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興師動衆大張旗鼓攔截,竟囂張跋扈,似生怕別人不知,每人手裡舉一個烈燃的火把,火苗躥高跳躍,咄咄逼人。
宮牆自大牢那邊通過來,爲防犯人逃逸,修築沖天洽。
夜空被宮道劈成的一條黑帶,又被大片火把與燈籠映照,亮如白晝,叫人無所遁形。
劫獄罪同謀逆,死罪當誅,且不論逃逸者,還是劫囚者,都是死罪!
陌影自車簾縫隙收手,指甲倏然無聲滋長,纖長如利刃,準備大開殺戒。
瑩白的皓腕卻被一隻暖熱的大手精準握住,她手臂強硬半舉着不肯收回。
百里玹夜迅疾用力,將她身體擰轉。
他綠眸危險幽閃,波瀾無驚地對車外客氣開口,“大哥,二哥,這麼晚了,還沒睡呢?”
“可巧了,我們剛去喝酒,正好回來路過這條路。”百里蘊說着,沒有讓鄧慎言等人起身,他拿劍鞘敲在車轅上。
聽着那噹噹的聲音漸近,陌影心尖驚顫,脣角咔一聲細微的響鈐。
若百里玹夜雙腿能走,他就算吃一百顆吃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如此跋扈。
欺軟怕硬的卑鄙小人!她這就想衝出去將百里蘊撕碎……
百里玹夜咬牙擁緊她,外面的吸血鬼護衛個個以一敵百,都是有備而來,宮牆之上,爲防囚犯逃逸,特設了機關重重,稍有動靜,便會亂箭齊飛。
“我腿不便,就不下車行禮了。兩位兄長早點歇息,我該出宮了。”
百里蘊走到車簾處,“老七,這是去做什麼了?怎從那個方向來?”
“去大牢給陌影報喜,我三日後便成婚,需得親口告知一聲纔好。”
百里蘊似笑非笑,“好過一場,是該通傳一聲的。可就怕,你這一去,醉翁之意不在酒。”
百里遙這才上前,他冷睨了眼百里蘊,纔開口,卻更似提醒。
“老七,有人和你過不去,把御醫都殺了。在這個節骨眼,偏巧你的腿中了毒,爲兄實在爲你難過。陌影醫術高明,也只有她能救你。可聖旨在前,她畢竟是囚犯,我怕你做傻事,這才幫你把關!”
聽着這溫雅熟悉的聲音,陌影便想起那一天,他抱着嚴如玉上花轎的一幕……心不痛,卻還是滲了血。
他想要的,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是爲皇權。
但現在,他還是被人當炮灰。
百里遙轉身命令護衛,“去,到大牢裡看看,陌影公主還在不在。”
一個吸血鬼護衛倏然掠過車旁,朝着大牢奔去。
陌影擔心一會兒那護衛回來,他們不信事實,還要入車內檢查,她靈機一動,迅速扯開衣袍,踢掉靴子,褪去袍下的長褲……
百里玹夜因她一番舉動哭笑不得,在黑暗中臉色乍紅乍綠。
她如此坐在他腿上一番折騰,簡直是要他的命。
腿疼得刺心,滿懷卻馨香嬌軟,出手都是柔滑軟膩的肌膚,他的狼眼在黑暗中,可是把活色生香的一幕盡收眼底……
於是,至極的痛,和至極的誘惑,成了煉獄似的折磨。
那吸血鬼護衛回來,“稟報主子,陌影公主還在大牢!”
不出陌影所料,百里蘊卻長劍一揮,頓時掀了車簾,火光打進去……
車廂內的一幕,讓他雙眉挑高,瞳仁煞亮,心頭氣血沸騰,似有什麼熾熱的東西扼住了脖頸,氣短心慌,再也收不回視線。
身型高挑的女子,正騎坐在百里玹夜腿上,她臉兒埋在他頸側,嬌聲嗔怒道,“殿下,人家羞死了……”
那紅袍慵懶傾散,長髮漆黑如緞,頭上的貂皮紅帽已然歪斜,瑩白如雪的香肩,從衣領微露,羊脂玉般無骨的腿,搭在那俊秀的身軀兩側,花瓣繽紛的紅袍,映着雪膚,妖豔驚魂,旖旎生香。
兩人分明是在……忙!
百里玹夜忙擁緊她安撫,“瑟兒,沒事兒,大哥不過是循例查看罷了!”
“人家好冷耶!”
百里玹夜深吸一口氣,尷尬地道,“大哥,您……看夠了嗎?”
百里蘊視線落在那纖柔無骨的腿上,“都說西域的女子熱情如火,果然……叫人大開眼界。”
“大哥喜歡的話,明兒我從舞花樓挑選兩個,送到大哥府上。”
“好,就這麼說定了!”百里蘊放下了車簾,那一幕卻映在眼底,灼了心,欲罷不能。“放行!”
車內的兩人皆是呼出一口氣,陌影似一根兒彈簧,迅疾彈開了身子,卻又被一雙大手箍住腰肢按下去,驚覺他身體異樣滾燙,她慌得一顫。
“別亂動,腿疼!”他低啞沉重地命令。
車外的百里蘊聽到動靜,似笑非笑的道,“瑟姑娘,老七滿足不了你,來找本王,本王身邊的位子,也是王妃,哈哈哈哈……”
陌影壓住火氣,揪緊了百里玹夜的錦袍,不敢再輕舉妄動,鬢邊貼着的宛若刀刻的臉頰,汗水涔涔,粘溼她的髮絲……
掌心下的心跳奇快,她分辨不清,他是憤怒,還是緊張。
馬車轆轆起行,一點顛簸,一點晃動,成了怪異甜蜜的折磨。
驚覺他大手探入袍內,她忙扣住他的手腕,穴道卻被按住,她手腳頓時動彈不得。
頸側被狂肆的吻偷襲,暖熱的話音,噴薄在敏感的肌膚上……
他在幹什麼?不是有傷嗎?不是瘸子嗎?不是殘廢嗎?
她抓狂地快要瘋掉,頓時氣惱的腸子鐵青,剛纔怎就想到這樣的法子?她腦袋一定是被門擠了!
“百里玹夜,你混蛋……”
她氣惱地咒罵被強硬封堵在脣間,怒火沖天的神智,被一波一波強烈的歡愉擊潰。
馬車在御熙王府門前停下,陌影打開護衛的攙扶,按着歪斜的錦帽,氣急敗壞走上臺階。
鄧慎言見護衛們擡百里玹夜下車,忙跟上陌影,小心翼翼地護在她身後。
“剛纔,多虧了赤騰小姐,否則我們恐怕都要……”
“閉嘴!”剛纔的事,她寧願不曾發生過。
一個雙腿殘廢的狼人,竟還能封住她的穴道,對她上下其手,還坐在輪椅上玩車*震,真是欠揍!
百里玹夜的輪椅被架起來,他似饜足的猛獸,綠眸瞧着那背影,愜意地笑道,“別以爲自己吃了虧,弄得本王好一陣腿疼,你可是佔了大便宜!”
她悶着火氣邁過門檻,一入院子,就見曾經滿院雪白的玫瑰,都變成了嬌豔的藍色妖姬。
通明輝煌的燈火裡,大片藍色的玫瑰花瓣深濃純粹,似夜靈,妖而不媚,豔而不俗,似深藍的玉片雕琢而成,幻美絕倫,大朵大朵,直衝眼簾與心扉……
濃烈的香氣鋪天蓋地,瀰漫到她全身每一個毛孔,這氣息抓撓的心底刺痛,強烈的驚喜,卻又無法言喻。
向前的腳步禁不住慢下來,花間的白玉石板地上,鋪了厚厚的紅毯,踩上去柔軟舒適,似入了夢境。
這一刻,她滿身的疲憊盡消,傻傻地不想做任何事,只想在這樣美麗的夢境裡,永遠矗立,化爲一尊石雕,陪着這些花兒一起仰望星夜。
“別太感動!”
那輪椅經過她身側,一行隨侍也都過去。
她回過神來,“鬼才感動。”
他輪椅停住,邪魅回頭看她一眼,見她避開視線,他遲疑片刻,還是說,“還沒有成婚,我們分房睡。慎言,帶赤騰小姐去後院的琴瑟小築。”
鄧慎言忙應聲,“是。”
陌影刻意忽略了給他醫腿的事,朝着那一行人煩躁嚷道,“任然,任離呢?”
鄧慎言忙上前來,安撫笑道,“他們就在琴瑟小築,都安頓好了。”
“帶路!”
鄧慎言走在前面,帶着她入了後院,試探說道,“公主殿下,王爺的腿每天晚上都痛得睡不着,您是不是應該先給王爺瞧瞧?”
他疼?活該!“待明日我先查收了診金再醫治也不遲!”
鄧慎言無奈地道,“那第四輪比試,就在一個月之後,萬一王爺的腿來不及痊癒……”
“來不及和我有什麼關係?”
說完,她便不緊不慢地賞那些花木,“這些都是安凝弄的?”
“不是,這裡一草一木,都是王爺親手畫出圖,命人依圖建的。”
“安凝關在什麼地方?”
“西院。”鄧慎言說道,“殿下沒有去看過她,公主大可放心。”
“廢話,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後院中,栽種了多種花木,層疊有序,假山亭臺,那溪流噴泉不知從何處引來的,在燈影裡,竟似有仙霧瀰漫而起……
整個院子裡都是暖熱的,半點積雪都沒有,林木都是翠蔭濃綠,就連亭臺上擺放的各色花盆,亦是比別處綻放的更大更鮮豔。
繞過了幾條小路,她不禁停住腳步。
美景一處接着一處,讓她應接不暇,總覺得,眼前的花木比上一步看的更美。
然而,到了這裡,她才發現,從前賞到的美,都不算美。
鄧慎言也停下腳步,見她癡癡望着那一處,忙道,“琴瑟小築,是王爺專門爲小王爺和小郡主準備的。”
“那樓閣怎麼會發光?”
“王爺特意請了天狼王朝最好的建築工匠,用了天然雪玉和夜光玉建成,檐牙上都鑲嵌了夜明珠,夜明珠的光映着白玉,所以,看上去不管白天還是夜晚,它都是光芒如仙樓一般。”
不只是樓閣美麗,那一處,臨水依山,樓閣前還有一株花朵密集的紫紅色木蘭花樹,別緻的造景,亦是不凡。
她走近了看,才發現,樹竟是一座玉雕,花葉都是玉片鑲嵌上去的。
原來,這隻狼人是個大土豪!
那一百箱珠寶,換他一雙腿,似乎是太便宜他了。
“殿下的母親,喜歡這種紫紅色的木蘭花。”
那心狠手毒,暗害過母妃的天狼女子,竟然喜歡這種靈魂高尚的花?!
鄧慎言帶着她入了樓閣正堂,一面喜慶豔紅的千年珊瑚屏風,映入眼簾。
從屏風鏤空的花影裡,她看到兩個黑色錦袍的男子,正坐在寬大的圓椅上,隔着棋桌對弈。
那曳地的長髮,豔白的面容,漆墨描畫似的深邃眉目,皆是驚豔俊雅。
兩人相對,靜冷神秘,幾千年的朝夕相處,讓他們容貌早有了相仿的輪廓,乍看上去,像是一對兒孿生兄弟。
他們正是任然和任離!
她繞過屏風劈頭蓋臉就道,“你們不是暈厥了嗎?”
“剛醒!”任離頭也沒擡,眼睛直盯着棋盤。
“是呀,多虧了御熙王及時派人救治我們呢!”任然心虛地補充一句,“公主,你可要代我們好好報答他,現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陌影走過去,端起任離手邊的茶盅,打開看了看,仰頭喝下,砰一聲把茶盅擱下。
“兩個叛徒!紅煞也是叛徒!都是叛徒!”
兩人相視窘迫不言。
陌影厲聲問,“臥室在哪裡?”
任離悶聲道,“樓上。”
任然則還是溫柔如水的樣子,“閣樓是我們住的,別搶。”
陌影瞧了他們一眼,“你們就是這樣歡迎我?”
任離在棋盤上放下一子,“我們是客人,主人都沒有敲鑼打鼓的歡迎你,我們怎敢放鞭炮慶賀?再說,我和任然還欠着人家的救命之恩呢。”
任然補充,“你也不是公主了,用不着我們行大禮吧?我們可是長輩!”
陌影皺了下鼻子,上去樓梯,就見轉角處,掛着四個畫框。
中間最大的,是她的,舞衣飛旋,揮袖而舞,那身姿不似現在這般胖,還是窈窕秀美的。
左邊橫着的,是兒子的,小傢伙展着小翅膀騰飛於半空,萌態可掬,霸氣驚豔。
右邊是女兒的,小美人兒,趴在軟褥上,小手托腮,嬌俏可愛,背上蓋着小毛毯,胖乎乎的小肩膀微露,當真是美態嬌豔!
最下面卻還掛着一個小小的空白畫框,沒有落款,沒有署名,可憐巴巴地懸着,似隨時會掉下去。
哼哼,那廝這是和她玩攻心戰呢?!裝可憐,博取同情?
他差點害死她和女兒的事,還沒有算哩!
靜看片刻,她把空白畫框扯下來,丟在地上,狠猜一腳。
察覺樓梯下有人盯着自己,她狐疑繃起臉兒,側首看下去,就見鄧慎言帶着幾個丫鬟和小廝站在下面,幾個人都雙脣圓張,似完全沒有想到,她絕情到如此地步。
鄧慎言忙低下頭去,“奴才……奴才奉王爺之命,多備了幾個火爐,拿了湯婆子,還有比較厚的被褥。”
“拿去臥房。”
“是!”
陌影上樓,直接去了閣樓,入了任然房內,從衣櫃裡拿出一套黑衣,在身上比了比。
前院,百里玹夜入了書房,見桌案上有剛送來的摺子,他忙屏退左右,獨自轉動輪椅過去。
門外護衛卻報,“王爺……赤騰小姐從琴瑟小築離開了。”
捏住小摺子的大手微僵,“她去了何處?”
“她飛得太快,跟蹤的人沒有跟上。”
“隨她去吧。”她到底是不願救他,也不肯原諒他。
看過摺子,他隨手便丟盡火爐內,轉動輪椅到桌案前,從抽屜裡抽出兩張條狀的紙,又從抽屜裡,拿出特製的藥水,在兩張紙上了“依計行事。”
紙上的字瞬間速幹,尋不到絲毫痕跡,更無任何字跡。
“鄭烽?”說話間,他把紙條收在小竹筒內封存好。
門窗開闔,鄭烽從窗外躍進來。
“殿下……”
“一張送到宮內,一張送到刑部。回來時,問問欒毅那邊,看百里蘊私藏的兵器是否已經找到。”
“是!”
皇宮內。
百里遙站在寢宮門前,煩悶地散了酒氣,才命護衛開門。
宮苑內的人,不是父皇的,就是太后的。他想找個合用之人,也找不到。
他着實沒想到,百里玹夜竟對陌影如此絕情,放任她在牢中受苦便罷,竟還帶着赤騰瑟去炫耀……豈有此理!
然而,他也沒本事劫囚,只能在此長吁短嘆。
穿過宮苑,卻更是鬧心。
兩個宮女跪在廊下,本是清秀的臉兒,被打得雙腮紅腫,脣角沁血。
皇宮裡不乏拿奴婢撒氣的主子,卻沒有每天這樣鬧的。
這體罰成了家常便飯,莫說宮女們忌憚,就連他也禁不住厭惡。
“怎麼回事?嚴如玉又打你們了?”
兩個宮女俯首貼地,直喊“殿下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太監忙上前道,“啓稟殿下,是皇子妃嫌藥太難喝,又懷疑湯藥中有毒……所以……”
他對兩個宮女擺手,“都去歇息吧,明日開始,不必到皇子妃身邊服侍,就在後院清掃吧。”
“是!”
太監小心翼翼地問,“殿下今晚宿在皇子妃那邊嗎?”
“我還是在書房,你去告訴她一聲,叫她不必等我。”
“是。”
嚴如玉卻已經披着披風走出寢殿,她披頭散髮,似鬼魅般怒盯着他,冷聲說道,“太后娘娘剛纔派人傳話,說爲殿下選了禮部侍郎的嫡女爲妾,明日那女子將入宮向太后請安。”
百里遙不耐煩地嘆了口氣,“知道了。”
他走到書房門前,剛要推門,檐牙上突然躍下一個黑衣人,揮劍直刺他的後心。
太監驚得忙尖叫,“殿下,小心……”
百里遙驚覺背後冷風襲來,忙轉身揮劍抵擋,手臂上卻還是被刺了一刀,所幸護衛們發現及時,都嚷着“護駕”圍攏上來。
打鬥之際,護衛掉了一枚令牌,上面一個“安”字。
此事,便驚動了皇宮錦衛。
結果,黑衣殺手卻順利甩脫錦衛,如履平地般,飛出皇宮,又驚動了刑部。
刑部執法統領張城渝,親自帶兵追捕刺客,卻發現刺客入了安王府的院牆。
於是,搜查令,層層申報,直遞到了御書房。
翌日一早,晨輝映照金鑾大殿。
皇帝龍顏震怒,於龍椅上憤然將一枚安字令牌,精準砸在了安王百里蘊頭上。
百里蘊不敢躲避,當即被砸得頭破血流,暈眩地摔在地上。
“混賬東西!被權勢衝昏了頭!攔截老七,刺殺老二,接下來你還要做什麼?是不是還要殺朕?”
百里蘊昨晚高興過頭,又想着百里玹夜車裡旖旎的一幕,回府便召了兩位侍妾相陪,卻正在好事歡愉之際,竟被刑部的人踹了房門……
“父皇明鑑,是有人陷害兒臣!兒臣和二弟昨晚還喝酒,絕不會做出這種事的!父皇若不信,可以問二弟。”
百里遙忙跪下去說道,“啓稟父皇,昨晚皇兄並未叫兒臣喝酒,只是在袍子上灑了幾滴,藉口飲酒路過,攔截了老七的馬車。”
百里珣怒不可遏,冷斥一句,“荒唐!”
百里遙繼續道,“兒臣是和老七一起長大的,不忍傷害老七,也勸大哥不要傷害他。
可大哥不聽,兒臣擔心老七劫囚犯下大錯,又怕大哥會仗着人多傷害老七纔會跟着。
沒想到,大哥見老七和赤騰姑娘在車內親熱也不肯放下車簾,他欺負老七腿殘,把未來弟妹的腿都看了……”——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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