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瞄右瞄,見外間客廳裡暫時沒人,夏禾趕緊貓着腰,點着腳尖竄進門,直奔樓梯。
“站住。”不輕不重的聲音毫無預兆響起。
夏禾趕忙剎住腳步,端正站好,回過頭笑吟吟恭敬斂首:“姑姑。”
宴姑姑肅着一張臉看她,道:“用過早膳就不見人影,現在纔回來,你跑到哪裡去了?”
“額……”夏禾噎了噎,臉上閃過訕然。
她能說她跟着俞飛璟“拈花惹草”去了嗎?說出來估計會被打死吧?
好在宴姑姑沒有爲難她,嘆了聲,道:“罷了,我知你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也無可厚非,但萬不可因此頹敗,誤了學習,不然就是因小失大了,外界如何不必計較,對女子而言,提高自身才是最重要的。”
夏禾忙不迭附和點頭。
這邊話音未落,白雀神色焦急進得門來,福身道:“姑姑,太太那邊來人,喚您過去小坐。”
“這種時候?”宴姑姑微怔,望了夏禾一眼,對白雀道:“你去回話,就說我一會就過去。”
白雀應聲退下。
宴姑姑稍一思索,道:“我去去就回,你已經耽誤了半個早上,萬不可再懈怠了,你先自己溫習一下,待我回來再考校。”
夏禾恭順點頭。
宴姑姑說罷就出了門。
逃課沒有被罰,夏禾樂得不行,樂滋滋上樓溫習功課去了。
宴姑姑一進蘭溪苑,便察覺到了氣氛不對,見丫鬟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她忙加快腳步,進了東屋的暖閣。
暖閣內,蘇氏伏在美人榻上低聲啜泣,宋嬤嬤一臉痛惜站在一旁,正細細安慰她,主僕兩人眉宇間都有憤怒跟無奈。
見此情景,宴姑姑心裡一個咯噔,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榻前,拍了拍蘇氏的肩膀,柔聲問道:“這是怎麼了?昨兒晚上還好好的,信誓旦旦說要將罪魁禍首找出來,這才過了一個晚上,怎麼就變這副模樣了?”
一聽她的聲音,蘇氏嚎啕一聲,哭得更厲害了,拉住她的衣袖,悲痛道:“她們怎麼能這樣侮辱小禾,難道小禾做的還不夠嗎?爲何她們要這樣對待她,早知如此,我就該帶着小禾離開,小禾也就不必受那麼多委屈,吃那麼多苦了……”
說着,已是哭得不能自已,淚如泉涌。
聽聞事關愛徒,宴姑姑心口一緊,但顧忌蘇氏的心情,未免雪上加霜,她沒有立即詢問,而是安慰道:“別說胡話了,你能帶着小禾上哪兒去?就是你有地兒去,你丈夫也不會放你走的。再說,你真的捨得嗎?”
她本意是安撫蘇氏,卻不想這話反而刺激到蘇氏的神經,蘇氏哭得愈發厲害,捶着胸口道:“所以我也有罪,我若不那麼自私,不留戀那一點溫情,能早早帶着小禾遠離此地,如今哪裡還輪得到她們對小禾指手畫腳,陰謀算計……”
若不是宴姑姑扶着,蘇氏怕是已經癱軟在地。
見狀,宴姑姑眉頭緊皺,知曉是勸不住了,她也不再避諱,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然而蘇氏深陷在自責與悲痛中,只是連連搖頭,根本無法回答她的話。
還是宋嬤嬤抹了把眼角,帶着幾分不忿道:“今兒去給老太太請安,也是想稟告一下昨日那事的進展,卻不想聽聞老太太被姜氏跟二太太拾掇得要請道士來府上做法,說什麼府上有妖魔作怪,這接連出的事都是妖魔引起的。”
“還有這種事?”宴姑姑詫異。
鬼神之說一直爲世人所忌憚,可越是忌憚,越沒有人去觸碰,不說像夏家這樣的大戶人家,就是民間的小門小戶,輕易也不會請人上門抓鬼辦法事,畢竟不是多光彩的事,容易惹人話柄。
嘆了口氣,宋嬤嬤接着道:“說是請來消災祈福的,但這般匆匆忙忙,也不跟大爺太太商量一聲,就由着二小姐跟姜氏去操辦,若說這背後沒有陰謀詭計,誰又會信呢。”
聽到這裡,宴姑姑卻是有些不解了,道:“這做道場跟小禾又有什麼關係?”轉念一想,不會姜氏她們口中所說的邪祟,就是指小禾吧?
這個猜測讓宴姑姑又氣又好笑,當下道:“這倒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若是我沒有記錯,小禾昨日還幫過二太太跟二小姐吧?”
“誰說不是呢。”宋嬤嬤惆悵嘆息,憐惜道:“所以說三小姐可憐,老婆子從未見過像她這樣善解人意又寬容大度的孩子,可她做再多又有什麼用呢,誰記了她一點好啊。”
說着也是淚流不止,頻頻拭淚。
宴姑姑心下沉重,想起早上夏禾的無故逃課,她凝眉道:“怕是小禾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你說什麼?”伏在塌上痛哭的蘇氏猛然坐起身,她臉龐蒼白,雙眼紅腫,似乎下一刻就會昏厥在地。因爲起的太猛,她身子晃了晃,好在宴姑姑扶住了。
“不行,我決不能讓她們再傷害小禾,我要帶小禾回京城!”蘇氏掙扎着要站起來,一臉執拗。
在得知丈夫婚前納妾時,她沒有說過要回京城的話,在被婆婆跟妾室挑撥爲難時,她也沒有說這番話,在丈夫誤會疏離她時,她同樣沒有說這番話,然而現在,她是鐵了心要離開,爲了她那飽受委屈的女兒。
“太太!”宋嬤嬤焦急喚道,想勸卻又不知該如何勸。她也心疼三小姐,可若爲了三小姐,毀了主子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她實在不願看到。
“你別衝動!”宴姑姑攔住蘇氏,將她按坐在塌上,肅然道:“你走得了一時,走得了一世麼?還是說你要跟夏永淳析產分居,或是合離?你別傻了,就算合離了,小禾還是夏家的人,她跟夏家是斷不了的。”
“可我沒有別的辦法了……”蘇氏含淚搖頭,滿眼無助,宴姑姑跟她相識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脆弱的模樣。
心下長嘆一聲,宴姑姑摟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先彆着急,總有辦法的,你聽我的,不要跟老太太比硬,這件事還要夏永淳來定奪。”
蘇氏似找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緊緊拽着她的衣袖,無聲流淚,泣聲道:“我最心疼的,還是小禾有什麼委屈都不願跟我說,我知曉她是不願爲我增加煩惱困擾,可她不知道,有時候過於體貼懂事,對父母而言反而是一種傷害嗎?”
宴姑姑輕拍她的手臂,對這番話這能無聲嘆息。
這邊蘇氏哭得悲痛欲絕,那邊香椿園裡,老太太也不好受。
“她蘇氏衝我發什麼脾氣?難道我老太婆就那般糊塗,連誰好誰壞都分不清了?哦,就她心疼小禾,就她對小禾好,我老婆子就是狼心狗肺,無情無義?我呸!我可是小禾的親奶奶,她算個什麼東西?沒生沒懷的,小禾孝順她,她就真把自己當回事了?給我等着瞧吧,看誰是真的對小禾好!”
老太太漲紅着臉罵了一大串,罵完氣喘吁吁灌了口茶,等稍稍冷靜下來了,她又有些心裡沒底,試探地問旁邊的翠喜,道:“你說,我有沒有錯?”
翠喜哭笑不得,她哪敢說主子的長短啊,打着哈哈道:“老太太自然是沒有錯的。”見老太太的臉色因此好轉,她又加了一句:“只是奴婢瞧着三小姐昨兒的神色,怕是誤會老太太了。”
“真的?”老太太有些坐立不安了。
“畢竟老太太私下裡沒有知會一聲,昨日二太太又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衝着三小姐喊什麼邪祟的,怕是三小姐也以爲老太太是信了二太太跟姜姨娘的話,將她當妖魔鬼怪了。”翠喜道。
一聽這話,老太太慌了,一拍大腿,叫道:“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當時不便直說罷了。哎喲,這可如何是好啊!我還以爲以小禾丫頭的機靈,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的!”
翠喜掩嘴笑道:“三小姐雖然聰明,但到底不是老太太肚子裡的蛔蟲啊,怎麼可能事事猜中老太太的心思。”
她不說還好,她這樣一說,老太太更着急了,來回走動道:“要是小禾丫頭因爲這事不理我了可如何是好啊?哎喲,只要想一想,老婆子就心肝疼,這可怎麼辦纔好啊!”
老太太又是捶胸口又是跺腳的,就差把自己給轉暈了。
翠喜忙上前扶住她,寬慰道:“老太太不必擔心,三小姐不是個記仇的,定不會怪您的,不然也不會跟您親了。等到時候老太太說明做道場的用意,解開誤會,相信三小姐還是會待你如初的。”
老太太連連點頭,心裡總算是安穩踏實些了。
其實,老太太雖然答應了請道士來做道場,但並沒有完全相信二太太跟姜氏母女的話,只是老太太有老太太的打算,是以才配合着演了這場戲,至於老太太真正的用意,這就要等到做道場的時候才知道了。
夏禾並不知道自己埋在心裡的事,已經惹得蘇氏跟老太太跟大吵一架,又各自大傷腦筋,坐在二樓窗邊,望着屋外暖洋洋的太陽,想着那場繽紛的花雨,想着那人飛揚的眉眼,她撐着下巴控制不住地咯咯傻笑,擺在面前的功課還無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