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後與身前,除了我自己的影子,從來都空無一人。而前路雖多舛,但是我已沒有後路,所以只能練就一顆不腐心,獨自向前走。
你看,天道與命運,從來都不曾善待我。
――不腐城君主風孽雲語
人間十八都雖是神鄉,可也有荒原,那裡大漠多風塵,荒蕪人煙,即使是有魔界犯邊,傷了生活在那裡的無階無品的神民,守邊的兵將也只是象徵性的去轉一轉,畢竟除了只能生活在那裡的百姓,沒有人願意呆在那裡。
在那些地方,就算是有些神力的成年神民也過的苦厄,活不了多久,何況是一個剛出生不久,就被丟棄在那裡的、當時尚是孩童的不腐城君主呢?
哦,不對,那時候的她,還不是不腐城君主,她只是一介孤女沈孽。
――風氏族長風淄衣的嫡長女,卻隨了父姓,她的名還是生身之母隨口說出的一個“孽”字。
可是,沈孽卻活下來了――不僅活的好好的,等她歸來時,活的比風氏中與她同輩的那些孩子都要“好”。
――那是在三年前,魔界犯邊,而人間十八都中正好剛經過風淄衣的排除異己,十八都君主除了她那一派的寥寥幾個之外,皆死傷殆盡,甚至軍中將領老的被流放的流放,革職的革職,斬殺的斬殺,而風淄衣培育的那些將領卻還不足以獨擋一面,所以,當時的人間十八都內無君可守邊界,外無將可御魔界之兵,軍中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因此,魔兵一度打到了十八都中最外圍的不腐城外,甚至,差一點就要突破不腐都的防禦,侵入到人間。
就在這個時候,活的好好的沈孽回來了――雖然她已經十六七歲,可是她瘦小的身體看起來還比不上在十八都中那些錦衣玉食長大的十三四歲的孩童,甚至,身上帶着尖銳的戾氣,可是,她的神力卻已經超過風氏以及其他神族中的大多數人,甚至直逼冕尊風淄衣。
到了冕尊這一層次,是不能參戰的,因此,當時的十八都竟然就只有一個沈孽可以爲將帶軍御邊了。
風淄衣不願,風素仙也不願,但是迫於壓力,她們卻不得不願,於是,風淄衣與沈孽做了一個交易――她要沈孽出戰,而沈孽要權,所以,風淄衣授沈孽――十八都排行最後的不腐城君權與君戒,在祭壇親自授予她君格,可是卻拒絕將沈孽寫入族譜之中,也拒絕給她風姓,不過,沈孽卻也沒有在乎,當即手執不腐城君戒帶殘兵出征。
隨即,捷報便傳入各君王殿。
――她一人帶五千騎,一夜絞殺七萬犯邊魔兵。那夜,不腐城與魔界界碑之上,背對百萬敵軍,她血衣紅裙,袖手而立,手握紅櫻長槍,戾氣盈身。
邊界之上,百萬魔兵與她和她身後的不足一千的騎兵,又對峙一天一夜,誰也不敢動作,直至魔兵先有了退意――那時的沈孽,比他們更像一個魔。
就在魔界陸陸續續退兵時,意外卻發生了。
――風淄衣仗着其他幾處戰線已經接近尾聲,不腐城處也沒有剛開始時的兇險,於是,她以冕尊令,使沈孽身後兵將退兵!
看沈孽孤身一人,即使他們害怕,但是魔界仗着人多,戰鬥又起。
就在所有人以爲她這次必死的時候,沈孽又回來了,而在魔界與不腐城邊界,她一人一劍滅了犯不腐城界碑的數萬魔兵,其中領兵的數十個主君戰死,兩個主尊一死一傷,以血加冕,成就赫赫兇名。
戰後,她重傷未治,連染血的衣服都沒換,去風淄衣的浮羅城去要一個交待,卻不想,風淄衣不顧臉面提劍追殺沈孽,直追得沈孽狼狽的闖入人間千年未啓的試煉君主的試煉地――浮羅塔,近百日未出,風淄衣還怕沈孽會活下來,拼着重傷的代價親自入浮羅塔,帶回沈孽的一截斷劍和一具枯骨,確認沈孽真的死去,這才作罷。
浮羅塔,於人間以風氏爲首的神族,就如同冥界的魍魎淵、天界的誅仙獄一樣,從上古時君主選拔試煉之地蛻變爲如今處理死囚的絕地,就算是冕尊也不能全身而退,啞女不知,沈孽何辜,她不過一個孩童而已,風淄衣作爲親生母親卻一心要直她於死地。
想起這些,啞女還沒來的及在心裡抒發一下感慨,就聽少年清朗聲音從門外傳來,雖稚,卻帶着怒氣。
“縱使沈孽不過凡人之子,卻仍是人間十八都這百年來最富盛名的將軍。三年前平不腐城魔界犯邊之兵,她一人帶五千騎,一夜絞殺七萬犯邊魔兵。那夜,不腐城與魔界界碑之上,背對百萬敵軍,她血衣紅裙亦袖手而立一那是不腐城君主沈孽纔有的霸氣――當知她那一戰,又守了人間十八都數年和平,即使是如我年少,如我一介外人,卻也知敬她。”
走入門中的少年不足十五歲,臉上尚帶着稚氣,可是他着(zhuo)深衣冕服,頭頂冕冠,是啞女聽過的傳說中上古祭君之時纔會穿的祭衣,啞女下意識的望向他的雙手,果然見他手中擎着一簇黑白色相間,開的零零星星的花朵,恭敬的捧在胸前。
人羣之中,有人望見說話的只是一位少年,當即諷刺:“乳臭小兒,也配說這話,那沈孽不過一個孽種,你說那話,算什麼東西。”
話還未落,三根森森的墨色鐵鏈便洞穿那人胸口,鐵鏈被人收回時,那人卻已失了神魂,只餘一個皮囊就在原地――他們在看時,那少年身後不知何時又站了三個人,而漆黑的鐵鏈正被他們握在手中――那鐵鏈之上依稀傳出先前開口的那人的神魂波動。
――那是鎖魂鏈!
突然滿室寂靜,偶爾傳出一生驚懼的吞嚥口水的聲音。
“若非今日爲君祭之日,不宜殺生,本將軍……”餘下的話,那人沒有開口,可是卻叫人不寒而慄。
世說,天地人是相鄰的三個不同的世界,天界也並非在人間的天空之上,冥界也不是在人間的地底之下,它們各自聯繫,卻又不相互干擾,硬要比喻的話,它們就像是一張白紙上三個相互相接的圓,各有各的“領地”,只不過它們不如圓規則罷了。因此,它們互相的交界也不止一處,那些相連的地方也和人間一樣,在交界的虛空中立着界碑。而虛空之大,總有三界管不了的小世界,那些小世界便以掛在冥界名下,卻不受冥界差遣的四座冥城爲首,而其中三座冥城的主人就是那少年身後的三人。
――公子葉千帆,將軍易司冥,書生祭。
剛纔開口的,便是易司冥。
至於這少年嘛……
衆人打了個寒戰。
那是……四冥府爲首的、傳說中喜歡像凡人一樣輪迴的樂都主人……
――故庭燎。
衆人心中出現一個名字。
“故庭燎……”啞女耳邊,有清冷的女聲喚出了那少年的名字。啞女一驚,轉頭時,卻見一個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紅裙、頭髮尚帶幾分溼意的女子指間握着一杯酒,望着門口的少年,清冷眉目間,帶出一抹笑。啞女突然轉頭似是嚇了她一跳,一驚之後,她望着啞女脣角上挑,友好的笑了一下。
“在座之人,誰自認可以達到她那種地步?”少年聲朗,叫人羞愧,無人應答,啞女偶爾一瞥,卻見她身側的紅衣女子笑得越發開心。
外面的動靜,當然引出了在別處宴飲的君主,他們從高臺處走出,原本三三兩兩聚在一處的人不約而同的退到兩側,讓出了一條直通高臺與門廳故庭燎站處的道路。
這些,算是別人家事,天界諸君包括天君寂非岑也不好開口,而人間的這些君主皆是新任,他們幾乎都聽着沈孽的傳說衛冕爲君,自然對故庭燎的話沒有異議,可是跟在風淄衣身後的女孩卻冷笑。
“本君,自然是比的過的。”風素仙倨傲。
“你是什麼東西。”故庭燎聞言,微微擡起下巴,開口,卻看都沒看風素仙。故庭燎人雖然懶散,但是挑眉擡眼看人的時候,帶着股子傲氣,即使風素仙是風淄衣嬌寵到大的,也不免有些訕訕的。
的確,她在人間十八都是別人耳熟能詳的人物,是風氏內定的下任族長,雖未加冕,人們也把她當做第二個冕尊來看,可是若非今日風淄衣帶她來此處,天界是無人認得她的,即使偶爾說起她來,也是先提起沈孽,最後再一言帶過她這個沈孽同母的妹妹。
――不論她承認與否,她的確及不上沈孽。
風淄衣雖是冕尊,可這少年雖然輪迴了數千萬年,是和天君寂非岑他們一輩的人物,卻也不好開口,於是沉默下來。
倒是與天界那位下九天中最低調,卻在整個天界資歷都很老的極淵開口,直呼少年大名。
“故庭燎,你來這裡幹什麼?”極淵語氣略有嫌棄。
“關你屁事兒。”故庭燎的嫌棄的情緒都寫在臉上了。
啞女愣了一下,然後明白,感情這兩人是舊識啊。
鬧到此處,人間來的君主與官吏面上無光,卻輪不到他們開口,啞女與天界的這這人自然樂得看熱鬧。可啞女身側的紅衣女子卻撇了撇嘴,有些意興闌珊。
“真沒意思。”說着搖搖頭,退了幾步,看樣子是準備離開,可走時還不忘換一杯新酒。
酒杯拿在手中後,她似乎才發現啞女的目光,然後又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把捏着酒杯的手藏在身後,表情就像是藏食的貓。
啞女輕笑,然後把手拿出來,她也不好意思的對着啞女笑:“我家老頭子從不讓我喝酒。”
啞女哭笑不得,然後轉過頭去重新望向故庭燎。
那裡,不知他們說到了什麼,故庭燎雙手恭敬的擎着浮羅花枝,神色也是難得的肅穆。
紅衣的女子靠在牆角,望着啞女,目光意味深長。
“喂,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呢,本尊新近加冕,身邊還缺一個佐書。”女子的聲音清晰的傳入啞女耳中,可她的身邊,別的人似乎沒有聽見一般,依舊望着故庭燎他們,沒有任何動作。啞女聞聲望過去,就見紅衣的女子衝她笑。
“好啊。”不是衝動,而是某種悸動。她向她開口時,她忍不住開口應道。
遠遠的,故庭燎的聲音傳來。
“……人間十八都,又新出冕尊,因此,本城主前來恭賀。”