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雪

“四妹妹若是喜歡,我就轉贈給你。我剛進府,身無長物,也沒什麼可送給四妹妹的,如今也算巧了,借花獻佛。”若胭緩緩開口,這話說的半真半假,既是試探,又是真心,如果梅映霜原本就是想替鄭姨娘要回鐲子,這鐲子給她就是,不但試出了梅映霜的人品,也把這燙手的山芋扔回去了;如果梅映霜並無此意,這鐲子送給她也是個人情,對方必定感謝。

若胭說完就含笑看着,梅映霜一張花瓣般嬌豔的臉剎那間紅得滴血,她看向若胭,有些慌亂,又有些氣惱,咬着嘴脣不說話,若胭也不說話,只是真誠溫和的笑着,梅映霜小聲道,“四姐姐這是小瞧我,我雖然喜歡,也知道這是姨娘送你的,再不能要回去的,我雖小,也快十一歲了,我,我,我不做這樣的事!”說着話,起身就走。

若胭心中重重一頓,暗罵自己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量,梅映霜雖排行末,卻有志氣,自己這是打自己臉了,忙上前拉住,誠懇致歉,“四妹妹這是誤會了,我並無疑心你的意思,是見你喜歡,真心願意送你,不想惹了四妹妹不快,這是我的不是,我向你道歉。”

梅映霜認真打量若胭神態,不像說假,這才又笑起來,若胭就讓春桃將鐲子收了,若胭又挽了映霜入座,春桃捧着盒子正要轉入次間,就見院子裡傳來輕穩的腳步聲,同時聲音入耳,“四妹妹,原來你也在二姐姐這裡。”

梅映雪領着兩個丫頭走了進來。

若胭見到梅映雪的第一個感覺是,這絕對是有備而來,只怕目的還在鐲子上,第二個感覺是,三小姐的衣服真不少,今天見了三次,就換了三套衣服,而且每一套都很漂亮很合身,比如現在穿的這個玫紅色底只在衣領和衣袖繡銀線月季的豎領小襖,下面配一條銀白色底用金線繡幾支稀疏的花瓣,正好將這個豆蔻年華二月初的少女介於青澀與飽滿之間的身段和白裡透紅的膚色襯得恰到好處,又極度烘托出少女清雅柔美的氣質,不能不說,梅映雪不但長得漂亮,而且善於打扮。

梅映雪優雅的向若胭見過禮,笑道,“二姐姐,剛纔從母親那回來,我就想來看你,無奈奶奶叮囑的繡活還沒做完,這不,剛放下針線我就過來了,沒想到,到底遲了一步,竟落在四妹妹後面了,二姐姐可不要怪我失禮。”說着,招來身後的兩個丫頭。

兩個丫頭也行了禮,其中一個瓜子臉的就上前捧上一個包袱,說是三小姐送給二小姐的心意。

若胭笑着道謝,親自收下,梅映雪果然比梅映霜機靈多了,不但說話討巧、做事也讓人挑不出理,來就來嘛,還帶着禮物,不過,自己是不會客氣的,不管說到哪裡,我是姐姐你是妹妹,收你一個見面禮,不爲過吧,而且,我絕對不會拿人手短,你恐怕要失望了。

若胭接過包袱,一邊說着客氣話,一邊笑盈盈的當衆打開,抖了抖,是條少女綜裙,淺金色的上等蘇綢爲底,用銀白、暗金雙色線繡了幾朵花瓣,花瓣只有輪廓,繡工精細,整條裙子華美大氣,若胭忍不住讚賞,“很是難得的好裙子,布料、繡工都是上上品。想不到三妹妹的針線這樣好。”

梅映雪先是得意的揚了楊眉,很快又有些訕訕,笑道,“二姐姐見笑了,這並不是我做的,是母親做的,年前我過生辰,母親送了我兩條,一條便是我身上穿的,另一條就是這個了,這是新的,我想着二姐姐剛進府,春裳還沒來得及做,這條裙子卻是冬天春天都穿得,就送給二姐姐做個替換,二姐姐可不要嫌棄。”

若胭幾乎笑出來,梅映雪不愧是鄭姨娘親生的啊,金釵的事,不管真相如何,最後審理的結果就是:若胭當衆把老太太的金釵摔地上了,現在梅映雪又拿出太太送給她的裙子轉手再送給若胭,若胭是摔還是收?摔,那就是和太太作對;收,那就是和老太太作對,不論怎樣,都要得罪一方。

“怪不得我瞧着有些眼熟,原來和三妹妹身上的一樣,都很好看。”梅若胭對比了兩條裙子,銀白色的雅緻,淺金色的高貴,梅映雪將淺金色的送她,自然也是因爲她不喜歡這個顏色。

梅映雪咯咯笑着,“母親的手藝自然是好的,這個布料也是極好的,上元燈節那天,京州的名門閨秀都出來看燈,我只見着忠武侯雲家的一位小姐穿的裙子,和這件極爲相似,款式還不如這件,二姐姐穿上,自然更加漂亮。”

忠武侯雲家?就是雲歸雁和雲三爺的那一家?若胭心忖,想不到梅家竟與這樣的高門大戶有交情,不由得笑問,“三妹妹和忠武侯雲家的小姐相熟?”

梅映雪微微有些尷尬,瞬間恢復正常笑容,“並不相熟,卻是認得,彼此都是朝臣家眷,有些相識也是自然。”

映霜詫異彆扭的看着她,張了張嘴沒說話,若胭就只是笑着點頭,默默的將映霜的神色看在眼裡。

梅映雪似乎有些得意,正經府邸長大的小姐與府外私養的,見識就是不一樣,連忠武侯雲家都沒聽說過,纖手一指裙子,“以後我們穿着一樣的裙子,更像姐妹了。”

當着梅映霜的面說這話,多少有些不合適,不過梅映霜到底還小,衣裳款式很多都不一樣,這也沒什麼。

梅映霜輕聲的喊了聲“三姐姐”,卻沒接着說,不知道什麼用意。

梅映雪笑着盯她一眼,意味不明,轉又看着若胭。

若胭就不動聲色的疊了裙子又收進包袱裡,慢條斯理的做着這些事。

梅映雪就有些皺眉,這是不收了?

轉眼卻見若胭將包袱放在春桃手上,說,“這是母親送給三妹妹的生辰禮物,花了母親多少心血,我這當姐姐的,沒什麼送三妹妹,反倒奪人所愛,實爲不妥。”眼看着梅映雪有些着急,又笑着續言,“不過,若胭今兒受了老太太教誨,自家姐妹之間換個裙子穿穿,再正常不過了,再說,這也是顯得咱們姐妹親近,老太太還特意安撫我,不必爲這種事爲難,姐妹們都是知書達理的,身邊的丫頭也不愚鈍,這種閨閣裡的事兒總不會拿出去添油加醋,三妹妹,你說是不是?”

呵呵,老太太,你今天的一句話還真是道好用的護身符,適用於同類型的全部場合啊,這可真是要多謝你了。果然,梅映雪的一張嬌豔粉紅的臉微微發青,轉瞬恢復巧笑倩焉,“二姐姐說的是,奶奶平時也是這樣教導我的,以後我們姐妹更要親些纔是。”

眼波迴轉,掃過春桃,目光就停在包袱下露出的一個盒子角,“聽說姨娘送了個鐲子給二姐姐,可是這盒子裡的?妹妹來的巧了,正好撞上,可否讓我看一眼?”

說的這麼好聽,你花了一條裙子的代價,不讓看也說不過去啊,若胭示意春桃,春桃手裡是包袱壓在盒子上面,就回身想先放下包袱再過來,梅映雪卻上前一步,徑直往春桃手裡取盒子,“瞧你這丫頭,抱了這麼些個東西,可要累着了,我自己來看就是。”

若胭心中警鈴大作,立刻意識到梅映雪這個動作不懷好意,趕緊搶上前,無奈離得遠一些,眼看梅映雪指尖已然碰着盒子,就站在旁邊的梅映霜突然伸手把盒子抓在懷裡,笑道,“三姐姐,我們一起看。”說着,自己打開了盒子。

梅映雪一怔,極快的瞪了梅映霜一眼,到底機會已經錯失,只好笑嗔道,“你這妮子,想必剛纔已經看了,現在還要來搶,兩個姐姐面前,也是這樣沒分寸。”

若胭則長舒一口氣,向梅映霜投去感激的一笑,道,“四妹妹最小,我們做姐姐的,自然應該是寵着的、保護着,這纔是姐妹情份。”

等兩人走後,章姨娘就看着那條裙子不知所措,懦懦的對若胭說,“這裙子好看是好看,只是這樣收下的東西,怎麼穿出去?”

“怎麼穿不得?”若胭挑了挑眉,笑道,“妹妹送條裙子給姐姐,自然不過,何況,母親的針線這樣好,要是壓在箱底,豈不可惜?”

章姨娘聞言,默默無語。

若胭怕她多心,疑自己嫌棄姨娘做的衣裳不如嫡母的好,也就讓春桃收起來,哄道,“我平時在屋裡坐着,或者去上課,也用不着穿這麼花哨的裙子,先收了,回頭再說。”又纏着章姨娘打聽過往雁兒之事。

章姨娘心實,只當女兒撒嬌,也就擱下心事,聊了一些原來在府外小院子住的趣事,無非是若胭小時候是怎樣的嬌嗔可愛,又是怎樣的頑皮之類,竟是一個字沒提及若胭想要的信息,比如琴棋書畫可拿得出手啊,有什麼特長和不足啊,章姨娘不說,若胭也不敢打聽,也只好陪着笑笑,又聽章姨娘絮絮說些府裡的人事關係。

張氏共生一男二女,梅家恩是幺子,上面還有兩個姐姐。

長姐梅順娘,嫁的是賈家,丈夫賈人林,也是延津人士,世代經商,雖說不得鉅富,也算得上殷實人家,原本在延津做着生意,後來張氏來了京州,梅順娘和丈夫一合計,京州是天子腳下,有錢人多,也拖家帶口的跟了過來,賈人林是個有頭腦的,幾年混下來,日子過得越發好起來,梅順娘心裡得意,時不時的往孃家跑,也炫耀炫耀家當。

二姐梅和孃的境遇就遠不如大姐了,嫁的個落榜書生沈三才,沈三才雖然落榜,志氣不減,立誓要中舉從仕,變賣祖上薄產,在京郊買了三間村舍,可惜造化弄人,到底沒中舉,竟得了時疾,一命嗚呼了,只留下梅和娘帶着個女兒相依爲命,因自卑拮据,又心知張氏看重大姐輕視自己,與孃家往來不如梅順娘頻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