她的手腕,腦海中還是那一晚她割破手腕,喂他血液的一幕……
那纖細的腕子上,沒有任何手鐲手鍊,纖細地骨,從雪白的肌膚下,透出蒼白的顏色,似一碰就會碎,莫名地叫人心疼。
“烏羌和繞雲山東西南北三百里之內,被皇上賜封爲殿下的封地,呼延祈佑不願讓出。南贏王也正是因爲如此,纔沒有立即撤兵返京。”
陌影聽得費解,卻心頭一顫,筷子懸在盤子上方,僵住。
“莫公子的意思是,皇上沒有因爲七殿下的軍功,冊立他爲儲君,而是隻封他爲王,讓他永遠留在這西域不毛之地?”
“是。”莫清歌道,“不止如此,皇上還定下了日子,讓七皇子儘快成婚。而且,是天狼太后的降書上特意講明的,取消安凝與七殿下的婚事,另外派女子與七殿下和親。”
陌影頓時沒了胃口。
隔壁房內。
呼延祈佑把地圖撫平,白嫩的小手,從天狼京城,劃到靖周京城,又從靖周京城,劃到血魔京城,那形狀,呈一個奇怪的三角形。
“這一片,都是我的,當然,還包括烏羌。而且,至今還在不斷擴展,天狼朝中百官,半數都是我的人。”
百里玹夜挑眉看他圓潤的小臉兒,眸光靜冷地笑了笑,不以爲然
“祈佑,說到底,我們是表兄弟,依照年齡算來,我喚你一聲表哥。若是你父親還活着,一定不贊成,我們兄弟暗鬥。”
呼延祈佑要吐,“祈佑這是否宣戰,全憑七殿下掂量。”
百里玹夜若有所思地俯視地圖,沒再吭聲,只是依靠在椅背上喝茶。
呼延祈佑知道他油鹽不進,卻還是開口。
“靖周皇帝是你的親生父親,可他拿您當過親骨肉麼?朝中每一個皇子,每一位妃嬪,包括南贏王都逃不出他的掌控,還有,您的母親……”
說着,他從懷中取出一瓶藥,滴在地圖上。
那一滴,正落在靖周京城的位置。
瞬間,地圖被灼燒出一個大窟窿,隨即,地圖下的桌布,桌案,也被燒灼出一個大洞。
百里玹夜狐疑看向藥瓶,“這藥,你是從何處得到的?”
“說來可笑,這東西是從你父親百里珣的書房密室中得到的,是他親手配置的。”
呼延祈佑說着,伸小手,把藥瓶給他,讓他自己查驗。
百里玹夜接過藥瓶,仔細嗅了嗅,心底波濤暗涌,驚魂難定。
呼延祈佑見他完美而冰冷的神情裂出一道縫隙,忙道,“其實,你的母親真正傾心的男子,不是他,而是嚴懷景。”
百里玹夜臉色大變,“你胡說!”
“鳳想容選她去靖周和親,本也打算,讓她和嚴懷景生一個力量神奇的孩子。
可惜,你的母親驕縱霸道,南贏王不喜歡,而且南贏王早已傾心鳳迤邐。
她美夢破滅,只能入宮爲妃,卻整整一年,不準百里珣碰自己。
百里珣喜歡她的美貌,卻也因她和鳳迤邐一樣,愛上南贏王而暗恨在心。
他得不到她,一次,撞見她把南贏王約到御花園,爲此暗恨不已,他強*暴了你的母親,在她生下你之後,除掉她。
因爲,他聽說,南贏王打算把你母親救出皇宮,助她遠走高飛。”
百里玹夜想駁斥,卻一句有力的證據都尋不到。
因爲,南贏王的確是一個好男人,他專情癡情,力量高強,雖然已近中年,卻容顏如神祗,俊美不老。諸國國君始終惦記着他的骨血,天下女子,無不爲之傾倒。
鳳想容如今想奪走陌影,又豈會不打這樣的主意?她定然是想將母親拱手送到南贏王面前的……
呼延祈佑又道,“當然,這毒藥,百里珣已使用多年,當年與他爭奪皇位的皇兄皇弟們,朝中不聽話的臣子,他都以這種方式除掉,乾乾淨淨,不留絲毫痕跡。
後來,他終是怕這毒藥暴露,便把毒藥的製法,教給他暗恨的皇后趙蓮,他早就知道,趙蓮暗通天狼太后和血魔王,妄想在一切暴露之後,嫁禍給她。
他也期望,天狼太后會通過這毒藥,斷定自己的女兒是被她最信任的心腹殺死的。
然而,天狼太后並沒有在乎你母親的死活,因爲你的母親沒有打敗鳳迤邐,沒有嫁給南贏王,她對她心灰意冷。
事隔多年,她始終不曾追查過,甚至在你長到五六歲,纔開始關注你。
因爲她聽說,你力量神奇,她懷疑你是南贏王的親骨肉。
南贏王越是避諱你和陌影在一起,她便越是懷疑……”
百里玹夜把瓶塞扣上,平靜地放在桌上,腦海一片空白。
他不可能是嚴懷景的親骨肉,他和陌影,絕不會是兄妹。
因爲陌影在轉變成吸血鬼之後,和他之間,沒有任何牽引。
“繼續說下去。”
呼延祈佑看他一眼,猜不透他到底如何想的,他端起桌上的血盅,輕抿一口。
“你滅了天狼三十萬大軍,而且,你是靖周力量最強大的皇子,百里珣理當冊封你爲儲君。
但是,他卻封您爲王,把繞雲山和烏羌,以及盧城那樣的偏僻小鎮,給你當封地……
我的父親是烏羌王,母親是血魔庶出的長公主,我一半是吸血鬼,一半是狼人。
而這一代,狼人和吸血鬼,都是被我牽引的。
只要我一句命令,他們便會羣起反抗。
百里珣早知這一點,才把這片封地賜給你。
他想借你的手,除掉我,讓你我兩敗俱傷。
他這分明是要讓您困死在西域,再不准你染指靖周。
靖周皇族有規矩,絕不會讓狼人和吸血鬼掌控皇權。
你不爭不搶,永遠沒有機會。”
百里玹夜陷入沉默,綠眸冷銳盯在地圖上,腦海飛快運轉,反覆推翻他的話語……
但是,不管從哪一方便去推翻,呼延祈佑的一番話,都強硬地佔據着腦海,魔音一般,反反覆覆。
突然門板打開,一抹熟悉而甘甜的芬芳,拉回他近乎失控的理智。
“小世子這話真是有趣,若是我靖周帝親手殺了天狼長公主,又憎恨七殿下,爲何不在七殿下年幼時,掐死他?他就不怕七殿下長大了會尋仇麼?”
陌影從容柔婉含笑,她徑直走過來,看了眼百里玹夜,視線便盯在呼延祈佑的小臉上。
百里玹夜見她去而復返,不悅地凝眉,“你又回來做什麼?”
“我怕有人拿你當刀劍使。”
“鼻子好了?”
“洗了就好了。”
陌影沒有在他身邊坐,反而隔着桌案,坐在了呼延祈佑的右手邊。
呼延祈佑頷首與她打了招呼,又把地圖上的區域和剛纔的最後一番話說了一遍,讓陌影接納他的一番好意。
陌影聽他說的頭頭是道,頻頻點頭,眉眼笑得絕美無害。
“小世子這麼有把握奪取天下,不如干脆直接殺了百里珣,何必苦口婆心地勸百里玹夜去殺自己的父親?!”
“陌影郡主……”呼延祈佑臉色蒼冷地透出一股不尋常的灰色,雙眸森冷紫紅,小臉頓時變得猙獰可怖。
“小世子這是欺負七殿下比你少喝兩百多年的血?還是欺負我們在這鎮子上人少?”——題外話——
老七竟然被一個小孩欺負了,陌影實在看不下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