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機牀，其實是一個統稱，還包括車牀、銑牀、磨牀、鑽牀等等分類，而在數控機牀時代，隨着加工面的增加，又多了一個另外的分類，那就是“加工中心”，換句話說就是什麼操作都能幹，一般用於外形比較複雜的零件加工。
不過，軸多了其實也不全是好事兒，因爲造價就高了，而且加工產品的尺寸也會受到限制，因爲軸太多了，操作的區域就會變小，而想要增加操作區域，那技術難度和製造成本就會嘎嘎往上漲，所以對於機牀而言，無論是多少軸的，都有各自的妙用，關鍵的問題，其實是精度和相關技術指標。
就比如炮管這種東西，它需要的操作就是中間鑽孔、然後擴鏜，最後讓炮管的內徑達到標準，並且最後要誤差足夠小、內壁足夠光滑，這樣的操作不需要多軸聯動，需要的是精度，以及鑽鏜的深度，也就是深孔加工技術，畢竟一根坦克炮管，起碼五六米長，刀頭必須深入內部進行工作，這個難度很高。
此時此刻。
機牀中心的車間裡，衆人圍在一臺機牀旁邊，目不轉睛的正在看着什麼，面前這臺機牀只是最基礎的二軸機牀，不過它的長度比較驚人，換而言之就是說，它可以加工整體長度比較長的產品，而炮管正屬於此類！
“嗡嗡嗡！”
伴隨着機器工作的聲音，只見固定在夾具上的炮管緩慢的移動着，等移動到頭了之後，它又會重新開始，再次從頭開始緩慢的移動。
而移動的這個過程，就是對炮膛進行擴鏜加工的過程，這個過程最開始比較狂野，稱之爲“粗鏜”，而越逼近130毫米這個內徑，這個過程越發的精細，最後還必須換刀，使用精度更高的刀具，來完成最後的擴鏜，達到要求的內徑。
“完事兒了！快！測量一下！”
終於，在衆人眼巴巴的等待中，這根炮管子終於結束了最後一次鏜孔，瞬間現場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聲，在衆人目光的注視下，只見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人走上前，開始測量了起來，伴隨着他幾分鐘的忙活，終於他擡起了頭。
那一刻，只見他滿臉的激動！
“成了！廠長，成了！”
“第一次試驗就成了！哈哈哈哈哈！”
下一秒，他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而現場的氣氛再也無需壓抑，瞬間一片鼓掌和歡呼聲響起！
“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
“總算是有管子，可以進行更多的試驗了！”
“可不是，這效率也太高了，過去只能一根一根的人工鏜，十根都成不了一根！”
“果然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機牀就是好！”
“小日本果然是有兩把刷子，確實是厲害啊！”
“唉！你們說，小日本都這麼厲害，那美國豈不是更厲害？”
本來現場的氣氛還是喜氣洋洋的模樣，但是當最後話題轉到機牀之後，伴隨着大家都的聲音，很明顯大家心情壓抑了，彷彿有什麼東西堵在了心裡一般。
雖然大家都知道小日本厲害，但是畢竟接觸的少，頂多是一些民用設備，比如家電和電器什麼，感覺還不太明顯，可是當使用了人家先進的機牀之後，才能深刻的感受到那種差距，更不用說，日本都這麼強，美國德國這樣工業強國，該有多恐怖？
一時間，炮管剛加工出來的歡喜，似乎都被沖淡了。
看到衆人的這副模樣，頓時王燁笑着說道：
“好了，來！我給講兩句！”
聽到這裡，頓時現場響起一片笑聲，然後衆人的目光就看向了王燁，而王燁則找個結實的地方，直接站了上去，在上百人的注視下，王燁笑着說道：
“今天，我見識了日本機牀的厲害，我能感覺到，大家心情中的低落，但我認爲這不是一個壞事情，而是一個好事情。”
聽到這裡，頓時衆人又忍不住笑了，畢竟對於在場衆人而言，面對如此之大的技術差距，可看不到絲毫的“好”，但是他們也知道，王燁一慣喜歡講“歪理”，所以大家很好奇，這次王燁又能講出來什麼歪理？
在衆人的注視下，王燁笑着說道：
“差距固然存在，而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追趕和縮小差距，那麼在大家看來，追趕和縮小差距的第一步，是什麼呢？”
面對這個問題，一時間衆人面露思索和疑惑，然後有人說道：
“坐起立行，進行研究？”
“購買先進技術消化？”
他們之所以得出這些結論，其實原因很簡單，就像是機牀中心的出現，王燁就曾經說過，這是爲了追趕外國的機牀技術而成立的，現如今還購買到了東芝先進的機牀，不就相當於引進了先進的產品，學習和仿造，消化和吸收，然後開始追趕嗎？
但是在他們的注視下，只見王燁搖了搖頭說道：
“不，雖然大家說得都有道理，但是在我看來，這並非第一步。”
“我認爲第一步，也是至關重要的一步，是客觀的認識到差距！”
“我問大家，就說這根炮管子，我們自己能不能生產出來？”
面對王燁的這個問題，在場衆人紛紛點頭，因爲第一門實驗炮已經生產出來了，所以不依靠外國機牀，肯定也是能生產的，只不過成功率比較低。
“但是，我們的生產，和用機牀生產，一樣嗎？”
“我們二十根管子不一定能出一根成品，而使用機牀，可能二十根裡面能成功十九根，雖然都能生產，但是效率是完全不同的，這就叫客觀差距。”
“而我們只有認識到了客觀差距，纔有可能縮小差距！”
說到這裡，王燁掃視了一圈下面站着的一百多人，再次笑了笑說道：
“所以我剛纔說，這是一件好事兒。”
“起碼我們已經做到了第一步，我們認識到了我們和世界先進水平之間的差距。”
聽到這裡，其實在場不少人已經露出了思索的表情，過去這些人屬於各個科研院所、乃至是大學和軍工廠國營工廠等等，他們突然想到了曾經發生過的一些事情，似乎明白了王燁爲什麼要這麼說。
“其次，在我們認爲到差距之後，接下來追趕和縮小差距的必要條件是什麼？”
面對王燁的第二個問題，這次沒有人回答了，王燁自顧自的說道：
“是交流、是金錢、是人才！”
“我們就以日本爲例子說明，從二次大戰之後，日本原本作爲戰敗國，是理應受到制裁的，但是爲什麼現在他們會成爲發達國家？”
“原因很簡單，美國對抗蘇聯，對日本進行了大力的支援！這種支援包括技術轉讓以及經濟援助！”
“所以在短短的二十年，日本就成了世界上最發達的國家之一、製造業和工業最強大的國家之一！”
說到這裡，王燁看着下面的衆人，然後豎起三根指頭說道：
“人才，日本區區島國，我們泱泱大國，我不覺得我們的人才比他們少，我們的人才是他們的十倍百倍不止！”
“金錢，現在我們的聯合體，無論是人民幣還是美元，都不缺！”
“我想這一點，大家應該不否認吧？”
此話一出，現場響起一片鬨笑聲，所有人紛紛搖頭表示不否認，畢竟王燁從沙漠帶回來的那筆錢還沒花完，現在巴基斯坦的貨款又開始交付了，錢太多了也是煩惱啊！
“剩下的，就是交流了。”
“確實，在這一點我們沒有日本那麼好的條件，曾經老大哥幫助了我們實現了工業化，後來鬧掰了，美國也不可能像對日本一樣，給我們各種技術。”
“但是，總歸我們也能想辦法不是？”
“最近幾個月，我通過沙特那邊的渠道，從香江給咱們搞回來了大量的文獻、期刊、甚至是專利，這也是交流！”
當初在沙漠的時候，王燁其實幹了很多事情，除了註冊專利之外，更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從全世界採購各種科學文獻、科研刊物、甚至是公開專利，甚至不止是最近的，過去十年的、二十年的，王燁都要，而且大量的要！
原因很簡單，過去很長時間，國內和國外的交流都是割裂的，而沒有交流，最容易發生的情況就是閉門造車，根本跟不上先進的技術潮流。
舉個簡單的例子，或許某個技術的某個研究分支，在五年前就已經被國外的團隊證明過難以實現，而國內還在死鑽，當然了，也不能說國外的就一定好一定對，也不排除他們發表文章虛晃一槍，但是絕大部分情況，其實還是真的。
而事實就是，在曾經的歷史上，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很多次！
因爲沒有交流，然後死攻某個領域，怎麼都搞不出來，結果隨着國家開放，偶然的一次機會，所有人都傻眼了，原來多年之前，國外就已經放棄這個領域了，因爲很多國外的科研團隊都發現，根本走不通！
換句話說，這些年的工作，白乾了！
而有了交流之後，某種意義上很多事情都可以事半功倍，就比如核潛艇這玩意兒，當初就是靠着一個帶回來的美國潛艇玩具，就解決了很多很多的麻煩，類似的事情同樣也有很多很多。
正是因爲如此，所以王燁大費周章的搞了這麼一套操作，現如今由那個基金會的人員來負責，幾乎每週都能送進來大量的報紙、書刊、文件等等。
至於王燁爲什麼要搞公開專利，那就更簡單了。
現如今國內可沒有什麼專利的說法，而且也沒有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管他是什麼專利，反正能仿照的先仿照出來再說，掌握了技術之後，再考慮要不要生產推向市場的問題，但是總歸，技術沒錯！
“對對對！還是廠長有先見之明啊！”
“說實話咱們的檔案室，我看在全國都是一流的！”
“那可都是好東西，我看的受益匪淺啊！”
“但是那些書，我看後面的標價，可是真不便宜啊！”
“知識無價！再說了，咱們不缺錢，哈哈！”
一時間，現場響起了一片附和的聲音，衆人再次開始眉飛色舞了起來。
聯合體的檔案室現在規模已經很大了，裡面的各種文件資料非常多，而且世界各種語言都有，但是唯獨俄語的少，但是在場懂俄語的最多，導致學習進度不太樂觀，所以王燁準備接下來搞一個大工程，那就是翻譯！不過光靠聯合體的外語人才，很明顯不夠，這個最後得找上面兩部委想辦法合作。
“除了文獻和資料，未來我也會給大家找更多的交流。”
“比如這一次，咱們買到了機牀，這也是交流，機牀是工業之母，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們是可以下崽子的，而這也是我成立機牀中心的目的。”
“楊委員，你能肩負起這樣的責任嗎？”
聽到王燁這麼說，只見人羣中那個看起來頂多五十歲，頭髮一片花白，帶着酒瓶底一樣厚的眼鏡的中年人點了點頭說道：
“能！廠長，我絕不辜負你的期望！”
這位正是整個機牀項目的委員，也是曾經燕京第一機牀廠的高級研究人員，算是國內一等一的領域人才了，而之所以能出現在聯合體，原因很簡單，現如今國內的人才是溢出的，因爲配套的財政支出不足。
所以五機部和國防部，趁着王燁要人的機會，瘋狂的把人往聯合體塞，反正你們有錢！
“好，那這個軍令狀，我就收下了。”
“如果缺人，那就給老師學生故舊親朋寫信打電話，或者給我寫名單，我去找上面要人！大家夥兒也是，如果知道什麼能人，儘管推薦！”
“能不能要出來我不知道，但是起碼我們得嘗試嘗試啊！”
“萬一咱們求賢如渴，對面棄之敝履呢？”
聽到王燁這麼說，現場響起了一片鬨笑聲，很明顯王燁這句話得到了不少人的共鳴，最後王燁舒了口氣，掃視了一圈衆人說道：
“最後，我用一句話來收尾。”
“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現如今，我們要人有人，有錢有錢，要資料有資料，要樣品有樣品，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們就能縛住機牀這條惡龍，然後爲我們所用！”
“諸君，共勉！”
那一刻，現場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而剛纔的頹勢也不復存在，隨後王燁從上面跳了下來，因爲他看到白亭玉從車間大門走了進來。
“怎麼了，亭玉？有什麼事兒嗎？”
雖然白亭玉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看到王燁站在上面，下面上百號人在鼓掌，她也跟着鼓掌，等掌聲熄滅之後，王燁如此問道。
然後白亭玉才趕緊說道：
“廠長，是咱們超大電視屏幕項目！”
“舒委員說已經搞定了，前幾天需要的電視屏幕也運輸了過來，框架和桁架二廠那邊也早就送過來了，所以今天就要進行第一次實驗！”
聽到這裡，王燁恍然大悟了，這個超大屏幕項目，還是自己提出來的，也就是當初春晚黃導演來訪時，關於春晚第二會場的建設相關，而這個超大屏幕，一方面是爲了提高現場觀感，另外一方面也是爲了給紅星電視機做廣告。
“好啊！咱們過去看看！”
“楊委員，你們可以繼續了，我先走了！”
隨後，王燁擺了擺手，和白亭玉離開了機牀車間。
在呼嘯的寒風中，很快倆人就來到了紅星聯合體內部的中專區域，因爲這裡有目前聯合體最大的露天集會場所，操場！
而之所以負責整個項目的舒委員要把測試放在操場，原因就更簡單了，因爲他的主職是老師，中專教書纔是他的本職工作，至於電視機項目，他屬於被製造廠“特聘”的技術專家，更不用說，在學校裡測試這種直觀的項目，可以有效地激發學生們對於科研工作的愛好，所以聽到白亭玉說要去學校，瞬間王燁就明白了。
因爲曾經的時空，王燁也做過大學老師！
“看！廠長！”
剛走進操場，白亭玉就激動的指了指操場中間，只見不少人正在忙碌，四周已經拉起了隔離帶，圍觀的學生不太多，因爲現在是上午九點鐘，還在上課。
只見操場中間，一個巨大的桁架已經支棱了起來，整個桁架呈現正方形，長度和高度都是九米出頭，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小格子，看起來如同棋盤一般，此刻有工作人員騎跨在上面，通過旁邊的吊臂，正在把一臺又一臺沒有電視機外殼、只有顯像管的屏幕吊起來，然後裝到桁架的格子裡。
此刻，整個桁架已經裝了有三分之一的顯像管了，而又因爲顯像管屏幕有弧度，再加上顯像管的邊緣和桁架結構，所以每臺電視的前面都有一面特殊的透鏡，透鏡和透鏡之間通過隱秘的榫卯固定起來，再和桁架連接，這樣就能最大程度增強顯示效果了。
“舒委員，搞的怎麼樣了？”
“看起來很像樣子啊！”
最後，王燁朝着舒委員走了過去，舒委員是川蜀人，看了王燁一眼，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說道：
“廠長哦！你就是給我們找麻煩！”
“這麼大的投資，一千六百塊屏幕，還有這麼大的架子，哎呦呦！我都心疼塞！”
“咱們的電視，還愁賣？還用做什麼廣告？”
“有這個錢，吃嘎嘎不好嗎？”
聽到這裡，王燁忍不住尷尬的笑了笑，其實原本王燁準備直接搞一萬個顯像管屏幕來搭建的，結果最後開會討論被這位舒委員給否決了，按照他的說法就是，如果真的用一萬塊，那廣告做完之後，聯合體也別想賣一臺電視機了，因爲所有的顯像管，都被用來搞這個驚人的廣告了！最後經過討論，縮小爲40x40的大小。
他抱怨了兩句之後，看着不遠處的桁架，眼中有神采流轉，話鋒不自覺的一轉，忍不住滿是自豪的感慨說道：
“但是這個東西，一定會非常壯觀！”
“我相信，它一定會給全國的無數觀衆朋友們，留下最深刻的記憶！哪怕再過十年、甚至二十年，他們都能記得這個春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