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柳明賢與那退出的天御司官員錯身而過時還側眸看了一眼,然後才又轉向謝蘊,臉上顯出些焦急, “有公主的消息了麼?”
他默然無語, 搖了搖頭。
她嘆了口氣, 說道:“你放心, 公主她吉人天相, 會沒事的。”又道,“我怕你近來沒有好好吃些東西,所以給你送來些點心。”
謝蘊靜靜看着她揭開盒子, 然後一碟一碟地把裡面精緻的點心拿出來放在了自己面前。他看了她半晌,忽然開了口:“明賢, 那天你來天壁峽看望我回去時, 有沒有看到什麼異常的情形?”
她一頓, 擡眸似有驚詫,也似有些愧疚:“沒有啊……我, 我是不是當時粗心錯過了什麼應該發現的東西?所以才……”
謝蘊看着她,淡淡一勾脣角:“不是,我只是問問。現在半點線索也沒有,我也是病急亂投醫了。”
他話音方落,就見門外侍者匆匆跑入, 在他身後不遠處就是大步而來的宋懷璟。
“少卿大人, 蕭山郡王來……”
一個“了”字還沒說完, 宋懷璟就已經迫不及待地一腳踏了進來:“謝蘊, 都這會兒了你還有心情去關心那些無關人的案子, 你到底……”
一句話沒說完,宋懷璟就頓住了。他看了看謝蘊, 又看了看柳明賢,最後目光落在了那案上的點心上面。然後,他冷笑了一聲:“謝少卿真是心大啊。”
謝蘊還沒說話,柳明賢便先皺了眉:“郡王,您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宋懷璟挑眉瞧着她,“我的姑姑,他的老婆現在生死未卜。他不僅有閒情管別人的事,還有心情在這兒與你談心,不是心大是什麼?”
柳明賢似乎覺得受到了侮辱:“我只是見老師因爲擔心公主忽略了自己身體,所以才特意帶了些吃的來探望他而已。還希望郡王不要多心,以免壞了老師的清譽。”
“你真希望我不要多心?”宋懷璟輕笑一聲,“柳女傅,你對你老師的心思,此處在這裡的你我他三人心裡都是清清楚楚,你裝什麼?你若不是想趁虛而入,此時着急着對他獻什麼殷勤?他吃的好不好,關你什麼事?難不成你連天御司隨從的活兒都要搶着幹麼?”
“你胡言亂語!”柳明賢漲紅了臉怒道,“難道身爲學生關心老師也錯了麼?!”
“學生關心老師是沒錯,但你敢發誓麼?你敢發誓你對謝蘊只有師生之情?”宋懷璟語帶嘲諷地回道。
“郡王,”謝蘊淡聲開了口,“請注意你的措辭。明賢是我的弟子,你如此輕屑於她,即是侮辱我。”
“謝少卿真是護短啊!”宋懷璟更憤怒地盯着他,“好,我不管你對這個女人是什麼心思,你也可以不在乎天壁峽下那灘血跡是誰的。本王的姑姑,本王自己去尋!”說完,他便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謝蘊看着他離去,沒有多說什麼。
“老師,”柳明賢紅着眼眶輕輕喚了他一聲,“是明賢連累您了。不如,我還是向太后請辭女傅之職,退回祖籍之地吧。”
謝蘊轉過頭,對她說道:“與你無關,蕭山郡王向來是這個性子,他只是擔心公主。好了,別哭了,東西我待會會吃,你先回去休息吧。”
柳明賢忍着哽咽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走了。直到出了天御司大門,她才擡起頭,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收起了前一刻還有些溫婉隱忍我見猶憐的神色,擡起手輕輕抹去了臉上的淚痕。
***
五天後,趁着出門來幫三公子買東西的空暇正在長街上閒逛的柳彰忽然被個迎面而來的乞丐撞了一下,尚未來得及發作,便聽那人在耳邊說了一句“有人讓我給你的”。下一刻,他就發現自己的手裡被硬塞了一張字條。他低頭看了一眼,霎時臉色一白,慌忙把字條揉了揉塞進了懷裡,然後左右四下環顧了一圈之後,調轉了方向匆匆走了。
字條很快就送到了柳明賢姐弟手裡,這是一張敲詐勒索的字條,上面的字七拐八拐地寫得相當難看,一看就知下筆的人是個粗人莽夫。柳明賢向來對詩文書法都很講究,所以出於本能地一看這字就生出了厭惡,縱然心慌卻也只是瞅了一眼就乾脆地丟給了柳明仁看。 ωωω .TTKΛN .¢ O
柳明仁展平了紙一看,臉色更蒼白了一分。他畢竟年少,一時也失了方寸,忙道:“姐姐,是王貴讓人送來的。他說他妻子知道了此事整日心神不寧,吵着要舉家移居外地,希望我們可以再給他一百兩銀子。他託了自己的表弟明天戌時在西郊土地廟等我們。”
柳明賢咬脣,皺眉恨道:“這個多嘴的下人!他是唯恐別人不知他對皇室之女做了什麼嗎?!”
柳明仁雖然也氣恨不已,可畢竟還是擔心事情暴露,於是道:“姐,我們不如多給他一百兩吧?讓他遠走高飛也好,這陣子官府查得這麼緊,我……我其實心裡也有些害怕。”
“你以爲姐姐心裡就不怕麼?”柳明賢道,“可事已至此,我們只能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你要時刻提醒自己,這件事的確與你無關。”說完,深吸了口氣,“看來,我們也不能太過仁慈了。有些秘密,當真是隻有死人才能守住。”
一旁的柳彰聞言,渾身都震了一震。
“姐,你的意思是……”
“反正我們連公主都殺了,也不在乎多一個下人。”柳明賢咬了咬牙,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這件事就由柳彰你去辦。明天你帶着錢先去見了他表弟,然後先找機會殺了他,再去找王貴夫婦。”
一聽這是要連殺三人,柳明仁也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忽然覺得眼前的長姐實在是太陌生,完全不似從前那個溫柔大方知書識禮的女子。可是……他又半分無法反駁,難不成要去自首麼?那顯然是不行的,別說他沒有這個勇氣,就算有,他也不能害了自己的姐姐和其他家人。
於是,這便定了。
***
然而,第二天柳彰卻一去不回。就在柳家姐弟擔心他是被人反殺了的時候,有個自稱是王貴表弟的人卻找上了門,不,準確來說,他只是給門房留了個封信讓轉交給柳三公子。
這一看,柳明賢和柳明仁才知道,原來柳彰壓根沒有去。這王家表弟昨晚在土地廟等了一夜也沒見人,今天會按照和王貴的約定再等一晚,如果還沒等到他就會把王貴之前交給他的信送去京畿司。
柳明仁呆愣之餘也深覺被背叛:“他居然攜款私逃了!”
柳明賢也深深後悔自己的大意:“畢竟不是自家人,到底是靠不住。”又安慰自己,“他拿着錢跑了倒還好,免得又在背後捅我們一刀。”
“那今晚……”
“我們親自去。”她果斷地說道,“這一次,再不能讓除你我之外的人得知任何內情。到時我會轉移他的注意力,你抓住時機下手。”
柳明仁聽了,身上止不住有些瑟瑟發抖。他根本不敢去想自己竟然要親手殺人這件事,但他只能低頭默然不語。
柳明賢知他害怕,便伸了手來握住他的,說道:“放心,有姐姐在。爲了我們全家,你一定要撐起男人的責任。”
柳明仁擡眸望着她,半晌,咬着牙用力點了頭。
是夜,當柳家姐弟依約來到西郊那座早已荒廢的土地廟時,果然看見了一個形容普通,毫不起眼的年輕男人坐在槐樹底下翹着腿,一邊喝着酒一邊候着。
“咦?”他看見柳明賢,便露出一抹戲謔的笑意,“柳大小姐也來了啊。”
柳明賢沒搭理他,柳明仁站了一步出來,一把掏出懷裡的銀票,然後又衝他伸出另一隻手,攤開了掌心:“那封信呢?”
“信?”對方先是疑惑,繼而恍然一笑,從懷裡也摸出來一張紙,“哦,不好意思,剛看完還沒來得及裝回去。”說着不緊不慢又把信封摸了出來,舉在手裡晃了晃,“看不出來啊,您二位還挺狠,連公主都敢下手。我表哥也是的,這種大好事也不肯分享分享。不過現在還好不算晚,我看,要不您這價碼,再添點兒?”
“你少得寸進尺!”柳明仁當先就穩不住了,怒吼道。
“我得寸進尺?那您二位可以不給啊,我回頭就去找張大人,領君上給的賞錢去!”
柳明仁剛想發作,柳明賢攔住了他,問那人道:“你想要多少?”
那人不答,反笑問:“那要看柳大小姐覺得公主的命值多少了。”
“她已經死了,”柳明賢冷道,“一文不值。你也想同她一樣麼?”言罷,目光已經瞥向了身旁的柳明仁。
“怎麼,要殺人滅口啊?”那人叫道。
柳明賢看着他,腳步慢慢逼近:“要命還是要錢,你選一樣吧。”
那人卻停住了後退的步伐,冷冷一笑:“這句話,應該問你們姐弟兩吧?”
話音落下,周圍忽然亮起了爍爍火光,然後從四面八方迅速圍上來了一羣穿着官服的侍衛。
柳明仁嚇得沒能握住手中的匕首。而柳明賢,也是面無血色地呆呆看着自己的正前方。
此刻,她的老師,她心心念唸的心上人,正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火光映照下,他卻彷彿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拿下。”謝蘊看着她,淡聲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