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能聽見這裡發生的一切,你不願醒來,大抵是因爲你母妃的事情,關於你母妃的死,我也能猜到一二,只是如今先皇已死,你再執意於過去的痛苦之中也無濟於事,夢境裡再快樂,也終歸不是真的,你好好想想吧。”高冉冉蹙了蹙眉頭,嘆息了一聲,看來皇甫瑾是不肯原諒她了。
其實,她對於皇甫瑾能不能轉醒,也是沒有確鑿的把握的。
皇甫瑾的心結未解,他一日就不會醒來,她說那些話,也只能起到寬慰他的作用,可冥冥之中,她覺得他該會在今日醒來,這是一種女人的第六感覺,她相信這種直覺,所以她纔敢與白老做了那份交易。
房內的窗戶還大開這,一股冷風從外面呼呼的吹了進來,刮的屋子裡溫暖的溫度也驟然下降了不少。
高冉冉忙走了過去,手剛扶上了窗子,就察覺到一道淺淺的目光從背後射了過來,與此同時,嘶啞的聲音也傳進了她的耳朵:“冉冉。”
這場交易,終歸是她贏了。
高冉冉頓了頓,舒了口氣,看向窗外,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天色竟已經黑了,她緩身將窗戶關好,斂了焦慮的神色,卻並沒有回頭看皇甫瑾,因着她是沒有臉見他。
“你怎麼不回頭?”皇甫瑾似是長嘆一聲,那悠長的嘆息聲如殿外這冗長的夜幕還要黯然幾分,他將雙手交疊放在自己還會跳動着的胸口上,長袖緩帶裡藏着深深的褶皺,那些褶皺就如他傷口的傷痕遍體,滿目蒼痍。
高冉冉吸了一口氣,轉過了纖細的身子,看着他孱弱的身子,眸光動了動,只是看着他,沒有開口。
“冉冉,我在你的心裡到底算什麼?是朋友還是陌路人,又或者是敵人?”皇甫瑾盯着高冉冉的臉問。
“你不用回答,我也知道,我出生於皇甫一脈,皇甫家與夜氏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是朋友,你既是宣王的未婚妻,自是站在他一處立場,我對於他來說,如我父皇一樣讓他生厭,我之於你,恐怕也是如此。只是,你到底是怎麼看我的?一個敵人?還是一個朋友?”
皇甫瑾看着高冉冉,看她抿着脣角,他微微垂下了眼瞼,讓人很是心疼不已:“我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如果可以,我也願投胎在普通人家,只是那樣,我會有遺憾。”
高冉冉擡眼看他,有些不明白他說的話。
他垂着眼眸,透着病態的側臉依舊傾國傾城,他突兀的笑了一聲,笑聲裡也透着幾分沙啞:“我如果投生在了普通人家,我就遇不到你了,就在我七歲那年,我遇到了你,一切的不幸彷彿都開始變得幸運起來。”
他擡起眼睛,病態的臉頰有些消瘦,反襯得他一雙如墨的眸子越發璀璨,他的眼睛亮亮的,聲音卻有些輕:“我其實很慶幸,慶幸能在幼年的時候遇到你,那個時候,你那麼可愛;那個時候,我的母妃剛剛離開我;那個時候,我的人生一片灰暗,我甚至想要喬裝那個骯髒的宮殿,逃出宮外。我都將一切都計劃好了,許是因爲我是罪妃的兒子,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因此我很順利的買通了侍衛和宮裡的公公。在離開的前一天,我回到了母妃的宮殿,一個人躲在柱子腳下,作着離開前的最後告別,那大抵是母妃去世之前我第二次那麼難過的時候。”
“可你就在此時推開了塵封的殿門走了進來,你寬慰我,還給我買了我最喜歡吃的糕點,給我講好聽的故事,你的笑容是那樣的明媚,當我看到你眼睛亮亮的捧着糕點從宮門口進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再也無法從這個皇宮裡逃離了,即便它是如此的令我厭惡,我知道,我再也無法離開了。”皇甫瑾徑自低喃喃着,他看着她,一雙星子般的眸子裡隱隱有星芒在緩緩流動。
他看着她,似是下定了某個決心一般,一字一句道:“冉冉,我從不曾對你說過什麼,也不曾表露過自己的情感,我。”
“一個朋友,可我現在覺得我已經沒有辦法與你做朋友了。”她不能再讓皇甫瑾繼續說下去,越說就會讓氣氛變得更加尷尬,而且也會讓她和夜懷之間的關係變得複雜。
因爲屋頂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人,這種熟悉的感覺,除了夜懷,高冉冉不知道還能有誰,若不是因爲皇甫瑾說的話引起了他的情緒波動,她幾乎都發現不了夜懷居然就在房樑之上探聽着這裡的一切,高冉冉的小心肝都快被他嚇出病來了。
面對突然的打斷,皇甫瑾沉默了,他原本是想讓她知曉他真正的心意的,而她的回答,也讓他清楚的知道了她到底是如何看他的。
朋友,總比敵人好上太多了,太多了。
“你與白老的交易,那是形勢所逼,我希望,我還是你的朋友,而你,會是我此生唯一摯愛的朋友。”皇甫瑾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了這句話。
高冉冉猛地擡眼看向皇甫瑾,她與他還能做朋友嗎?就算他不計較她與女帝師之間所做的交易,那他的感情呢?
他剛纔已經將話說的那樣明顯,這段友情,他能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維持下去,可是她不行。
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再也無法挽回了。
她與他之情的朋友關係也已經變質了,是她先出賣了這段朋友之誼,而他也讓這段君子之交的朋友變得不再純粹,皇甫瑾日後的身份也註定了他會站在夜懷的對立面,就像是老皇帝與夜懷之間除了恨之外,再生不出其他情感。
她與他除卻今日,日後也僅會站在楚河漢界的兩端,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隔河相望,老死不相往來。
如果說將來真的有刀刃相見的一天,那麼早些割袍斷義纔是減少對彼此傷害最直接的辦法,也是最大限度的保留了他們君子之交的情誼。
“皇甫瑾,我們還是割袍斷義吧,我想的很清楚了,我們是做不成朋友的。”高冉冉盯着皇甫瑾的眼睛,十分沉靜的說道。
今日,或許是她與皇甫瑾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心的日子了。
皇甫瑾仿若未聞,呆呆的坐在軟塌上,沒有什麼表情,他偏着頭一顆頭顱,看着她,澄淨通透的眸子裡摻雜着許多事物,如同是一個大染缸,裡面放了很多的染料,五顏六色的,又渾濁不堪。
也泄露了他內心此刻洶涌複雜的情感,她說這些話應該是傷到他了,高冉冉想。
高冉冉狠了狠心,又重複了一遍:“皇甫瑾,從今天開始,你我就不再是朋友了,明天伊始,你就是大陸朝權傾天下的攝政王,而我,我依舊是高府的嫡女,更是宣王未來的王妃,你我以後私下也不必再見,再見之ri你我也各自會有自己的身份,我會行禮喚你一聲攝政王,你可以喚我高小姐或者稱呼我爲宣王妃都可以。”
她將話索性說死了,表情也有些冷,她將話說的這樣決,又這樣狠心,直接就斷了皇甫瑾對她的一切念想。
可是爲了夜懷,爲了皇甫瑾自己,她也不得不這樣說,她承認自己有些自私,可是若不這樣說,他又什麼時候纔會認清楚現實,纔會真正去撐起這片大陸朝的天?
皇甫瑾消瘦出塵的臉終於有些表情變化,他痛苦的望着高冉冉,說出的話有些稚氣,也讓高冉冉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厭惡我的身份,如果你介意我的身份,我可以不做這個攝政王的,你不是要嫁去宣王府嘛?我也可以去宣王府爲奴的,只要你能讓我守護在你身邊,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你應該守護的是這個天下,這個大好河山,而不是守護我。”高冉冉蹙着的眉頭跳了跳,覺得她似乎將皇甫瑾帶偏了。
她與他割袍斷義另外一方面也是爲了他好,攝政王的位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權在握,已經有人蠢蠢欲動想要對他下手了,他如果還與她交好,與宣王府交好,那皇甫氏如何能容得了他?帝師又如何能容得了他?朝堂之上又如何能容得下他?
皇甫瑾看着高冉冉,嘴角的苦澀肆意的蔓延開來:“你日後真的要視我爲陌路?”
“不是陌路,是恢復我們之前本來的關係,太后的壽宴我很感激你指點了我,讓我能夠投其所好,在太后的宴席之上大放光彩,我對你很感激,也因此視你爲朋友,之後在江南你又助過我,這份情誼,我都記着,之後也一一還清了與你,沒還你的,你欠夜懷的,便是我還上的。”高冉冉將話說的很直白,一絲也不拖泥帶水,“日後,你我總歸是兩不相欠。”
“當然,這個兩不相欠,也總比陌路要強上一些的,總歸你我彼此也是認識的。”高冉冉舒了一口氣,這些狠心的話她總算是說完了。
皇甫瑾,雖然我也很同情你,想要幫你,但也只能做在暗處了,你要自己想通些纔好,我都是爲了你好的,你要早日想開振作一些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