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 袁應軒就梳洗乾淨,特意穿了同送給佐幽的那件貂裘一模一樣的另一件,提着紅纓槍悄悄溜進守城。
“什麼人?”近來阮玉武功也精進不少。
“玉兒回來。”佐幽一喝, 顯然聽出是袁應軒的聲音。
“小幽, 別來無恙啊。”袁應軒看見佐幽確實穿着自己送的貂裘, 高興地上了天, 自然忽略佐幽緊緊握起的拳頭。還當那是他控制自己不要立刻撲上來撒嬌的舉動。
看吧, 果然撲過來了。咦?不對,是拴着非常小器的離魂,袁應軒舉槍擋開。“佐幽, 你幹什麼?”沒想到佐幽竟然這樣對他,袁應軒有點火了。也提槍認真應對佐幽的攻擊。
這是他們第二次在公平的情況下對決, 佐幽使勁全力, 袁應軒不敢怠慢。
“侯爺?”悄悄跟來保護袁應軒的步三步四剛落到地上就看見這樣一幕, 不禁提劍上前,卻被阮玉和汪十七擋住。
“你們的對手是我們。”阮玉提劍刺去, 步四手疾眼快拉回步三,才避開這一劍。
這邊佐幽的離魂也纏上了袁應軒的劍,將他帶近自己的身子。
從某種意義上講,佐幽和袁應軒真的和西門律和離追一樣,遇到強勁的對手就一定要分出勝負, 不論情仇, 無關愛恨。
此時二人已經打得難分難捨, 捲起周圍的沙石落雪不斷紛飛。袁應軒運功到極致, 眼睛已因爲耀日心經而發紅。
佐幽近日着急上火, 又在夜間受了涼,昨夜被鄧瀟寒擾得忘記了喝藥, 今日病情又嚴重了些,讓他腦袋有些發沉,卻依舊沒有影響他的動作。
“咳咳。”只輕微的一咳就讓袁應軒找出破綻,一□□了出去槍上帶的真氣氣挑開小器,之大當胸。可是就在這時,袁應軒的眼睛突然清明起來,急急收了勢,劃過佐幽身邊,只削掉一些白裘上的小毛。而自己卻被佐幽抓到時機扔出的離魂纏住左手手臂。
“嘶……”袁應軒沒想到離魂上竟然裝了利刃,被利刃劃破手臂纏得更緊,袁應軒一記回馬槍想要挑斷離魂,佐幽卻在此時鬆手。離魂依依不捨地帶着袁應軒的一點血肉回到佐幽袖中。袁應軒見佐幽收了勢,沒有再出手的意思,便也不再計較。看似瀟灑實則狼狽地抖抖衣服。
還是心軟了,佐幽暗自責備自己,若是剛纔袁應軒趁機攻過來,那麼自己就會命喪當場吧。慶幸的是不僅自己心軟了,連對方也是。
“小幽,你着涼了?”袁應軒也沒問離魂的事,而是遠遠地擔心地看着佐幽。若是做戲,袁應軒倒是個稱職的演員,把知己甚至伴侶的角色演繹地淋漓盡致。
佐幽沒有答話,兀自盤算着現在再次出手打敗他的可能性。
而袁應軒則忍着痛,他在等,也在賭,等佐幽過來問他傷勢,賭佐幽有那麼一點點動心。
如果佐幽過來了,那麼他可以不去計較佐幽傷了他,反之,他則也會乾脆地揮劍斬情絲,成大事者不該被感情羈絆。
良久,久到袁應軒受傷的胳膊已經涼到幾乎沒有知覺,佐幽才淡淡說了一句,“袁,回去吧,再補包紮,以後就不能提槍了。”
他喚的是袁,不是侯爺,不是小侯爺,更不是仇人間應有的指名帶姓的咒罵。是袁,只有這兩人知道的稱呼,那牀第間佐幽對他彆扭的稱呼。
袁應軒心裡一熱,又覺得萬分心疼,他知道,對面不遠處那個人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自己明明是他的敵人,又殺了淘淘搶了地圖,還刺傷過他,又趁他之危,欺負了他。他卻還是在關心自己。
袁應軒嘆了口氣,這個口硬心軟卻比誰都溫柔的男人,讓自己心疼了。袁應軒一步躍到佐幽面前,一把摟住他,順便扣過身後佐幽執着小器想要反抗的手。
“你不想殺我的,所以還是乖乖聽我說話。”袁應軒把頭埋在佐幽的發間,帶着淡淡的清香,卻也因爲站在室外而冰冷。佐幽果然有些着涼發熱,真是不會照顧自己。
“不要以爲有了白裘就可以在裡面少穿衣服,你看看,都凍成什麼樣了。”呃,自己有毛病?怎麼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句?袁應軒對於自己的行爲感到好無奈。
顯然佐幽也沒想到他劈頭蓋臉的罵下來竟然是這些事,一時沒有反應。
袁應軒趁機吃了吃豆腐。抱着他蹭來蹭去,“小幽,好疼啊,你給我包紮。”
“不管。”
“小幽……”繼續蹭……
侯爺,你在幹什麼啊?
左使,你在被他幹什麼啊?
兩方人馬都被這倆人不按牌理出牌的行爲震到了,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侯爺。”佐幽退了一步,輕輕推開袁應軒的懷抱,把袁應軒拉進房間,袁應軒大方地坐在桌前,看佐幽關好門,利落地沾溼布巾,清理他的傷口,然後上藥包紮。
“侯爺不怕佐幽下些毒藥在上面?”
“自然不怕,因爲小幽你若是下些去肉爛骨的藥還有人信,毒藥迷藥什麼的,你這般高傲,必然不屑。”果然瞭解的透徹。
“多謝侯爺謬讚。”兩人淡淡說着話,一問一答,彷彿回到相遇之初的寧靜。
“小幽,不要守着水弄亭了,和我走吧。”袁應軒牽起佐幽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裡,那雙小手很冰,自己卻怎麼握也不能讓它們暖過來。
“侯爺,雷氏一門是你殺的吧。”佐幽突然轉變了話題,袁應軒一怔。
“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嗯,起先佐幽雖然懷疑侯爺,卻想不出動機,現在明白了,一個神機侯府,容不下胸懷天下的你,所以開國幾位大將,必是你的眼中釘肉中刺。”
“不錯,我本已經找到馮甘露這個替罪羊,誰承想卻讓我在雷家看見了水弄亭,於是我乾脆嫁禍於他。可袁遠卻往死裡袒護他,終不肯相信我的話。現在好了,水弄亭終究還是反了。被自己的狗反咬一口,真是愚蠢。”
佐幽突然撤出手,一斂剛纔的柔情,冰冷地站着,“那麼剛纔侯爺被佐幽所傷,是否也有同樣的感覺?”佐幽多少知道些水弄亭和皇帝的糾葛,讓袁應軒一說不知怎地就是很生氣。什麼叫被自己的狗咬了一口?這樣說太過分。
袁應軒聽了他的話卻釋然,果然,佐幽已經從心裡認定了他們的關係和水弄亭與袁遠的關係是相同的。纔會在聽了他的話之後那麼生氣。
“當然沒有,我只當是你怪我這些天冷落了你而向我撒嬌。”
噗嗤,侯爺你真強,我對你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步三厚着臉皮在門外偷聽,剛纔都血濺當場了,侯爺還能說得這麼輕鬆,甚至帶了調戲的意思,真不愧是他們主子。
袁應軒真不要臉,阮玉在窗外也偷偷聽着,面色不善。
佐幽沒理他,接着說,“在馮甘露書房裡發現的彎刀確實是金人賄賂他,從而想要巴結你的,而你正是看出馮甘露有二心,而用她女兒的性命來威脅他爲你頂罪。而恐怕那封信其實早就是寫給你的,讓你對她女兒網開一面。”
“不錯,正如你所猜測,”袁應軒摸摸佐幽的眼睛,似是在自言自語,“彷彿你什麼都看到一樣的準確。”
佐幽微微別過臉,有些悲傷,“那晚在神仙居外,是佐幽唐突了,想來侯爺也是關心佐幽纔會跟來,卻被佐幽誤解負氣而去。”
“哦?這都被你知道了?”
“嗯,那晚在屋中殺了向維的應該是徐慶夫婦,他們想假裝不會武功的人來偷襲我,只可惜他們沒想到我在和侯爺說話而根本沒有走遠,導致他們殺了徐慶我就立刻感到,沒有給他們準備的時間。”
“哦?那女人還敢去找你麻煩?”怪不得那晚看見他傷的那麼嚴重,只是自己太過生氣而故意沒去注意。
佐幽搖搖頭,“她再沒有機會了。”
袁應軒又執起佐幽的手,突然深情脈脈地看着他,雖然佐幽沒有睜開眼睛,卻仍一陣不自然。
“我要了你,恨我麼?”
佐幽沒有動,微微搖搖頭。“正如侯爺所說,那是佐幽自願的。”
什麼?袁應軒雖然一直在看着佐幽,聽到這話還是不禁瞪大了眼睛。欣喜若狂。
“只是,你不該殺淘淘。”
“我也沒想到那小子那麼犟,本來看他挺好玩,還想栽培栽培呢。”
“怕不光是這樣吧,據說汾王陶靜之的勢力也日漸崛起,他那討睡覺就能練功的功夫,恐怕也讓侯爺有所忌憚,所以不敢輕易動淘淘。”
袁應軒撇撇嘴,“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淘淘已經死了,我不想和靜之決裂也不行了。”
“天下,真的那麼重要麼?”佐幽嘆了一口氣,鄧瀟寒爲了天下,放棄了今生只愛,恐怕要受一輩子良心譴責。而那廟堂之上的萬金之軀,也僅僅因爲忌憚水弄亭覬覦天下,而錯放真愛流落民間。到頭來,榮華富貴只是如流星一樣都會落盡成爲過眼雲煙。
“那麼小幽想要勸我退兵麼?”已經不可能了吧,都已經和朝廷決裂,不拼個你死我活,就算罷手也會成爲屍骨,還不如拼一拼。
“不,我說過,小小神機侯府容不下侯爺的雄心,侯爺並不是想要天下,而是想借爭奪天下來顯示自己的能力。”
“那,你可會隨我?”當年水弄亭也問過這個問題。
佐幽搖搖頭。
“爲什麼?”袁應軒不明白,既然他明白自己對他有情,而他也對自己無怨無悔,爲何不一起攜手天下?
還沒等佐幽回答,袁應軒又宣誓般,把佐幽的手放在嘴邊,“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自己的告白已經很直白了吧,若是女人,早就酥軟地依偎在他懷裡了,不過換做別的女人,袁應軒也不屑說這些話,更不會陪她們在這裡浪費時間。
佐幽是特別的,嗯。袁應軒再次肯定,佐幽很好看,佐幽很安靜,佐幽很會辦事,佐幽很瞭解他,和佐幽在一起很自在,並且通過鬥智鬥勇能讓生活很有趣,而且在牀上兩人很契合,更重要的是,他想看佐幽笑,每每想到佐幽只爲他睜開過眼睛,那一黃一藍的雙眼中,只有過自己的停留,他就高興。這是別人給不了他的。
所以想討好他,讓他快樂,所以想讓他心甘情願地和自己結合,所以下不了手殺他,所以因爲他的一聲咳嗽就可以遍體鱗傷。
自己完了。不過,爲了佐幽,完了就完了吧。
袁應軒坐在那,擡頭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佐幽,滿眼充滿希冀。
佐幽反手握住袁應軒的手。“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袁應軒聽他對上,立刻雙眼冒光,不過馬上佐幽就又接了一句話,“再過情投意合的夫妻時間長了都難免繾綣,更何況侯爺與佐幽都是男人,又志不同道不合,恐怕難以成說。”
佐幽漸漸放開袁應軒的手,袁應軒手指動動,終是沒有再拉住他。
“佐幽。”見佐幽要走,袁應軒落魄地叫了他一句,“這是你的地盤,要走也是我走,你別在着涼了。”
佐幽身子一頓,本就是忍痛說了那些話,畢竟他們的路太過殊途,在一起的希望太渺茫,纔會在還來得及時斷了它。卻差點被這句話打動。佐幽站在門邊,不知道該說什麼,身前的手微微發抖。
袁應軒起身,躍過佐幽時,看見了那發抖的手,卻下定決心般,毅然走出屋外。背對着佐幽,“出了這門,你我就是敵人,以後,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了。你好自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